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翌问道:“我当时说过了什么?” 他什么都记不清,就像一张白纸,谢危楼什么都记得,却不告诉他到底是什么。 谢危楼的眼里总是有敏锐的光,可眼下那双眼睛里的光并不刺目。 凌翌恍然意识到,谢危楼从来话很少,但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在还反反复复地问他同一个问题。 他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头疼之余,蓦地,有一句话冒进了凌翌的脑海里。 “因为我们是朋友,谢危楼。” 前两百年的事凌翌没有忘记,他想起了一片桃林绽开百花的地方,他穿着少年时的白衣长袍,肆意御剑而过,惊起地上红浪千层。 “谢危楼,做朋友呢,很简单,用真心换真心。” “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我有床分你一半,我有一口水会和你分饮一口。你要是愿意,我们的钱都可以拿来一起花。” “我不只是想和你做师兄弟了,要不要和我做这一笔交易?” 他在前面御剑,回首就看到谢危楼在他身后追。谢危楼面色很凝重,也没有轻易回答他的话,只是惊开那片薄红的时候,谢危楼难得御剑乱了,气流不稳,搅得那片花海如旋风而起的风浪。 谢危楼是一个很履约的人。 所以当他们做朋友的时候,谢危楼的确做到了如他所说的那样,什么东西都要给对方一半。 凌翌也不算是一个爱违约的人,他其实也想告诉谢危楼,他说过做一辈子的朋友就真的是一辈子。 世上没有第二个能代替谢危楼的存在。 只是人这一生太长,变数太多。 世事难料,有些事总是那么不得不。 ---- 我有床分你一半,我有一口水会和你分饮一口。你要是愿意,我们的钱都可以拿来一起花。 天哪小凌,你是真不觉得这很像道侣么。
第5章 来还风流债 偏殿内,凌翌一时怅然,那点心事化在嘴里,他咀嚼不出什么味道。 他走了一百年,所有一切的认知都断在第两百年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和谢危楼形同陌路,一百年后突然见面就算了,还讲那么多旧情。 什么是旧情。 只有一方想挽回那就不叫旧情。 何况谢危楼的名声就像一块没有瑕疵的玉,半点不适合他这样的人留在谢危楼身边。 谢危楼放慢声音,难得带了些不多的耐心:“有些话我不喜欢说得太明白。可我发现对你好像不行。” “有些事你想忘就忘,想放下就放下。” “那你脑子为什么不再更傻些,干脆把事情都忘了。” “你是不是觉得两百年前的经历和你没关系,就当喂了条狗也无所谓。” 凌翌侧过头,反问:“我忘记了什么?” 谢危楼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止住了音,道:“算了。” 算了? 凌翌喉头微微动了动,什么叫……算了?他的眼瞳不可思议地转了转。 两个人望了对方一会儿。 片刻,谢危楼道朝他伸出手。 …… 就在凌翌看清的那一刻,心口陡然像是被撞了一下。那动作先是让凌翌觉得闷,接着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时间缩地成尺,好像把他带回了很久很久以前。他想起来,他的性子一直与谢危楼不太对付,他们在外门找灵草、有时候吵架吵到最后都没有意义。 “最后往东往西不都一样么!” “你非要死拽着我往大道上走,谁知道那路上会不会遇到别人,我真服了你了。”凌翌路走到了死路里,他抱着臂膀踢了踢门前的碎石,言尽于此,他倒也没多责怪谢危楼。 “算了,现在等灵流恢复,我们就能破洞出去了。” 自从仙门除去族名,他们一起在外门打拼。那个时候,任何人都是无名小卒,旁边谁的旁边走过都不会记得对面的长相和名字,除非那个人想把另一方杀了,再把他的东西据为己有。 谢危楼做事情总是很保守,尽可能规避所有的风险。 凌翌做事大胆,很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与别人一起抢。两个人一路上总会吵个不停,但他们怎么吵,最后都会妥协另一方走上那条并不想走的路。 有时候是谢危楼太过小心,错过了一些东西。 有时候凌翌太喜欢争先,不小心将自己置身在困境里。 但在对方做错事情的时候,他们也从来不会指责对方的错处。 凌翌才从幻境中出来,身上累得没有丝毫力气,连呼吸都费劲,一抬头就发现谢危楼坐在他身边。 谢危楼没有看向他,别过头,目光一直落在那扇门上。 凌翌道:“你看洞门做什么呢?不如留着点力气好好聚气,快点让灵气恢复。” 谢危楼抬头望了他一眼,抛给凌翌一个灵瓶:“你身上剩下的灵气多,不过一刻钟就能出去。” 凌翌低头看了看落在怀里的瓶子。 这玩意儿还是他们刚刚从幻境里抢出来的,本来这幻境里留下的东西就不多,这瓶子他正好和谢危楼一人找了一个。 “我不要。”凌翌把瓶子抛了回去,“抢了半天才抢过来的东西,你自己收好吧。