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垂下眼,指尖慢慢收拢,将沙发压出道道褶皱,余悸收回精神力,给出回答:“或许。” 或许想让他陪他。 但也只是或许而已。 丹郁站起身,转头看向漆黑的窗外:“我明天的课得上到下午五点,可你的行程安排是两点出发。” 余悸抬眼看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可以等你。” 但丹郁突然有点后悔了,按他对余悸的了解,余悸该让他下午的课别上了才对,可是这个人却说等他。 不,不对,按余悸的处事风格,就根本不该问出“陪我一起去吗”这种话才对,余悸应该直接下达命令让他服从,而不是在这里好声好气地请求允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余悸变得这样好脾气了? 是在对原沐生失望之后,急于找个人填补那部分空缺,把他当成某种程度上的情感寄托?还是把他当成一个过渡的存在,想借助他来忘记原沐生?又或者是更糟糕的情况,他暂时想不到。 可是好像也不是的,在被关进禁闭室之前,余悸对他的态度好像就已经有所转变了。 解决B级危机应该是件很难的事,那段时间余悸应该没怎么休息,精神力的使用大概也到了临界值,可就是在那个时候,余悸为了他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一直等着他醒过来才闭上眼睛睡觉。 那时的余悸看起来是那样的疲惫。 可事后余悸只字未提。 丹郁又怎么会不知道? 但丹郁还是有点后悔,他不太想跟余悸一起去了,这样的余悸让他无所适从,于是开始胡乱找借口:“我没有自主跨区的权限,给学校写申请不一定能批得下来。” 一说完,丹郁就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什么样的鬼话,余悸可是拥有基地最高等级权限的人之一,他想带谁走就带谁走,根本不需要申请。 但余悸还是温温柔柔地解释道:“我的权限可能比军事学院高一些。” 丹郁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太自在地说:“我要是走了,我的猫会饿的。” 余悸:“我可以给它准备这两天的食物和水。” 丹郁还想说点什么,但又有点想不出来,只能回头盯着余悸看,看了好一会才干巴巴地说道:“你不清楚它的食量。” 余悸眨了下眼睛,“你可以告诉我。” 丹郁:“……” 丹郁的猫已经养了十多年,它已经是只老猫了,但其实看不太出来,因为它的毛发很茂盛,脸盘子也圆圆的,只有那双眼睛看起来不再年轻。 余悸至今都不知道那只猫的名字,因为丹郁从来没有呼唤过它,他也没问过丹郁。 丹郁似乎是个很不爱发消息或者回消息的人,即便是在余悸给他发了张猫吃东西的照片过去,照片里清楚显示着猫的身边多摆出了几个碗,放着大约三天的食物量,可丹郁仍旧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 但丹郁下完课跑来见他的时候,脸上有一抹喜色。 丹郁看起来很高兴。 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丹郁连校服都没换,一上星船就快步流星地走过来坐在余悸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饼干,说道:“余悸,你看。” 是一块很普通的饼干,上面嵌着几粒蓝莓,沾着许多颗粒分明的白糖,看起来是很甜的饼干。 余悸不明所以地看着。 这块饼干在丹郁的指尖突然裂开,碎成粉末,飘飘洒洒地掉落下去。 他知道丹郁在高兴些什么了。 这份主动分享的喜悦,最终会变成困住某个人的枷锁,余悸很轻地眨了下眼睛,隐约听到耳边响起了囚笼的锁链打开的声音。 会困住谁呢? 人类基地中最大的军事疗养院在第十四区,前段时间脱离了生命危险的哨兵就被安置在那里,这就是余悸去第十四区的理由。 他作为当时负责的指挥官,理应去探望一下唯一存活下来的幸运儿。 一个过于幸运,幸运到差点毁了余悸计划的幸运儿。 系统的作用能维持多长时间他并不清楚,毕竟系统接入过来好像很困难,他还没来得及问点什么系统就断开了。而且,他听系统提到“修正世界线”这几个字了,这在以前是没有出现过的。他不知道系统在修正些什么,那似乎涉及到了保密条款,系统无法告知,所以他要亲自去看看。 因为这还是第一次,他的系统以异常直接的手段来解决麻烦。 删除记忆。 系统删除了哨兵的记忆。 被删除了记忆的人,是什么感觉呢?失忆?直接遗忘掉那部分记忆?还是说,记忆被替换? 又或者是,记忆变成梦境一般破碎的不完整碎片? 见见那位哨兵就知道了。
第25章 到疗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疗养院尤其安静,走廊上没有见到医生或者护士,空空荡荡的,耳边只回荡着余悸和丹郁两个人的脚步声。 主城这几天已经够阴沉寒冷的了, 第十四区比主城还要阴冷得多,走廊前方有个灯似乎坏了,在不远处一熄一亮,让整个空间透上了几分诡异。 余悸和丹郁一前一后地走着,走了很远一段距离,才终于到了那位哨兵的病房外。现在还没到病人的休息时间,但房间里却一片漆黑,连夜灯都没有开。余悸正要伸手敲门,丹郁却突然“咦”了一声,低声说:“我的戒指不见了。” 余悸垂下眼,看到昏暗灯光下,丹郁挡起来的手指。 余悸勾了下嘴角:“丢哪儿了?” “不知道呀,”丹郁转身开始往回走,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警惕起来,可说话的语气却保持着跟刚才一样,还有些疑惑,“是不是掉在电梯里了?” “那我们先回去找找。” “好。” 可他们并没有走向电梯,一转头就迅速拐进了另一道走廊。敏锐的五感告诉他们,房间里有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人在等着他们进去,丹郁拨弄了几下通讯器,蹙眉道:“信号被切断了。” 