他看到指挥室相对安全的一侧有几个人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急得焦头烂额,所以当星船穿过黑暗降落下去,他们几个人同时回头,看到余悸从军用星船下来的时候,看上去快哭出来了。 而在那几个人里,余悸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路过他们的时候,身体微微一倾,握住那个人的手腕,拉起就走。 余悸似乎低低地说了句话。丹郁有些无措,差点没站稳,赶紧迈了两步跟上余悸的步伐,以至于没能听清那道掩在破碎轰鸣中的声音。 现场的情况很糟糕,支援不够及时,信号中断,视野艰难,赶来支援的队伍在蔓延过来的超标毒素里迷失了方向,种种问题接踵而至。余悸看了看现场情况,后来视线落在了远一点的地方,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去找助理,让他想办法安排民众转移,他的可操作时间只有三个小时。” 意思是要放弃这座人类基地了。 说着指了指远处重度毒素区域的方向,只见一大片延伸到天际的毒雾往这里逼近,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似有世界将要倾覆之感。 “我来得太晚了。” 余悸这样说道。 后来大家只知道,在这三个小时里,那片视线不清的黑暗天空添了抹微红,一直以来,军方的所有人都未曾见过余悸的精神体,那么,在这一刻,他们见到了。 可它太大了,大到盘踞在了整座人类基地的上方,任何人都只能窥见其中的一角,没人能看清它究竟长什么样子,只能依稀看到它有一双大到似乎能吞噬所有黑暗的眼睛,和轻轻一动,就能将异种撕裂的利爪。 从来没有人见过如此庞大的精神体。 难以想象,能控制住这样可怕的精神体的主人,精神力究竟强大到了哪种地步。 只有丹郁知道,余悸说的三个小时,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是余悸的死线。 很多时候,太多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所有时候,丹郁都不知道余悸究竟在想些什么,余悸的状态总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明明说着让人后背发凉的话,发布着有些绝望的命令,可看上去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丹郁抓住余悸的手腕:“你得留十分钟。” 不可以是三个小时整,要两小时五十分钟,不可以去试探死线。 曾经在五十区看着缩紧的光罩爬向自己的身体,丹郁没有感到恐惧,后来在这里见证一位指挥官的死去,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也没有感到恐惧,但看到余悸站在这个位置,轻飘飘地说着三个小时,他开始恐惧了。 在他细细密密的恐惧里,余悸回过头,“可以。” 语气散漫,漫不经心。 丹郁点了下头,转身去帮助理,可走到一半又倒了回来,再次抓住余悸的手腕:“你答应我的,就要做到。” 他抓着余悸的手腕,就像抓着他的浮木,直到看到余悸莫名轻笑一声,才松开手,转身朝助理那边走去。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一切也都在按计划进行,看起来是那样的顺利。 直到在两小时三十七分钟的时候,盘踞在上空的精神体忽然垂下眼睛,跟着它一起垂下眼睛的,还有站在哨塔之巅的余悸,一人一精神体,同时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哎呀,发现我了。” 这道假模假样的惊讶声音来自基地与冰封区域的交汇处,是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人,兜帽压得很低,挡住了大半张脸,说话的同时缓缓抬起脸,露出一张白得可怕的脸。那人微微笑着,抬起手,冲着哨塔高处挥了挥手,说:“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是那个从白色监狱逃出去的Alpha向导,那个臭名昭著的罪犯。 余悸很轻地“啊”了一声,恍然道:“原来那些两区危机是你搞出来的。” “我可没那么大能耐,”罪犯伸出手,掌心覆在基地光罩上,精神力开始一点点爬向光罩,说道:“我只是碰巧搭了把手,就像,现在……” 然后他笑了起来。 阴阴冷冷的笑声在下面回荡,那笑声像是有某种穿透性一样,刺耳又难听,“还以为你跟我是同类呢,早知道出狱那天就该把你杀了。” 覆在基地上面的光罩开始迅速消失,余悸敛起眸光,空中的精神体也敛起眸光,利爪一伸,用极快的速度狠狠抓向罪犯,与此同时,那人退后一步,隐入黑雾之中。 稀薄透明的利爪穿透黑雾,露出来时,上面依稀带了点血迹,余悸有些不屑地冷笑一声:“就凭你吗。” 随着光罩的消失,漫天黑暗迅速涌入。 死线提前到来。 余悸猛然收回精神力,立刻发布了紧急撤离的新命令。哨塔摇摇欲坠,在空中小幅度地晃荡起来,墙体坍塌下坠,地面碎裂,灰尘和黑雾混杂在一起,余悸在一片视线不清的落石中听到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是丹郁的声音,“余悸,这里!” 这道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急迫。 余悸在下落的尘屑中追着这道声音的源头,穿越那片狼藉,他看到丹郁焦急地站在星船门口,扶着舱门处的扶手,探出半个身体,冲他伸出手来,叫着他的名字。 “余悸,快。” 星船已经开始离地,余悸在哨塔顶端,前面便是万丈深渊,细微碎石不停地往下掉,余悸往前一步,正要伸出手,铺天盖地的枯枝忽然从余悸身后盖向了哨塔。 