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凌翌。” 室内陡然安静。 那声音是一种强烈的陈述,带着命令的口吻。 凌翌依旧无法抬头看。 就像他在古战场再久,他还是无法习惯那里类似军营的习惯,半点都不高兴去适应。 谢危楼很少拿这样的语气和他讲,这个人最讲规矩,偏偏在古战场的时候纵容过他所有放肆又随性的行为,不知到坏了多少规矩。 再这样听他讲,凌翌也不得不抬起头,他缓缓挪动视线,对上谢危楼直视的目光,看清了那双眼睛下迫人的平静。 “你可以对我没想法,如果你觉得介意,大可以觉得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可我不允许你去逃避。”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身边,可你介意么,身边人对你别有用心,只能自持。” “凌翌,我不是善于忍耐的人。”谢危楼道,“当初说做朋友是你说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装傻充愣,是不敢,还是单纯只是爱闹,想试一试。” 所有的话都沉沉地压在凌翌心上,使他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他心猛然一沉,只能维持看着谢危楼的样子。 他看到谢危楼保持着尽可能平静的呼吸,无关于凌翌回答是或不是。 凌翌紧绷着,披着身上的衣服,刻板地攥着衣带,系上又松开,松开又系上。 谢危楼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我。” 宛如赦令。 凌翌有了一大呼一口气的感觉,他慢慢放缓呼吸,胃疼渐渐停顿下来,头脑内很空,空荡荡到真不知道该给谢危楼说什么 默许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他真的不愿意,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拒绝。 谢危楼从地上起身,他系着扶生剑,灵流从手中一抽,背上了凌翌的无悔。 他怕凌翌真站不起来,又对他道:“我抱你回去。” 凌翌看到谢危楼朝他伸出手,袖上还有他画给谢危楼的墨莲纹。 要不要接过? 他是真的像不能有反应了,接连串的话让他发闷,好像也没有尤其欣喜的感觉。 理由可能仅仅是因为场合不合适。 “我自己能起来。”凌翌接过谢危楼的手,勉勉强强地从地上起来,才站起,他就觉得自己空了,动作不可避免地梗阻着,停顿了好一会儿,压下抽气声,朝谢危楼摇头道,“先回去吧。” 哗。 油纸伞撑起,谢危楼走在他身边,睨了他一眼,手背上扶着凌翌,他看到凌翌踉踉跄跄地走着,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平静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不伤春悲秋也不是这样处理方式。 谢危楼看不下去了:“抬手。” 他也没管凌翌同意不同意,反手一带,把人抱在怀里,伞既是不好拿,他就让凌翌撑着,自己钻在雨幕里。 两个人回去最后都弄得一塌糊涂。 谢危楼带凌翌去了浴堂,背对着凌翌,去了另一间。空余下那间放满热水的留给他。 凌翌急于去换掉身上的衣服,好像要褪下某种伤痕。 望向镜子,镜子里倒映出他的模样,他却没看自己,视线先落在自己他纯粹觉得哪里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耳垂上的光在氤氲的水汽后微晃,朦朦胧胧,镜子上也满是雾气,抹不去。 聚散的水雾间,他透着那抹光,就想到谢危楼匍在他身上,耳垂被他吻着,声音近在耳边,颠簸间,每一声都淬上酒,混着令人眩晕的天翻地覆。 那双手确实如想象中有力,一直拽着他往下,扶在腰上,薄茧摩擦,足以调动起每一股涌动。 事后想想,一切都不对了。 到后面无关乎中蛊,而是他们来了一场真枪实弹。 真的只是因为他们都很想。 凌翌又觉得自己很热,骨子里的瘾似乎尚在,镜子被水汽完全笼罩,他看不清一切吗,只能隐约看到自己背上、腰上被拍出来的痕迹。 到底有多少个? 凌翌背过身,扫了一眼后,他别开视线。 还是别数了,数了给他自己找麻烦,再找重蹈覆辙的罪过受。 凌翌不动脑子地洗了很久,走出了浴堂,步伐停留在屋子前,徘徊着,走动两圈。那间屋子里的光落在他眼底,既渴望,又回避。 他头脑里放空,走了回去,站定在门前,发现里面少了个人,竟有一种喘出一口气的感觉。 坐在床头,他低头埋首在指缝间,哪怕只是发丝摩擦的声音,忍不住想到谢危楼是怎么拨开他的头发,擦去他额上的汗,问他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 魔怔。 凌翌骂了自己一声,原来他也没自己想像中那么洒脱,遇到情爱这档子事,他也会退缩。 呼吸声在房内陡然放大,凌翌又想,这天就喜欢考量他,被赶出内门就算了,和谢危楼也要来遭一场罪。 他低下头,把着糟糕的天地、世道都骂了一通,再平复,只想到是不是要给自己上药。 怎么他还要做这种事。 凌翌犹豫了一会儿,又自我劝说后依旧无果。 遭罪…… 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上面那个,结果就像一截碧竹被硬生生劈裂,谢危楼也已经不算很直接了。 “斯……”凌翌俯身支在床上,他弓着腰,半褪下衣服,手沾了一圈药膏,再往下,却不知道往哪里放,真的碰到自己,又没决定真的决定上药。 太奇怪了。 妈的,疼死他算了。 凌翌埋首在被褥间,自暴自弃了会儿,羞耻心作祟,他还想拉上衣服,门前传来吱呀声,门槛前立了双黑靴,脚步彻底顿住。 这一刻,佯装的风平浪静彻底被戳破。 凌翌收了手,敛起披在肩上的衣服,他重新收起身体,坐在床头,头脑内轰然做鸣,只有嗡嗡的耳背声。 “你别看我。”凌翌清晰地听到自己开口。否怨气冲天之后,他喉头有些哽咽,好像被恼人的夜蛾纠缠,不断地绕、绕。 “……” 谢危楼站在门前,视线投来,凌翌都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有多烫,他不想让谢危楼难堪,却不能接受被谢危楼看到如此。 难看至极。 他伏在底下,好像尘埃。但他不允许自己做尘埃。 “你自己上不了药,我帮你。”谢危楼的声音很短促。 “不要。”凌翌矢口否认。他完全不敢去看谢危楼,房间内的脚步声敲在他耳边,嗡嗡地敲在他身上,越听越麻,他收起指尖,错开所有的视线。 床头微微凹陷,是谢危楼坐下来,在看着他,他身上的味道很清淡,冷冽地像雪地。 谢危楼要比他冷静很多,好像不掺杂任何恶劣的情绪,平常到只是接纳了又一件很糟糕的事。 即使是被谢危楼这样看着,凌翌都觉得难堪,无以复加的难堪。 “别看我。”凌翌的声音开始发抖,他从未有过如此茫然的时候,呼吸声在房间内变得沉重。 他真的要崩溃了。 看到谢危楼朝他揽出手,凌翌头脑再也不动地伏了上去。鼻息间的味道就此彻底放大。 “谢危楼……”凌翌的声音又带了哽咽,背上的手很宽厚,有力地抚过,他还在抽噎,却自觉止住了呼喊,但一停下来,又忍住不住地把压抑的情绪全部发泄出去。 从来前半生没掉过眼泪,这一哭就听不下来,反反复复地崩溃:“凭什么啊谢危楼,这破事这么多,这世道那么烂。” 妈的。 他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 妈的。 以后他和谢危楼怎么办。 整个肩头都湿了大半,谢危楼抬起手,拍了拍凌翌的后背,渐渐等他的崩溃止息,肩头的泪从热变成凉。 他不在乎这件事衣服是不是被凌翌弄脏。 脏了就脏了,不过一件衣服而已。 他还想让凌翌知道,刚才在弓在床上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慵懒,肆意,是平常根本看不到的样子。 谢危楼拨过凌翌的额发,指节下点过那枚耳坠,他静静地看着他,又等他冷静下来,定定道:“我在这里。” “没哭够就再哭一会儿。” “你想哭多久都行。”
第93章 卷二我可以自己来 耳膜嗡嗡作响,凌翌只想在谢危楼怀里哭上一会儿,指节攥着袖子,一哭就抖抖索索。他想下一刻,一定要离开。 他咬着牙发狠要走,但那只落在背上的又重新拍了拍他,鼻头猛然一酸。 他的泪水忽然就止不住地落下。 凌翌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头脑内只有白茫,好像真的把他抽空,等他哭完,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真的把谢危楼的衣服都弄得湿透。 同样的事发生在谢危楼身上,谢危楼就很冷静。 只有他像个麻烦,麻烦谢危楼替他解围,麻烦谢危楼说了那么郑重的话。 凌翌眼前都是朦胧的,他抬起眸子,眼底清明、偏藏着倔。 话是那么说,他被带着,朝谢危楼靠过去。 面对着彼此,谢危楼捧起他的脸,看他的目光一直很镇定,这股镇定几乎是在变化陡然发生以后的坦荡,他不算冒犯,更多的是一种肯定和确认。 “凌翌,我说过,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都行。” “你可以不用很快给我答复。” 凌翌的话戛然而止,比起慌张,他愣愣地看着谢危楼,发散地想到之前的种种。 越想,他越缓缓地挪动视线。 凌翌:“危危楼,我现在确实给不了你答复。” 比起自己的故作洒脱,到了剧变的时候,谢危楼分明才是那个不会回头的人。 可能每个人能接受的阈值不一样。 凌翌想,他可以接受任何一切糟糕的事,但他很讨厌被命运推着走,一次次走上他从未设想的道路。 凌翌:“你可以在意,可以生我的气。” 谢危楼回答地很果断:“你什么时候想说都可以。” 谢危楼似乎能接纳一切的糟糕。 他很坦诚,坦诚到对他毫无保留。 谢危楼也不会让他觉得尴尬,恰到好处地保持在某个界限内。 凌翌对视了片刻,不经意低头错开,他哭完了,心底也七零八碎,好像一地待收拾的狼藉。 他不知道怎么收拾这些东西,干脆就让它摆在那里。 头脑放空后,疼意后知后觉地又泛上来,密密匝匝的,裹了一圈。 落在面上的视线,像是带了热度,凌翌眼角皱了皱,望着他的人很快察觉到他的不对。 谢危楼拾起药膏,从袖中取了黑带,绑在眼睛上,利索做完这一切,他示意凌翌道:“躺上去。” 既是绑上黑带,就意味着什么都看不见。 凌翌靠在床上,也不敢动,心口的速度慢慢攀升,复杂的情绪中,他竟品味出了一丝诡异的期待。他旋即清明了一瞬,以他的性格,若是发生在以前压根就不会那么慌,但事实无法被掩盖,更无从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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