再说一刻钟时间很快的,你让我好好聚气,我就有余力快点出去了。” 谢危楼冷道:“用你身上算浪费?是谁刚才差点掉下悬崖?” 凌翌语塞:“哈哈,那也不是你眼疾手快拉的我。” 凌翌的声音还在山洞内轻微地回荡,洞穴内如有风声。 谢危楼压低声音:“少说点。” 凌翌还真就闭了嘴。在这里说话是不安全,他不得不承认,谢危楼很多时候很靠得住,但是和谢危楼一起出去,总是不比和别人一起出去有趣。 他和谢危楼都累到了极点,糊涂账也没什么好算的。 反正他和谢危楼吵架次数多了,吵到最后,其实也都不了了之。 好在一刻钟的时间不算长。 凌翌从腰间抽出了刀,他破石的速度很快,刀光如白虹,他抬臂一挥,手抵着刀身,风流拂过洞间,随着一阵巨大的摇晃,白光照入了洞隙间,谢危楼方才喘了口气似的,嘴角不再那么下撇。 谢危楼性子不算难猜。别人再觉得谢危楼是一副石头脸,凌翌也能看出刚才谢危楼还是担心的。 “出去之后,这里的事情就别想了。”凌翌伸出空余的左手,他掌心朝上,手腕从鹅黄的衣袖间伸了出来,从内门出去了,他衣衫不再华贵,袖上满是薄土,只有伸出的手腕还是白的,露在那里,好像等人来抓。 谢危楼撇了撇眉心。 “这个动作还是我从书阁里看来的。你伸出手让对方抓着手腕就代表和解。”凌翌上前一步,“以后我们吵架了,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就这么做吧。” 天光落在两人身上,凌翌刚从山洞内出去,不太习惯外头的光照,洞门前风过,山风清透,吹去满身浊气。 反正事情他表了态,以后谢危楼做事也不会那么无情。 凌翌数了两下,三下之后,谢危楼要是没什么动静,他就把手收回去。 三、二…… 就在他在想要说什么去怼谢危楼的时候,手腕上突然传来了热度,指腹圈着他的腕骨,指节上还带着用剑的薄茧,粗糙地贴着皮肤,那点热度很快像燃烧了的炭火。 手腕上被握得很紧,越握越烫,又朝对面拉了过去,凌翌身上灵流聚了又散,全朝手腕涌去。 山风又过的时候,沉默很久的谢危楼又开了口,声音沉而清朗。 “走吧,以后不吵。” …… 那些也不过是过去的一件小小的旧事,像这样的事情,他们还有很多件,如同链子上的珠玉,大大小小,可以一颗接着一颗数。 凌翌伸出指节,望着谢危楼伸出的手腕,他又想,时间不管过去多久,好像谢危楼一直是当年的那个模样。 ---- 台阶,小凌,这就是台阶。你老攻懂了一样重要得不得了的东西。
第6章 所以我们是什么关系 谢危楼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年少时,凌翌和谢危楼互相怄气,那张俊朗的面庞怎么看让他怎么生气,偏是和他一起走过风雨路,一起成名。 出内门,凌翌和谢危楼扶持在一起,摔打到含血往肚里吞,望着对方的脸也撑过了整整一百年。 再后来,凌翌堕魔去了下九界,再没有见过在高位上的谢危楼。 时间又差了一百年,足以红颜枯骨,少年白头。 这时间真的太久太久了。 凌翌一直很习惯谢危楼和他一起走过同门的样子。 这世上不应该依赖任何一个人,这是一个恶习,迟早有一日要被它回旋似地杀回来。 可他也已经依赖过谢危楼很多年。 “可是为什么呢?”凌翌蓦地反问道。 谢危楼真的知道带他回去意味着什么? 这句话他到底没说出口。思绪变得难以收拢,他像是在理一团乱麻,越理越找不到头,连话都说不出口。 谢危楼:“我不需要任何理由。” 凌翌朝谢危楼看过去,伸出手,扣了一下谢危楼的手腕,只轻轻扣了一下。 他到底清楚自己脸皮很厚。 凌翌不悠不急:“我是看在你是我朋友的面子上才那么做的,你救我一命,真想让我回去,我就临时陪你一会儿。” 谢危楼眉心颦起:“还有没有要说的。” 凌翌:“青丘的狐狸下山削人,借的是我的名堂。他砸的那个摊子记他们账目上。” 谢危楼应了声:“还有呢?” 凌翌朝后退了一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华服:“谢首尊,我身上修为尽失,要回去的话,真要麻烦你了。” 凌翌还不知道谢危楼沉默是什么意思,直到他被拎起来,单手抱在谢危楼怀里。 谢危楼召出了扶生剑:“本事还没多大,嘴巴倒是依旧利索。” 扶生剑召出,御风时,如风卷残云。 凌翌差点从谢危楼肩上摔下去。 怎么这个人会冷不丁地呛人一下。 “坐稳。”谢危楼揽紧了凌翌的膝盖,他让凌翌坐在自己臂弯里,半点也不显得吃力。 谢危楼越过沧州的上空,他怀里还抱着凌翌,黑袍穿梭在云端,衣袖猎猎,但他抱着凌翌的手很稳。凌翌低头望着底下的五洲,任凭狂风将他的头发吹散。 凌翌静静望着底下的布局,问道:“谢危楼,现在的构造和一百年前,还一样么?” 谢危楼:“下九界改名沧州,上九界改名白玉京,其余掌界的人是你从前一起见过的。” 白玉京这地方建造得像一座都城。 城池林里,仙宫坐落在城池中央,四周满是飞瀑和紫藤,城池布局方正,其中书阁、剑坊、丹药铺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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