哨塔轰然倒塌下去,黑暗吞噬了一切,于是余悸没能将手伸向那个等待他的掌心。 强大的精神力从半空中迸发,枯枝碎片伴着黑色雾气落下,又一重铺天盖地的枯枝再一次涌来,无穷无尽,将哨塔一点点覆压下去、吞噬在浓厚的黑雾里。 星船上升,脱离了黑暗,而那道舱门却仍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四下的声音从未如此吵闹过,可也从未如此安静过。 余悸后知后觉地抬起脸,身上传来轻微的束缚,急速下坠的黑暗里,有人在枯枝盖向他的前一秒就拥住了他,为他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黑暗。 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失重里,余悸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喜欢黑暗了。 原来他不喜欢的…… 从来都不是黑暗本身。 可这个人抱得他太紧了,身体好像还有些忍不住的颤栗,余悸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拥紧怀里的人,精神力触须开始往四周延伸出去,以他们二人为中心,细细密密地穿透在那些密不透风的枯枝里,笼成巨大的无形光罩。 落不到底的坠落抵达尽头之前,精神力骤然回溯。 所有的枯枝被撕了个粉碎,巨大的冲击为他们的落地带来了一丝缓冲,最后的最后,墙体坍塌坠落,将一切掩埋,黑雾再次覆盖。 至此,五十一区彻底沦陷。 以又一名指挥官牺牲为代价。 …… …… …… “我估计他们都以为我牺牲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这道淡漠散漫的声音再次响在了黑暗的坍塌墙底,“你说,总指挥官会不会为我落泪呢。” “第一次两区危机发生的时候,牺牲了第一位指挥官,那个时候我看到总指挥官一个人躲在休息舱偷偷抹眼泪。” 这道声音就这么无所谓地说着,像自说自话,没有人回应他。过了很久之后,他又说,“醒醒,该起床了,小玫瑰。” 然后他就没再继续说话了。 精神域有一丝被修补的痕迹,带着不属于他的气息,在已然无比薄弱的精神域里,难以忽视。 已经是第二次了。 坏了两次,每一次都被仔仔细细地缝补了起来。 周围的一切开始安静下去,偶尔能够听到从头顶滑过的密密麻麻的声响,这些声响从头顶路过时,细碎的尘埃也开始往下掉。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另一道声音才轻轻地传来:“喘不过气了,你松一点。” 余悸说:“我可没用力。” 丹郁在余悸的怀里睁了睁眼睛,周边弥漫着一圈淡淡的光罩,这是余悸的精神力编织出来的,很浅淡,发着极其微弱的光,一点都不刺眼,在这一望无际的黑暗里,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安心。 余悸垂下眼睛,眸光空洞地四散着,却有些困惑,“怎么这么黑呢。” 光罩的淡光投在余悸的脸上,映着那双失去了焦距的墨蓝色眼睛,丹郁愣愣地抬起眼,缓缓伸出手,在余悸的眼前小幅度地挥了挥,然后立马停住。 “……是啊,好黑啊。” 丹郁的声音在隐隐发颤。 余悸微微笑着,说:“我好像看不见了。”
第62章 那些枯枝在碎掉以后会变得稍微绵软一些,就铺在他们的身下,一动就会发出类似干燥树叶被捏碎的声音,这声音很吵,很容易被发现。 丹郁想说点什么,可密密麻麻的声音又开始由远及近,然后从头顶滑过,听得人头皮发麻,他只能静默下来,话不能说,动也不能动一下。 余悸是坐靠着的,后背是冰冷的墙体,这里是个坍塌后的三角区,空间逼仄,丹郁整个人都扑在余悸的怀里,跨坐在余悸的身上,但他记得他睡过去前似乎不是这样的姿势。原本是他抱着余悸的,可现在反过来了。余悸的一只手抚在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腰上,或许余悸的确没有用力,但他真的有点喘不上气。 丹郁小心翼翼地侧过头,把侧脸贴在余悸的脖颈间,然后克制地做了个深呼吸。 舒服多了。 也是在这时,他注意到余悸的外衣似乎是敞开的,所以他拥着余悸的时候,是把外衣排除在外的,掌心与余悸的身体之间只隔着一层布料,余悸的体温透过那层布料传过来,给了他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就好像那层布料其实也并不存在一样。 为此他还特意垂着眼睛看了看,那层布料是在的,余悸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只不过是布料的触感舒服且贴肤,所以才让他产生了那样的错觉。 在拖动声此起彼伏的漫长时间里,谁也没有再动一下,直到四周安静下来,丹郁一下就直起了背脊,抬手捧住余悸的脸,开始看起了那双涣散的眼睛。 丹郁凑得很近,鼻息轻轻打在余悸的脸上,余悸的眼睛动了一下,似乎想看点什么,可那失去焦距的眼珠仅仅只是漫无目的地动了一动,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有点记不清了,但我好像在向导的疗愈理论上看到过,”丹郁认真注视着余悸的眼睛,说道:“精神域的状态好坏会影响到一些身体机能,如果精神域变好了,被影响到的身体机能说不定也能慢慢恢复,或许看不见只是暂时的。” “你的精神域没有问题了,我已经帮你疗愈好了,所以你的眼睛也会好起来的。” 他说得认真又笃定,可声音里却还是带着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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