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翌抽出涂山原腰间的刀,又被一道灵流打飞。 涂山原低头盯着指尖冒出的血迹,在一片寂静中,怪异到没有任何人会接话。血水很快从他指节渗透了出来,没有带任何灵力修为的刀,也不过是寻常兵器。 涂山原像是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捻了一下指尖的血迹。 他扯了扯嘴角,轻声道:“还真是你。” 下属很快又重新补了刀,这次足足有十把刀架在凌翌脖子上,只要眼前人一声令下,就可以把他的脑袋被削去无数次。 凌翌擦破的面颊开始发热,他抬手抹了下,落了满手的血迹。他胡乱在面上抹开血色,顶着满脸的血光,喘了两口气,嘴角也是弯着的,侃侃道:“怎么,你见到我太高兴。” 涂山原伸出手,提起了凌翌的衣领,他几乎欺身而上,又像看到了垃圾,轻声道:“一百年,你早该死我手里了。不死也不该活第二次。” 凌翌不怒反笑:“我和你无冤无仇,人也都死过一回了,你至于这样么。” 涂山原轻笑:“谁和你没仇?你杀了修真界那么多人,像只老鼠一样在下九界蹿来蹿去,我就知道有天你肯定阴魂不散,让我猜猜看,你是在轮回的时候找到了钻地道的方法。” 凌翌耸肩:“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涂山原耳朵颤动了两下道:“不想说的话,我可以剥了你的皮。” “反正如今你也是个废人了,你哪来的底气这么和我说话。”涂山原歪过脑袋,对着凌翌轻声道,“难不成你觉得谢危楼还会来找你?” ---- 凌翌:涂山你真是个大预言家。 此时危危楼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2章 念念不忘的谢首尊 仙都白玉京。 白玉京在三百年前建造了一处宫宇,宫宇巍峨,四面漆白,大殿中央,仙门百长,雪衣长袍,各自分据两座。百般宗卷如长浪,横在道坛中央。 道坛中央的男子也是一身雪衣,面容俊朗。 仙人修士各自陈述,话语声和缓,像是玉珠落在盘上。一个人讲毕,另一人又说起。 “沧州有人看到那个魔头死而复生。” “这里又不是讲奇闻话本的茶会,你提它做什么?”有修士回首,轻笑道。 “沧州是蛮荒之地,心术不正的修士大有人在,如今就算收编了又如何,人心向背,竟都以为那魔头不曾作恶。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说得多了,三人成虎。真的要假借魔头名义借机攻占白玉京,也不是不可能。” “人死了就算能复生,他又能成什么气候。” 忽然间,道坛为首,帘纱撩动。 帘纱后站出一名黑袍男子,那件黑衣穿针飞过银线,如同在墨色间的银光,来人的剑柄挑开了帘纱,身侧的黑玉禁步上下交叠地晃,莲瓣舒展,共有十七瓣,谢氏世代守墨泽,莲纹用来区别门内忠志之士,从来只以十五瓣封顶。 道坛前,黑靴踏上了白玉阶,黑袍曳尾,走过时徒留淡淡的檀香,不染一丝薄尘。男子束着墨冠,立冠之后,满身的矜贵儒气依旧挡不住那股子肃杀。 底下所有修士拱手了一礼:“谢首尊。” 谢危楼扫了底下一眼。 修士欠了欠身,成群地后退,如浪潮退散。 谢危楼径直踏上了上座。蒲团前,黑靴落了下来,接着又响起剑身与剑鞘的碰撞声,谢危楼只是俯身,半抬眼,望着陆文竺。 陆文竺:“又是因为沧州的事,你亲自来了?” 谢危楼神色不改,反问道:“来的路上,道坛上大大小小的事我都听到了。沧州那么小一件事,也犯得着让你亲自下文书。” 陆文竺了然道:“沧州的事情不算小,我总是要拿出来聊聊的。” 谢危楼没避开目光:“以后关于沧州的事不能公开谈论第二次。” 提到沧州,好像两个人都揣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沉默间,陆文竺低头理了理面前的卷宗,半晌才道:“好,不讲就不讲。这次你想派谁去沧州?” 谢危楼向下扫了一圈,转着手上的墨玉扳指:“我会亲自去。” 陆文竺抬起头,那双眼睛清澈,一身玉衣,气质超脱出尘,他对着谢危楼收敛起了笑容:“重光……自从你出关以后,和沧州有关的事你都要经手。我觉得你今天还是避避嫌为好。” 谢危楼不领他的情:“避嫌什么?” 陆文竺一怔,笑容淡去。 谢危楼收了目光,他低下头,眼底倒映出陆文竺的笑,倒是衬得他面色越冷。 陆文竺又道:“这件事修真界的人早对这事有看法,修真界总有人说那个人回来了,我知道这事子虚乌有,你们同门很多年,就算抓到了人也要给他几分体面。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你没必要祸及自身。” 话落,谢危楼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的目光微微顿了下,接着,他如常地站了起来。 佩剑咔哒。 帘纱四周飘荡,层层叠叠地把谢危楼的影子隐去,只留下一个墨色的黑影。 银色的发冠在帘子后微闪,脚步声渐行渐远,陆文竺抱着满膝盖的文书,脱口而出道:“谢重光,白玉京这里也没有人会希望你再去沧州,你知道那里有多少人盯着你。你不怕口诛笔伐,应该知道人言可畏。” 谢危楼:“陆文竺。” 话落,谢危楼回过头,他面色很沉,帘纱之间,他的面容在明暗下交替,可光影怎么变化,眼底神情始终不变。