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说了什么?”周师长笑如和煦春风。 凌翌扫了两下课上看的东西,对答道:“知礼守节,抱朴守真。” 周师长笑容愈深:“半分没错,不过二位从入门开始就一言不发。既是礼仪课,二位不如演示一番?” 凌翌嘴角笑容一顿,神情瞬间就像真的见了鬼一样。 他斯了声,只觉得头疼得厉害。隔壁谢危楼只是动了下腰背,微微偏过头,目光只不过瞥了一下。 蓦地落下轻嗤声。 这声不大,却是很冷,嘲讽意味再明显不过。 凌翌忍不住了。不恶心对面就是在恶心自己。 他痛快应下道:“好,那便从我开始。没什么讲究的吧?” 周师长:“你自行发挥也可。” 凌翌托着自己的下巴,勾了下嘴角,比起初见时他笑得更舒朗,故意放慢语调,缓缓道:“谢——师——兄。” 谢师兄。 每一个都是清晰地往外蹦出,发音再清楚不过。 说完,凌翌不意外地对上了谢危楼的视线。撞上了对面的视线,他半分也不露怯,甚至莞尔笑了一下,一眼眄了过去。笑容落在脸上,皮笑肉不笑:“往后请多指教——” 周师长点了点头,颇为满意道:“彼此再行上一礼就好了。” 同门之间行礼要行拱礼。 双手要交叉在身前,拱手行礼,是为揖。 凌翌面向生得俊朗,眼眸是风流倜傥,鼻梁秀气英挺,他笑得舒朗,又偏过头,低头互相行礼时,他伏下身用两个人能听清的语调终于骂道:“我滚你的。” 谢危楼低头,缓缓起身,半分也不见停顿,又在抬头前,他也回道:“我听不懂人话以外的话。” 拜礼毕,周师长夸赞道:“很是不错。” 凌翌望着谢危楼扯了扯嘴角,他正要坐正。周师长道:“既如此,二位不如都上来吧。” 堂内传来轻微的笑声。 周师长对二人招了招手:“早前听闻二人彼此之间颇有误会,现如今,这称谓也叫了,这礼也行了。握手言个和,没什么不行吧?” 四下哄笑声越响。 凌翌转过头,望了谢危楼一眼,对面同样朝他望了过来,眼底针尖对麦芒,竟是一起站了起来。 谁慢了半拍谁就是孙子。 凌翌在心底骂了谢危楼两声。 可真的到了握手言和,凌翌指节动了动,手垂在身侧,点了点衣摆,像是半天都没法伸出去,这会儿他和谢危楼面对面的,彼此望见谁都嫌弃,只能偏过头,几乎咬牙切齿道:“谢师兄,幸会,幸会。” 谢危楼手上力道不减,眉峰下压,紧紧握回去道:“凌师弟,彼此,承让。” “好——”周师长鼓了鼓掌,皆大欢喜道,“同门之间没有隔夜仇,二人之间的争端也算是作罢,往后既是同门,又是同窗,日后还请好生相处。” 凌翌从学堂内出来后揉了揉肩膀,他还嫌弃自己掌心上留过谢危楼的手,那双手和他差太多,指节有力,薄茧很多。 今儿回去他肯定要从头到尾地把自己洗个干净。 他才从学堂出来,偏巧就看到谢危楼站在学堂旁的水井边,这口水井常年有灵流催动,不需得动手,就有灵流涌上一旁的碧池,飞溅的清水淌在谢危楼指尖。 谢危楼像是在擦拭一样腌臜的东西,冷着脸,反反复复地在池边清洗。他洗一回还不够,整只手都泡在池中,浸润久了,又触了触清水泉。听到来人,他头也不抬,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这样落在别人眼底会如何。 哗。 清泉上水池飞溅,水流仍在汩汩地流动,站在山泉前的人模样标志,整个人从头到尾都像是玉雕的,可惜这般场景入都入不了凌翌的眼。 凌翌睨了谢危楼一眼:“你怎么不把自己剥光,从头到尾泡在池里洗个干干净净。” 谢危楼拿了净手的帕子,从头到尾有条不紊地擦过了。 凌翌又怀着恶意,报复性道:“你把我都压了,怎么就不嫌身上也脏?好生从头到尾洗一洗吧!” 谢危楼抽了扶生剑,冷哼一声,嫌弃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凌师弟,你多有担待。” 就像谁不恶心死谁。 夜间,凌翌也在暖池里洗了很久,他用胰子从头到尾地把自己洗了一通,洗完了还嫌不够。暖池热流徐徐涌上,时时刻刻让他想起自己被谢危楼压过的感觉。 凌翌越想越生气,太奇怪了,以前在琼州的时候,旁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好脾气的人。遇上谢危楼,他竟像是个没脑子的,只会想和对面缠斗。 师兄这个词,他叫得不服气。 凭什么谢危楼比他大上两岁,他就要这样去叫谢危楼。 谢危楼这个人又算什么? 半点有师兄的气度么? 凌翌又在身上擦了遍,洗得头有点发晕。 他从浴池里站了出来,头发湿了一半,松松垮垮地黏在后背上。 凌翌还低着头,咬住了绑头发的簪子,才用清水荡过一遍,他抬头,又意外地听到了屏风后的声音,一时间心头火气骤然降了下来。 他这身上还没穿多少呢,哪怕男子之间互相看来看去也没什么,可他觉得被谢危楼从头到尾地看到就是在吃亏。 水汽氤氲,屏风后的墨色身影脚步稳健,腰上莲花禁步撞动。凌翌手浸泡在铜盆里,哗地朝对面泼了一手,冷道:“你乱看什么?” 水花飞溅,滴落在黑袍上。 谢危楼目光没避开,眸子动了动,好像很意外凌翌的身躯竟是这样的。 室内暖金色的光落在宽衣的青年身上,他的背就像一副未经涂写的画幅,那一道红痕就像画出的红梅,从旁逸出。 谢危楼扫了眼,目光蓦地一顿,眸子居然停留在凌翌背上的伤痕处,瞧了一会儿。 ---- 你们修真南通真的是……