疗养院沉入了巨大的黑暗,各个地方都传来了训练有素的轻盈脚步声,匆忙逃离的间隙,丹郁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 “多半是伊氏家族。”余悸解释道:“他们家族在军部唯一的筹码因为诬陷我而入狱了,你知道,诬陷指挥处的人是重罪,最轻的判决也是驱逐进白色监狱。” 所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在余悸定下飞往这里的私人行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追了过来,消音的攻击穿过黑暗,玻璃碎了一地,怪异的嗡鸣声响在耳畔,疯狂刺激着大脑的神经。余悸知道这是什么,白色监狱里面全是这种装置,专门用来影响和针对精神力的。 余悸强忍着不适,脚步一顿,拉起丹郁的手腕,猛地往怀里一带。攻击光点从丹郁侧脸擦过,掠过眼尾的红痕,一滴血顺着伤口留下来,余悸回头时,扫到那抹存在于漆黑夜晚的鲜艳红色,呼吸微微凝滞了一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个死在他面前的人,那个人的面容有那么一刻,好像变清晰了一下,他好像可以看到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可当他正要凝起目光去仔细看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对他说:“是幻觉,别想,别看。” 余悸回过神时,已经被丹郁拉着跑了很远,可弯弯绕绕的走廊尽头只有一堵厚重的墙,没有窗口,无处可逃。 他们不得不停下来,持续的耳鸣中,数不清的光线瞄准着他们,余悸慢慢后退,最后站在了一个走廊交叉口。 余悸抬起眼,幽深的眸子泛起了诡异的光芒,就在这一瞬间,强大的精神力迸发出来,宛如火焰一般的红色光芒剧烈地蔓延,包裹住整座疗养院,耳鸣声也开始加重。 在漫长的侵扰和抵抗中,余悸强行用精神力将那些针对他的装置尽数摧毁。 他们因此有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就这一点点时间,足够丹郁从反方向给这一层的人来个措手不及了。 既然动用了那个装置,就意味着派来的杀手只会是普通人,至少,目前还在这一楼层的人里,不会有向导和哨兵。普通人再强,也不会强过一个拥有精神力的人,他们有优势。 空气中充满装置损毁的焦臭味,余悸闷咳了两声,眼白已经布满血丝,他抬手抹了下嘴角溢出的鲜血,有些讽刺地笑了一笑。 反噬比他想象中还要强一些。 清完这层的威胁,他们从安全通道逃到最低层,但从楼梯间出去,发现二层只有一个很大的大厅,而所有的路都已经被封死了。 大厅有一面是落地玻璃窗,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面楼层的视野里,仅仅只是走进这座大厅,之前那数不清的光线就再次瞄准了他们。 余悸反应极快地把丹郁按进怀里,躲在铁门与墙的三角之间,语气变得很轻,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听说送人礼物的时候带上祝愿,如果是发自内心的期盼,祝愿就有可能会成真。” 祝愿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不好的,丹郁恍惚着抬起脸,无端将余悸耳朵上那枚黑色耳钉看入了眼底。 说到这里,余悸顿了一顿,用着更加温柔的声音说道:“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本来想亲手给你的……” 丹郁想说点什么,下一秒,玻璃尽数破碎,一股力道推向他的胸口,把他从窗口推了下去。他来不及反应,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时间的流速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尤其缓慢,像电影播放时的慢镜头。只能听见余悸那句似有似无的声音。 “……看来没机会了。” 破碎开的玻璃碎片折射着刺眼的光,耳鸣声越来越大,却在耳朵里渐渐消音,他眼睁睁看着余悸在他面前缓缓站起来,为他挡住了所有聚焦过来的光束。 顷刻间,世界颠倒,他凌空倒下,急速下坠,时间的流速变回原样,来自许多哨兵的精神力冲击波向余悸威压下来,耳鸣也更加刺痛耳膜。 如梦似幻的红色火焰再次包裹住整座疗养院,但又很快暗了下来,随着坍塌的轰鸣声响彻,残余的精神力也终于透支。建筑摇摇欲坠,余悸往后倒去,靠在墙壁支撑才没倒下去,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重新站好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黑色的,耳边的声音或许很嘈杂,他听不清。 粉尘伴着碎石落下来,在一片废墟中飘飘洒洒,余悸无神地微睁着眼睛,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些断裂的记忆碎片。 还是相同的一幕。 但这次,他看清了那道离他远去的背影,那道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单薄,瘦弱,却在他的眼里,看起来是那样的高大。 他好像想叫住那道背影,可是他说不出话。 他只能看着那道背影越走越远,然后记忆碎片切换到了下一幕,这一次,那个人是面对着他的,但是那个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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