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侍领着一位看起来清清冷冷,恹恹弱弱的青衣少年,停在了长廊尽头,一手提着灯,一手咔哒开了一扇门。 “这位客官,您就住这间屋子,左边的床位。” 屋子里面带着股潮气,中间垂了几层白纱,又叠了珠帘,完全将空间一分为二,看不到对面的情形。 船侍正要退出去,忽然又被拉住了。 眼前之人压低声音询问, “另一边是?” 船侍道, “哦,说来也怪,这条航路荒僻,一个月才出一趟船,坐船的也没几个。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有一批客人将全部厢房包下,只剩这一间。若要坐船,不得不委屈您二位同住。” “至于那边的另一位客人……” 船侍一顿,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几圈。 另一位客人长得虽然好看,可气场却太强了些。一身墨金锦服,垂着眸子睨人的时候,能让人从脚底凉到天灵。 眼前这位白净文弱的小公子,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不过他们这是艘黑船。 海上嘛,就算弄死了一两个,丢进海里就是。 这么想着,小船侍半是哄骗半是安抚道: “您不必担忧,里面那位客人除了不喜吵闹外,没什么不好相处的。” …… 船侍合门出去了,地板随着海浪微微晃动着。 温珩抿着唇,眼底惊疑不定。 方才刚一踏入厢房,就有一股浅淡幽邃的沉香扑面而来。 那一瞬间的熟悉感涌入心头,他差点心跳骤停。 事情总不能……这么巧吧? 温珩一直紧盯着对面。 直到大浪下,船身一个晃荡,将靠窗的珠帘晃开了一隙。 那边的衣桁上,静静搭着一件玄色暗红的外袍,领口压着张扬的金线,腰封还嵌了朱砂色的玉石。 这么短暂的一眼,让温珩心头松了松。 应该是他多心了。 明烛仙君一向喜爱白衣,出门在外,应当不会穿得这么张扬。 况且天下这么大,何至于两个人就能撞上呢。 温珩放下心来,从褡裢里取出一个木匣,木匣打开,苦涩草药味弥漫—— 阴阳见灵草。 当时崇炀转达忌口时,尚且带着一身酒气,自己的舌头都捋不明白。 “哦对了,她说,热的话,喝茶喝水都行,但千万别喝酒,否则……就,就怎么来着?我也忘了。” “总之你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吃药,免得出了事,被人钻空子一刀杀了,或者做出什么丑态,丢人现眼。” 温珩点头, “我懂,假酒害人,服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说完,顿了片刻,又诚恳问: “我有生之年,能听你这张狗嘴里吐出一句好听的话吗?” 崇炀回复: “事真多,滚犊子。” …… 他本来是想找个机会吃药的。 可这一路紧赶慢赶,哪有时间找没人的地方玩自闭。再等到了南海……还不知是什么情形。 算来算去,也只有趁着今晚。 反正对面是个没什么动静的闷葫芦,应当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阴阳见灵草入口化作一股灵息。 外面夜色深了。对面也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估计早就睡下了。 温珩侧身躺在榻上,清晰感受到体内灵力运转。 那些积淤许久的藤毒再被一点一点消化吞噬,经脉逐渐通畅,灵力逐渐纯澈。 以及腰封里面那半块墨黑碎玉在隐约发烫,如同积蓄着什么力量,将要磅礴而出。 他闭着眼睛,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隐约想起许久之前,天空铺了一层火红晚霞。 …… 随云山桃花开得绚烂。 他倚在树上,揽着一壶酒喝,沧浪衣摆随着风飘飘荡荡,四周落花遍野。 青临和青川在树下拢着袖子下棋,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郁公子好久没回来,我都有些想他了。” “嘁,你是想郁公子,还是想郁公子的桃花酥?” “你敢说你不想?” “我……我是替仙君想一想。仙君数月都没吃到桃花酥了,肯定十分想念。” 树上的仙人睨过来一眼, “你们两个嘴馋,别捎带上我。” 两个小童子蔫蔫, “……哦。” 他俩安安静静下棋,本以为方才那个话题就算结束。 半晌,忽而又听树上一声轻叹: “他自有他要回的地方,怎会长久留在随云山。” 仙人说得极为轻缓,转眼声音尽数消散于浸着花香的风中,也不知是在跟他们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落下一子,青临抬头望去一眼。 树上仙人神色淡淡,似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几个月前,郁公子走得无声无息,没说去处更没说归期,他和青川都失落了好一阵子。 唯独仙君一直都是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丝毫异样。 好像那人来了又走,只不过是一段可有可无的短暂插曲,让平静无波的池水生出几圈波澜。 但点到为止,水过无痕,留不下一点痕迹。 只有那天,青川无意说了一句, “今年随云山的桃花,似乎比往年繁茂。” 他才见仙人落笔一顿,纸上晕开墨渍。 那双狭长冷淡的眸子低垂,鸦色长睫遮掩了眼底微妙的情绪,没让任何人察觉。 他方才知,世上能让清心寡性的玉珩仙君“在乎”的人与事虽不多,可郁公子早已跻身于中,甚至至关紧要。 天色渐渐黑了。 