第34章 卷一拿剑鞘拍了拍他的脸 室内难得静寂无声,只有铜盆里的水在上下波动。 凌翌察觉到了谢危楼的目光,外袍就在一丈之外,只是那道落在身上的视线像有热度,上下撩过,凌翌回过头,直直对上谢危楼的视线,反问:“好看么?” 谢危楼撩了撩眼皮,轻嗤声一声回答他。 沉默间,凌翌也不想讨得没趣,又把那件素罗薄衫穿在身上。背后的淡红被盖过,他前襟没系,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那是一件松绿色的薄衫,远远看过去如同云雾。 素罗是什么东西? 素罗有软烟罗之称,质地松软,只有天青、秋香色、松绿、银红四种颜色。寻常人穿出去足以体现身份,这个人却把素罗当成单衣来穿。 琼州产玉,凌翌家中玉石颇多,旁人会用高价买这些漂亮石头,这个人头上那根玉簪看着寻常,却是旁人用重金都求不来的羊脂玉。 谢危楼扫了两眼,没在看了。 室内热气蒸腾,凌翌也腹诽了谢危楼两遍,推开门去,回了卧房。 室内只徒留满地的月辉,清清冷冷地打在角落上。 那张床褥平整的卧铺上,完全没有躺过的褶皱。 凌翌深吸了口气,累了一天,他难得没看到让他觉得厌烦的人,他躺回床上,从枕头下拿出一串玉牌,隔着月光晃了会儿。玉牌起伏地晃,思绪渐渐走神,真的静下来了,他发觉自己竟格外地想家。 想他在府邸里无忧无虑。 想他阿娘的好手艺。 想他放在池边的乌篷船,还有韧如丝的蒲苇。 要是没来学府,他还能继续这样闲散地过下去,也完全没有讨厌的人。 凌翌最后忍住了要去看一看琼州的想法。 他是真的有些累,又怕明儿早上学府内要叫他们去晨训。 凌翌裹起被子,忍着隔得他浑身疼的硬床,背过身,沉沉进入了梦中。 十几岁的年纪,大多是懂事又没那么懂事的。 学府内这几个晚上睡好的学生并不多,好像所有人都怀揣着心事,或是微小的烦恼,或是思家的愁绪,或是未知的迷茫。 谢危楼回去后,站在门口,瞥了眼睡得正熟的凌翌。 床头送来几许淡香。 香薰内有木质的淡香,又放了几许兰草的香。那是凌翌放在枕边用来安神的香薰。 凌翌埋首在被褥间,像是彻底睡舒坦了。 这个人惯是没心没肺,白日有过不高兴的事,夜里就忘了,那床被褥从头到尾都换过,用了错金银的绣法,松软得像是躺在软云上。 香薰的味道送到了谢危楼鼻尖。 谢危楼抬眸扫了两下,动了动眉,又鄙弃了会儿香薰的味道。 他从来不用这样的东西,觉得凌翌未免故意讲究,他躺回了床上,背过凌翌,连入睡的姿势都是一丝不苟。 两个人背对着彼此,中间不过隔开了一丈的距离,却偏偏像划分过一道天堑。 墨空里斗转星移,这一起入睡的第一个晚上也就这样过去了。 晨时,凌翌睡得很好,不过这入眠得太沉,他没听到外面的铃音。隐约间,他察觉到床头有人朝他走来,影子朦朦胧胧地在他眼前晃。 谢危楼临到了出门,一回头,发觉凌翌竟还在没醒。他的一只脚都跨出门外,足底黏在地上,沉沉得像抬不起来。 他是真的想走了。 可晨训缺了人,最后一定是他把凌翌拽起来。 没遇到脸皮这么厚的人。 谢危楼又走了回去。 “醒醒。” 床头声音有几许不耐烦。 凌翌只觉得这还在梦中,哼了两声。 家中青黛从来对他温柔以待,难得有这么凶的时候。 凌翌嘴角勾了起来,手指举在唇前,嘘了一声。他想着姑娘的手不能乱抓,于是勾了勾手,抓住了“青黛”的衣袖,讨饶道:“大姑娘,你就再放我一刻钟。” 谢危楼微微偏过头,望了凌翌一会儿,目光很淡,冷冷地瞧着,越看,眼睛眨动的速度越慢。 墨泽之地的人很少会笑。 那里风沙太重,风雪太重,总是有人在流血和死亡。燃起的火是烽烟,营地的篝火前也总是坐着沉默又寡言的将士。 凌翌这样的人能握得住刀也是稀奇,居然将来也要守家业。 谢危楼垂下眸子淡淡扫了两眼,视线从凌翌手上挪到他的衣衫上,最后停在凌翌嘴角的笑容上。 不知道为什么,那抹笑让他看得很烦躁。 过了会儿,他取了剑鞘,拍了拍对面的脸:“你给我起来。” 凌翌还抓着谢危楼的袖子,倚靠在床头,半个身体探出去,再抬头那双眼睛竟有微微的走神,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江南的水流好似落在那双眼睛里。 他又歪过头,朝喊着他的人茫然看去。对上了谢危楼的目光,视线无法聚焦。
117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