他回头望了陆文竺一眼,又背过身,道:“我留着你在这里,不是来听你说闲话的。” * 白玉京和沧州相去甚远。 从前的上下九界,两地相去千里。 一路上,凌翌被拽进了熟悉的宫宇,当头就被泼了一盆盐水。面颊上被竹笼擦伤的伤口泛了白,冒着火辣的刺痛,冷水成串地从他发丝和衣袍上流下。 他浑身上下黏得很,眼皮也沉得抬不起来。 刀锋逼向了凌翌的脸颊,上下拍了两下。 涂山原淡淡道:“你来这世上多久了?瞧你这破落样,我猜猜,是十天?还是一个月?” 凌翌嗤笑:“这很重要么?” 涂山原故作遗憾:“那就是比这还短了,好可惜,没庆祝你复生。” 他又揪起了凌翌的衣领,叹息似地道:“只能折磨折磨你了。” 涂山原好像有意去折磨他,也不急着用灵流去抽他,他蹲了下来,拍了拍手,他见凌翌一不害怕,难得生出了几分耐心,匕首没急着砍断指节。 涂山原:“这一百年来,我总有一些事很困惑,我问一个问题,你回答一个,你要去让我满意,这双手我也不废了。” 凌翌低头扫了眼,呛出一口水,失声地笑了两声:“你连威胁都是那么儿戏。如果我是你,面前是我百般憎恶的人,我要废了他,上来就会把他的手筋给挑了,水刑、穿骨这些东西一样都少不了,我也绝对不会给他一个痛快。” 涂山原手一顿,在指尖上转了圈匕首。 凌翌还在笑:“你会给我什么痛快的事。” 涂山原冷声道:“抬水缸来。” 凌翌被摁着肩膀,沉入了水中。在水中屏气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最长能屏到多久,涂山原就命人抓着他,摁下去有多久。 一下,两下。 他已经数不清被塞在水底有多少下。 不管涂山原摁他多久,凌翌好像只是不断地重复溺水、呼吸这两件事。 这令涂山原觉得烦躁,就好像他又被凌翌抓住了把柄,他再怎么做,也不过是像在追着自己的尾巴在跑。 涂山原:“一百年前,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凌翌:“……我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 涂山原:“你当时为什么要假传青丘的血脉是绝佳的炉鼎一说。” 凌翌:“我从来没有那么说过。” 涂山原挥开了身边人,亲自摁着凌翌,他把凌翌沉在水中,足足超过了凌翌所能屏息的时间。 水上的声音朦朦胧胧。 凌翌在呼吸逼仄时,看到了扭曲的光影,他有的是底气知道涂山原绝对不会杀他,因为他太了解涂山原了,也太知道涂山原想从自己身上听到什么东西。 ……或许他真的把修为捡回来了,也要让涂山原这样以眼还眼地尝一回。 ……不对,他一定要让涂山原偿还。 ……而且要变本加厉,让他偿还回来。 凌翌再被从水里抬起的时候,面颊上的伤口被重新划破了,泛白的伤口又冒出一行残红,他深呼两口气,呛了两口水。肩上的力道骤然一松,他只能扒着水缸,支撑起自己所有的身体。 他低头看到水缸里的自己,但目光无法聚焦,只能感受到面上的血还在流,又被他无所谓地擦去。 一道残红又从他面上流了下来,再配合他水珠淋漓的样子,活脱脱像一个水鬼。 凌翌抱着水缸,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像鬼就像鬼吧。 他人都已经死过一次了。 世上除了生死之外,也没有让他再去在乎的事。 凌翌眼前朦胧,一瞬间,目光几乎无法聚焦,他失了力气,只能顺着水缸缓缓地滑下。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说还是不说?”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在水下,听不分明,凌翌耳畔的声音都是堵住的,他看着姬樊嘴唇开合,看着对面焦躁无比,失声笑了笑。 在朦胧的光影中,他好像听到了四下惊恐的声音,那缕被带进来的风好像静止了,莫名让他镇定,再不让他惶恐。 他的鼻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很清淡。 像是白檀燃烧的味道。 好像就是为了呼应他的感觉,周围陷入了诡异一般的宁静。 满室寂静中,狂风灌入,剑气四流。 剑流蓬勃而四溢,化作一声清而透的剑啸。 空气像是逆流了一般,所有钉上木条的门窗爆裂,像碎裂的水缸一样,在刹那化作了齑粉,四周狂风大作,天南殿外的天光骤然照入禁室。 “白玉京还没管的事,青丘倒是也敢置喙。”一道冷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凌翌身上失了修为。 身前来人穿着白衣单袍,脚上蹬着黑靴,他的力气很大,单手把他捞在了身后,抱了起来。 凌翌身上很快被盖了件衣服,他耳朵也堵着,才从溺水的劲里缓过来,眼前如同蒙着白布,等他看清了大门敞开的偏殿,所有人的神情如同见了鬼一样的噤若寒蝉,四周刑具挂在木架上,水缸里的水还在左右晃动。 黑衣厚重,檀香味从衣襟里渗了出来,凌翌深深吸了一口,伸手触摸过衣服上细密的走向和纹路,顺着衣袖,慢慢地摸到了莲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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