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如今身份不同,再到南浔就需得易容乔装了。 郁明烛让宁渊给他改了一张不那么引人注意的脸。温珩不喜欢假面糊在脸上的憋闷,干脆又戴了副银丝面具,遮住半张脸就算糊弄过去。 这一日正值新岁,下午的时候街道上还没什么人。 到了傍晚,家家户户点起灯笼,喧闹的灯市绵延整条南浔街道,暖黄色调铺满了人流如织的街头。 南浔城中横亘着一道窄河,再晚些到了子时钟响,南浔百姓会沿着河畔齐齐将莲花灯推入河水。 那个时候,明亮炽热的灯线绵延在河面上,遥遥无尽地延伸向夜色天边。 温珩在街市上逛得累了,懒懒地坐在河边的长椅上休息。 他们这个地方没有灯火,拢在树后一片阴影里。 郁明烛趁机亲了亲他的唇角,低声问: “长椅冷不冷,坐我腿上?” 温珩微诧,摇头: “大庭广众,像什么话?” 郁明烛: “我怕你冷着。” 温珩: “我又不是瓷娃娃。” 郁明烛: “你在我眼里跟瓷娃娃差不了多少。” 现在的温珩废去一身灵力,不说跟以前玉珩仙君的仙骨比,就算跟个肉体凡胎的百姓比,也显得格外体弱畏寒。 赶上这样天气凉的日子,经常手脚都是冰的,要时刻抱着暖炉或让郁明烛揣进怀里,才能稍微暖上几分。 但是眼下,温珩坚决拒绝坐他腿上。 郁明烛只好将温珩的手合握在自己掌心里,用灵力帮他暖一暖。 温珩被人捉住双手,便百无聊赖晃荡着腿,恰看到自己的锦靴尖上沾了些河边的污泥。 他本来想俯下身去擦一擦。 但他一动,狐裘就松了,好容易捂出来的几分暖和气被寒风一吹,登时散了个干净。 “阿嚏——” 郁明烛眼疾手快地把他按回长椅上,道: “我来吧。” 虽是暗夜,但不远处的街道上还有不少行人。 郁明烛不便用灵力,就真的俯身蹲在他身前,拿软帕沾了些河水一点一点仔细擦弄。 让一个矜贵非凡的帝君,蹲在他身前亲手擦靴上泥灰…… 显得他多恃宠而骄啊。 温珩耳垂有点发红,微缩了缩腿: “你怎么不把我供起来?” 郁明烛抬眸瞅他一眼: “有什么好羞的,如今我们成婚了,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你有什么事不能随意使唤我?” 温珩很没良心冒出个念头,成婚了,但洞房夜还没成礼呢。 而后又觉得自己实在太缺德,专挑人短处,便心虚地拧过头去,假装是在看街上热闹的花灯。 看了一阵,温珩拽了拽他的衣袖,理直气壮开始使唤人: “我想吃那个。” 他朝街边卖山楂雪球的摊位抬了抬下巴。 魔尊千忌果然被使唤得很高兴,欢欢喜喜地讨了个吻,又帮他掖了掖狐裘,去帮他排队买雪球。 摊贩前大多是些十来岁孩子,举着银钱吵嚷要买雪球。 他们举起手来才堪堪能及郁明烛腰际,便显得郁明烛站在其中格外惹眼。 温珩望着那一幕,唇角不禁弯了弯。 …… 卖山楂雪球的换成了个小姑娘,年岁不大,和之前那老人于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多半是老人的孙女。 她依次给小朋友包好黄纸包,忽而感觉身前站定一人,拢下一团阴影。 她一抬头,是位五官端正的公子。 “要一袋山楂雪球,多谢。” 姑娘心神一恍。 这人站在她跟前,恰遮住了头顶上一片灯光,身姿挺拔修长得过分,声音也是极低沉好听的,如同春日浸了花香的酒酿。 甚至让她恍惚间觉得,这样的气度,与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实在不够相配。 “姑娘?” “啊?哦,客官稍等!” 她回过神,匆忙将一个纸包递过去,又不禁想跟这人多说两句话。 便微红着脸,旁敲侧击: “公子是给家里孩子买的吗?” 那公子一怔,坦诚摇头, “我是为道侣买的。” 姑娘本来见他摇头,心中还生出几分欣喜,下一秒就听他说是给道侣买的,顿时又觉得失落。 但她也没失落多久,大大方方地笑了,由衷道: “您的道侣真是有幸,祝你们幸福圆满,白首如新。” 郁明烛眼底生笑,颔首, “借你吉言。” 说着,往宝葫芦钱筒里放了几枚铜钱。 在收回手时,他不动声色将广袖一抖。 啪嗒,一枚银锭暗中落了进去。 声音被街市热闹压在下面,并不惹耳。 待走出去好远,他才听见身后姑娘喜出望外的惊呼。 郁明烛想起那句幸福圆满,白首如新,眼底不禁又漾出几分笑意。 幸福圆满,白首如新。 真好听的几个字,比他听过所有的阿谀奉承都要让他由衷欢喜。 魔尊千忌揣着山楂雪球美滋滋地穿过人群,回到河边。 却在看见空无一人的长椅时,陡然凝住了笑意。 人呢? 他茫然地往四周看了一圈,甚至还退了几步,左右张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但是肯定没错,那张长椅上甚至安安静静搁着一只熟悉的暖手炉,眼下已经凉透了。 “……玉生?” 郁明烛试探地叫了一声。 无人回应。 河岸边空空荡荡,了无人迹。 “玉生,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快出来。”郁明烛声音的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知道我最怕这个,别这样捉弄我,好不好?” “玉生……” 暗夜之中,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河边,身影显得茫然失措,甚至带着几分可怜的意味。 怔愣了半晌,他才猛地想起来,赶紧捏出一只灵蝶, “去找!快去!” 但是那灵蝶在他指尖盘旋一圈,又落了回来,就好像难以在人世捕捉这一丝气息。 