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往事 立在高台上的身影一身大红色婚服,五官浓烈,气场迫人,那张面容明明该是风华绝代的美艳,可却因双瞳变得血红而陡生诡异。 他周遭魔气四溢,明目张胆地昭示着魔族身份。 所有人都在惊慌,都在恐惧。 温珩的心却微微安定几分。 脸是那张脸,举手投足,一喜一怒也大差不差,但是落在温珩眼中,只肖一眼,便能认出不是本尊。 这般拙劣的演技,也只能骗骗鲛人族。 在一众震惊震怒的目光中,鲛王眯起独眼,冷笑一声, “没想到啊,大名鼎鼎的明烛仙君居然是魔!” “是啊,装这么久的仙,本尊也早就腻了,还是做魔更自由些,想杀谁就杀谁。” “郁明烛”勾唇笑了笑,手一甩,幻化出一道长剑。 他高声道: “本尊乃魔渊尊主千忌,鲛王陛下,你今日若乖乖把万生镜交出来,本尊便大发慈悲,放过你们鲛人一族。” 当众杀了他们的族人,还如此狂纵地索要他们的秘宝! 这么明目张胆的拉仇恨,立刻激起一片愤慨之声。鲛人族的守卫在最初的震撼过后,愤愤欲围上前。 却陡然一道金光乍然笼罩蓬莱宫。 所过之处,海水干涸。 鲛人一族在海底所向披靡,可若没有海水护体,那些修为不高的鲛人,甚至连直立行走都做不到。 他们下意识尖叫着退避开。 蓬莱宫高台之上,只剩这三人。 “郁明烛”笑道: “如何?鲛王陛下,一面破镜子,换南海上千条性命,很划算的交易,不如好好考虑一下。” 鲛王不为所动,化出双腿,坚韧立于殿前。 三叉戟在地上一磕,鲛王冷声道: “你若想要,就自己来拿!” “郁明烛”眸光一冷。 锵的一声。 一股罡风扫过。 两人的灵波俨然相撞,长剑与三叉戟磕在一起,发出凛然震鸣声。 可是鲛王的身体太过于孱弱了,这么一击,当即又是一口黑血喷出口,很快败下阵来。 裹着魔气的剑光却不退,直指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 素白剑光替他挡住了魔气。 “郁明烛”一顿,转过头来,遗憾笑着: “乖徒,你怎么不与为师站在同一边呢?” “别不要脸了,老东西,我若是你的徒弟,定在拜师当日就向上清理门户。” 温珩平静地盯着他,剑光一递。 不过,不出所料,对方轻而易举便躲开了。 温珩眸光微沉。 他如今浑身的灵力都靠玉尘剑支撑着,虽有招式,灵力却不足,不过一次交手便已觉得乏力。 而且…… 对方的修为太强了,强到不正常的地步,且那魔气居然也是真实的,漆黑一团如有实质,并非虚幻的障眼法。 这个“郁明烛”,身上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魔气? 温珩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显露。 又是“铛”的一声。 黑魔剑与玉尘剑撞击在一起,近乎擦出一道银白的火花。 强悍的威压之下,玉尘剑发出嗡嗡鸣响。 “郁明烛”气定神闲地笑着,将威压又加重几分。 周遭的水声哗然不止。 其余鲛人都被隔在一道水幕之外,没有人听得到它们的说话声。 鲛王伤势严重,在昏天暗地的视线中,抬首望过去一眼,忽然在长久的浑噩中寻出一隙清明,记起了百年前的青衣仙人。 他笑起来, “仙君……许久不见啊!” 温珩抿去唇间的血线, “万生镜到底在哪?” 没有万生镜上的另一半灵丹,他只能汲取玉尘剑上的部分灵力,根本无从取胜! “本王怎会知道。” “是你监守自盗,莫要执迷不悟。” “仙君……”鲛王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仙君聪慧,想来我再欺瞒,就显得可笑了。” 魔剑的威压越来越重,近乎压碎温珩的五脏六腑。他咬着牙硬撑,血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唇角淌下来。 身后,鲛王顿了顿,忽然意味深长道, “仙君,其一,鲛王后早已病逝。” “其二,南海其他鲛人并非生病,而是被本王献祭给了万生镜,灵魂残缺乃至昏睡。” “其三……” 说到这里,突兀地停了下来。 温珩心念一动,有所察觉。 他回过头去。 恰见鲛王露出一抹释然似的笑意, “今日种种,皆是因果,我愧对南海,早已罪该万死。” 话音落下,他忽地强撑起身,将手中的三叉戟一磕地面,祭出一道银光。 “仙君,不必再护我!” 话音铿锵落下,银光自四周收拢起来,将三人完完全全笼罩在内,彻底隔绝了其他鲛人。 下一秒, “郁明烛”凛冽的剑锋荡开了温珩,长剑一甩,甩来几道气钉,径直穿透了他的右手,死死钉入地面。 撕裂剧痛自掌心传来,温珩疼得面容扭曲了一瞬。 “郁明烛”剑指鲛王,不耐烦道: “这是本尊最后一次浪费口舌,万生镜在哪,赶紧交出来。” 鲛王哑声笑着,笑到将对方的耐心消磨殆尽,才终于一口污血啐出来。 “鱼目混珠,你算个什么东西!” “郁明烛”啧一声,懒得再废话。 “无妨,杀了你,将这蓬莱宫翻个底朝天,就不信找不出来!” 