玉珩将一壶酒喝尽,绯色面颊染上醉意,就在星月雾岚间沉沉睡过去。 明日的随云山,应当也是远离尘嚣,清净得没有丝毫烟火气。 就像在那人来之前,他所度过的,所习惯的千百年漫长岁月一样。 青衣仙人带着几分凉薄无趣的笑意阖眼入梦。 却不料等再睁开眸子,大亮的天光中,陡然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那位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微微低头看向他,下颌被镀上一层光晕,唇动了动,大抵是在说, “好久不见。” ——无论再怎么压抑含蓄,那句微沉沙哑的话语中滚烫的思念无所遁形,叫人轻而易举就能看穿。 明明是久别重逢,可不必多问离别的缘由与因果。 仅仅目光相触,便似捅破了破晓时分的窗纸,那些曾经没有言说的思绪尽可放肆地宣之于口。从此长夜消散,天光乍明。 于是仙人带着宿醉的怠懒,心照不宣,哑声回了一句, “明烛,我亦十分想念你……” …… 温珩陷进回忆里,梦呓似的低声。 不知不觉就将梦中之言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帘子那头“当啷”一声。 像是惊愕之下,不慎摔了什么杯盏。 这一声又惊醒了温珩。 浑身发热,口干舌燥。不适的燥热感来得无比汹涌。 温珩没空管隔壁的闷葫芦为什么惊愕摔了杯盏。 他浑身发软,跌跌撞撞下了床,一心想扑到桌边倒水喝。 船上的水给的很吝啬,就那么一小壶,还配了个不到巴掌大的杯子。 他急着喝水,仰头就灌。 “噗!咳咳咳——” 然后扒着桌子猛地咳嗽。 这根本不是水,是酒! 船上淡水不易储存,送过来的是船家自己酿造的米酒!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运气一向很稳定,稳定倒霉。 几乎是片刻,体温迅速上升,浑身血流加速,藤毒的寒凉和烈酒的灼热在体内抗衡,两股气流你死我活地打起架来。 他手中壶也摔了下去。 随着“咚”的一声。 帘子那边忽然应声而动,一道人影急促地挑开珠帘,到了面前。 温珩只来得及看到面前描银的锦靴和玄色衣摆,就被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他急促呼吸着,下意识五指一拢,攥紧了那人的衣襟,戒备道: “谁……”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别说话,喝水。” 郁明烛把他放在床上,又从腰间解下水囊,拖着他的头给他喂了几口淡水。 同样带着几分愕然。 先前问过好几次要不要同行,明明都推拒了,怎么又不声不响地跟了过来? 不,不是跟过来。 根本是温珩从一开始就在故意哄骗他! 什么乖乖留在南浔,什么跟师兄历练,都是假的!都是为了把他哄走,再悄无声息逃跑! 还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若非今日他恰好在同一艘船上,恰好在同一间厢房内…… 那种失控带来的焦躁疯狂滋长,让郁明烛体内野兽一样的魔族血脉顷刻间翻涌滚烫,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竭力克制住暴戾的气息,将注意力灌注于眼前状况。 厢房内只剩船体隐约的吱呀声。 床上的人急促喘息着,双眸失焦,像是难受得厉害。 一壶水喝尽,郁明烛伸出手,抵着他的额头, “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掌下温度烫得跟热炭似的,温珩极艰难地扯了扯唇,没发出声音。 看上去神志不清,哪里还能认人? 郁明烛皱眉: “你安生躺着,我再去找船侍要些……”淡水。 话音未落,陡然天地倒转。 他被压着肩膀一把扑到床上。 刚才还意识不清的人,这会明目张胆跨坐在他腰上,揪着他的领子压了下来。 郁明烛蓦然睁大眸子, “温珩,你——” 余下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双唇相贴,炽热的柔软莽撞研磨着,疯狂燃烧理智。 温珩大脑中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清楚,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依旧深陷在回忆。 他只是在嗅到那股近在咫尺的沉香味时,一切理智分崩离析。只能凭借着本能想索取更多,想贪婪地将一切占为己有。 可他毫无章法地亲了一阵,不得要领,亲了半天反而将自己亲的喘不上气,心跳全乱。 于是半羞半恼咬了咬对方的下唇,将头埋进那人的颈窝, “好热,好难受……” 郁明烛闭眼,竭力压抑着眼底的灼热,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话未出口,怀里的人低声呢喃, “帮我。” 郁明烛: “……” 温珩视线模糊,看不清身下之人陡然沉下的眼神。 只感觉身子忽地一空,被一个翻身反压在了下面。 而后唇齿纠缠,那人攻势凶猛地扫开了他的唇缝,带着血腥味的吻登堂入室,得寸进尺。 温珩被亲得浑身发软,下意识想要推拒,可手碰上凌厉饱满的肌肉,即使隔着衣裳也能感受到蕴着惊人的热度,又烫得他一缩。 他以前怎么不曾发觉,郁明烛宽肩阔背,体型……居然比他大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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