许是郁明烛在那站了太久,找人的意思也太明显,不远处街市上一个卖花环的阿婆慢慢走过来,拍了怕他的肩。 郁明烛回过头。 好在天色已经黑暗一片,阿婆也上了年岁眼神不太好,所以没能看得清楚郁明烛猩红的双目和那眉宇间滔天的阴戾寒煞。 阿婆问道: “是不是孩子丢了?方才桥上响了钟,人们都往那边去选河灯了,许是孩子天性喜欢热闹也跟着人群上了桥,你往那边找一找。” 郁明烛眸光亮了亮,正要抬步,却忽然又犹豫, “可我若走了,他回来会不会找不到我……” “去吧去吧,老婆子我在这帮你看着。”阿婆摆了摆手,拎着一篮花环坐到了长椅上, “在哪做生意不是做啊。” “那就多谢您了!”郁明烛也没时间再多犹豫,疾步往青石桥的方向而去。 南浔城的风景其实很好看,红砖黛瓦,水波画船。青石桥上人群熙熙攘攘,各式各样的花灯繁华耀眼,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唯有一道身影逆着人群,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点点变凉。 有好几次,郁明烛都喜出望外地觉得自己找到了。 可是走上前去,却又失望地发现那只是一点相似的身形或者衣裳颜色。 失望积攒得太多,到后来,他连一点欣喜都不敢生出,只是麻木地走在人群里,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去看身侧经过的每一个人。 他想,怎么会这样…… 怎么离开那么一小会,人就不见了呢? 温珩现在连灵力都没有,能跑到哪儿去? 还是说…… 那一瞬间,郁明烛忽然浑身冷一下了,从心底滋生出一股寒意和恐惧。 他宁愿温珩是主动离开的,也不敢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桥边某一处忽然哗啦围过去一圈人。 “你们看!水里有东西!” “那是什么?一件衣服吗?” “不对,那好像是个人……” 一瞬间的寂静后,有人尖声叫道: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郁明烛机械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在散开的水波里看到一件白色的狐裘。 不知道已经在水里浸泡了多久,一点声息都没有,静静随着水流飘动。 那一瞬间,如坠冰窟。 桥边围着的一群人还在惊恐喊叫,忽然感觉一股风贴着身侧掠过去。 再然后,扑通一声,水面又散开一片水花。 有人颤抖着手指着水面, “又…又跳进去一个?!” 但后面跳进去那个显然水性极好,短短几息之间就扯着那白色的狐裘上了岸。 于是一群人又哗啦围到了岸边。 他们这时才发现,后来主动跳水救人的是个英俊公子,湿漉漉的玄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饱满流畅的肩背肌肉。 那人身上脸上湿成一片,有人给他递帕子,他也来不及接,只顾得上匆匆将那狐裘一抖,抖出里面的人来。 是个半大少年,呛了水,在地上止不住地咳。 “多谢公子,咳咳…救命之恩,我乃,咳咳咳……乃富商之子,定要厚金以报……” 后面的话郁明烛就都听不进去了。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人群之间,极其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墨黑的发梢上还在淌水,水痕顺着额前流入眉眼,眼睛里顿时一片灼烧感。 旁边一只手递来干帕: “擦擦。” “不必。” “吹了风会着凉的。” “我说了不……” 郁明烛猛地僵住了。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动作甚至带着几分好笑的僵硬。 跟前,温珩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身后是灯影幢幢,行人交织。 温珩浑然不知郁明烛心中大起大落,极悲极喜,只是在劝说无果后,正要伸手帮他擦一擦脸上的水迹时,陡然被一把拥入怀中。 郁明烛紧紧抱着他,力道大得可怕,像是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 “你这是怎么了,”温珩轻微地挣了挣, “嘶,轻点,你勒疼我了。” 但郁明烛仍旧紧紧抱着。 温珩听见他压抑着,轻轻抽泣声。 温珩一怔,总算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明烛,你以为落水之人是我?”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温珩安抚似的拍了怕他的背。 郁明烛嗓音嘶哑,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温珩哭笑不得, “怎么会?” 郁明烛继续控诉, “我买完山楂雪球,回去找你就找不见了,只剩一盏手炉。” “我叫你叫不应,放灵蝶也不管用,有人说你来了桥上,我又在这边找了半天,也找不到,紧接着,就听见有人落水……” 郁明烛抱着他的力道又紧了紧, “玉生,我那个时候好怕,我甚至宁愿你是不要我了也不想你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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