噗嗤一声。 剑光没入鲛王胸口,刹那间化形,将亡魂抽丝剥茧一般抽离鲛王体内。 那是鲛人族濒死前灵魂散入海洋的模样,破碎的记忆也会被从灵魂中抽取出来。 星星点点的光芒交织成一幅幅绮丽的画面,得以观之他的一生。 …… 千百年来,南海鲛人族不通世事,不与人间相连。 可他年少时青梅竹马的情窦初开,喜欢上的偏偏是一位人族女子。 后来登基成王,顶着重重压力跨越种族,他倾尽心血研制避水丹,将心上人接到海底蓬莱宫,与之琴瑟和鸣。 他将大喜之日选在了举国同庆的归祀节。 那日,爱妻头上的巾帕恰好被水波掀下,挂在了蓬莱宫庭院正中那株珊瑚上。 他看着爱妻羞赧的面容,心中喜不自胜如终于攀得天上之明月。 欣喜之余,他将发间宝珠取下,系于鲛绡旁边,从此成了南海婚嫁习俗。 当时,红色的珊瑚不过及腰高。 后来,一年一年过去。 那株珊瑚吸收着蓬莱宫最充足的灵气,一日比一日繁茂,直到亭亭如盖。 来这里婚嫁祈福的鲛人越来越多,珊瑚树成了鲛人族口中能庇佑姻缘的神树。 那十余年,是他最意气风发的岁月。 再后来,天不遂人愿。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又因久居不属于人族的深海早已损毁根基,无论用多少灵丹妙药,鲛王后依旧在生下一个孩子后,年纪轻轻撒手人寰。 好巧,也好不巧。 又是十年归祀节。 不同的是,十年前大喜,十年后大悲。 那一日,他亲手将爱妻的尸首埋在珊瑚巨树旁边。 他在坟冢前跪坐半晌,心中空寂如死水。 抬头一望,却见珊瑚树已是华盖如云,繁茂盛大。 庭有珊瑚树,吾与妻新婚之年低矮不及肩。 而今参天矣。 爱妻亡故后,鲛王度过了漫长的七十年。 他不曾续娶,也不想对那个分毫不像亡妻的孩子上心。 他只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追忆与思念中,落寞地数着蓬莱宫数以千计的青砖与珠贝,被困在二十年的年少两厢情悦的执念里。 谁料,在他熬不过无边寂寞,准备殉情的那一天夜里。 忽然有一个人告诉他。 万生镜可以满足你所有的夙愿,只需要一点…… 小小的代价。 …… 当年浇筑仙人像时,匠人们在仙人手中的白玉宝镜上留了一个暗格,里面装着真正的万生镜。 鲛王暗中将万生镜换了出来,只留一道残息在那里。 他照着那人的指示进入镜中,果然在虚幻的珊瑚树下看到了亡妻风华正茂的身影。 那道影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太过于真实,就好像他的爱人真的复活了一般,有温度,有呼吸,有心跳! 一开始,他可以竭力克制自己的欲望,只在夜半无人时进入镜中,和亡妻的幻影温存几个时辰。 可是蓬莱宫太平无事,祭司自上任后将南海一切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他独自坐在冷冰冰的王座上,就显得每一个长夜越来越短暂,每一个白日越来越漫长。 他开始觉得不够满足。 就像沙漠中极致疲惫的旅人,一开始只想要一口水。可是等喝到了水,又想要清凉解渴的茶。 再然后贪得无厌,愈演愈烈,想要填塞口腹的吃食,想要能遮蔽烈日的纸伞,想要能歇脚休憩的床榻…… 当欲望被一次次填满,空虚便永无止境。 他在白天也入镜。 他越来越偏执,暴戾。 他进入镜中的时间越来越长。 直到巫医都从他分外虚弱的脉象中察觉出不对劲,无论用多少药藻,无论在长生殿额外供奉起多少盏长明灯,鲛王的身体仍然一天一天虚弱下去,睡眠时间越来越长。 ——那是万生镜对他的反噬。 等到他终于清醒片刻,虚弱得无法入镜,甚至无法下床,只能隔着水波遥遥去看那棵珊瑚树。 那是他与爱妻的结发之地。 是亡妻的长眠之所。 也是困住他半生蹉跎的囹圄。 他想,如果没有意外,他大概会一直这么荒唐地追求下去,直到所有灵魂都被万生镜撕碎,吞噬干净。 鲛王带着几分欣喜和餍足,想:其实那样也不错。 纵然那镜中只是虚幻泡影又如何?幻境里有他的爱人,那幻境便可以是他的真实。 他的肉身在珊瑚巨树下与爱妻同眠,灵魂则在万生镜内与爱妻白首偕老,永世长存! 可是突然,半年前的一天。 他惊愕地发现,万生镜居然不好用了。 里面的镜像变成了一片混沌,再也凝不出清晰的影子,甚至细细震颤着,如同在畏惧什么。这是百年来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惊疑之下,鲛王四处打听消息。 终于从一伙船夫的口中探听到,剑宗随云山的仙君出关了。 明烛仙君?明烛? 鲛王对这个名字并不十分熟悉,可是他清楚地记得随云山三个字! 他用混沌的大脑努力思考着。 想来百年前就是这位明烛仙君将仙宝带来南海蓬莱宫。仙宝察觉到主人动向,畏惧之下不敢肆意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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