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见一声轻笑: “此处没有别人,不必再藏了。” “……” “你,你知道我是……” “我本来打算装不知道,但你的鱼尾已经快化形了。” 闻言,碧青呆愣一低头。 这才发现方才的潮水打湿了双腿。 于是半遮半露的衣袍间,嫩白的肌肤覆上一层细密的鳞片,在月光下映出一片闪烁粼粼的宝石蓝。 温珩说, “再装下去,无异于双目失明。” 海风静静地自耳畔吹过。 半晌,碧青咬了咬唇, “那你不捉我?” “什么?” “世人都说鲛人织纱千金,泣泪成珠,先前醉春楼的人不知我的身份,只把我当寻常小倌,可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不……” 温珩本来是笑着的,直到碧青喉头一动,咽下了末几个字,转而小声, “何况你还那么穷。” “……” 恶语伤人六月寒。 他现在的心跟铁一样冰冷。 于是碧青再一抬眼,就见面前之人悄然敛了唇边的弧度,目光沉冷,语气中带着几分刻意而为的阴寒。 “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值钱。” 唰的一声,玉尘剑出鞘。 碧青浑身血液一凉,双腿却像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凛冽的剑芒顷刻间迫近,他只来得及失声, “不要!不——” 剑梢在他耳侧一挥,灵力成波,震开了他身后偷袭扑来的魔。 又是“噗通”一声。 水花溅起又落。 那双点墨似的眼眸也重新染上笑意。 在碧青惊愕呆滞的目光中,温珩抬了抬唇, “你再不回家,没准马上就会追来第四只,第五只,第无数只魔。” 声音微微压低,带着几分威胁, “到时候他们拔你的鳞片做下酒菜,我可就不管了。” 碧青的小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不知道该说你这混蛋怎么又戏弄人,还是该说多谢恩人又救我一命。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是很坏的好人。” 默了几息,又问, “我不想回家,可以跟着你走吗?” 很坏的好人说: “不可以,我不想养鱼。” “我以后少吃点。” “那也不可以,而且你的少吃肯定少不到哪去。” 碧青又说不出话了,他本就语言不通,说几个字眼要琢磨半天,结果被这人轻而易举地一句句都顶了回来,憋屈得脸更红了。 温珩眼看小鲛人从眼尾到耳朵再到侧颈,绯红一片,嗫嚅着对他说, “那,那我给你些报酬吧,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这话一出,他承认他期待了一瞬间。 然后就见鲛人巨口一张,咬上了自己的手臂,一通猛啃。 “……你这是?” 碧青含含糊糊, “我们鲛人一族,眼泪能化成明珠,很值钱的!” 但他怕疼,不忍心对自己下重口,啃了半天把自己啃的眼泪汪汪,就是凝不出一滴能掉下来的眼泪。 耳边一声叹息。 一只手拎起他的领子,抖了抖,抖得他松了口。 “不必了,你再啃一会,突然想吃肘子了,我又得搭钱给你买。”温珩说, “我真得回去了,家规森严,不许夜不归宿。这里是东海,碧青,你——” 碧青猛地扑了过来,两臂紧紧缠着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独特的浓香萦绕。 他闷声道, “别再叫这个名字,那是楼里妈妈随口起的,难听死了。” “行,那小饭桶,你——” 温珩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觉得腰间被塞过来什么东西。 旋即,怀里一空。 鲛人立在礁石边,入水前回过头,异色眼眸在月华下像净透的琉璃。 “我名濯厄,别忘了我。” …… 回到迎春客栈已经是明月高悬。房内安静无声,连烛火都没有。 温珩设想了好几种结果。 比如屋里空空荡荡,郁明烛像昨夜一样去外面过夜;比如郁明烛以为他走了,顺理成章早早在床榻上安睡。 他甚至想过,可能一推开门就四目相对。 然后他的师尊会像以前一样,似笑非笑地责问, “乖徒这么晚才回来,是又去哪里鬼混了?” 他自以为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但当看到那一地横尸与血红时,霎时,仍是遍体陡寒。 旋即,一阵罡风猛地扫过来,将他一把磕在了门上。 眼前的上扬的猩红长眸溢满魔气,全无理智。 郁明烛薄唇一扯,狠狠抵过来了,尖锐利齿咬上了温珩颈侧肌肤,汩汩流动的鲜血隔着血管与皮肉,如同致命的引诱。 “嘶,师尊……” 疼痛让温珩皱了皱眉,伸手去推,可两只手腕被对方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握住,又束在头顶。 分毫都反抗不得。 “轻些,疼……” 失去理智的人或许听都没听清,为了咬得方便些,另一只手还顺势扯上了狐裘与青衣,猛地一拽—— 温珩心头蓦然有些恼意, “郁明烛!” 颈上的尖牙倏地一僵。 郁明烛睫羽微颤,眼底的疯狂渐渐退去,恢复清明。 被他抵在门上的人衣衫不整,露出一片玉白肌肤,纤弱的脖颈上几枚牙印还在渗血,就像落入雪中的瓣瓣红梅。 定神看清的一刹那,他险些再入魔一次。 但下一刻,那人已经拢起衣衫,从他身边掠过,站定在一地狼藉边。 死去的人浑身都炸开了皮,目眦尽裂,血肉发黑。 分明昭示着魔道恶行。 郁明烛努力平复着呼吸, “是这群人先闯进来杀我,我只不过……” 说到这里,不由顿住了。 不过什么? 不过反击? 这群人是何身份?为什么要闯进来杀他?死在他手下的人为何模样这么狰狞难看?他方才那副丧心病狂的丑陋面容…… 桩桩件件,他能解释得了哪个? 郁明烛的眸光一点一点沉下来,掩在衣袖中的手慢慢拢紧,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紧张得过分。 堂堂魔头,如履薄冰。 却忽然听到平淡一句, “怎么清理?迎春客栈没有多余空房,晚上还要在这里睡的。” 郁明烛一怔,蓦然察觉到什么。 可却不敢相信。 他心神俱颤,甚至没察觉到脚边那血肉模糊的人还剩一口残气,在他恍惚无防备之际,拼尽全力将匕首刺过来。 “锵”的一声。 郁明烛未动。 却是玉尘长剑凛然出鞘,毫不留情将那只手钉在了地上。 残月的清辉从大敞的木窗中透出几缕。 温珩背对着郁明烛,看不清面容与神色,空气中还弥漫着沉重刺鼻的铁锈味。 那人不甘心地睁大双眼,死不瞑目。 郁明烛如梦初醒。 原来他千方百计要瞒着的事,他以为暴露时的惊慌不定,都像个笑话。 温珩分明已经都知道了,却不说破,而是用行动表明—— 无妨,我算同谋。 …… 温珩将窗子推开通风。 —— “越纯种的魔就越容易丧失心智,沦为丧心病狂的凶煞邪物。” 以郁明烛的血脉,不知已经熬过了多少身不由己,痛不欲生。 回过身来,地面已经全都清理干净。 郁明烛正在收桌上的碗盘。 说来也怪,方才满屋子都溅满了血,唯有这方桌子,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就像被陷入疯狂的人凭着本能,刻意避开了一样。 可桌上只是些清粥小菜。 郁明烛为何要避着区区…… 温珩心念微动。 是因为他昨晚说,离别后会想念师尊做饭的手艺,所以郁明烛今晚就特意亲手做了宵夜? 郁明烛正将碗盘都收到食盒中,准备拿出去,却忽然被一只手阻拦了动作。 温珩道: “何必要收,我正好饿了。” “……”郁明烛抿唇,低声道, “这些都凉了,难以入口,你若饿了,我再去做些吧。” 温珩没听出来他语气中的迟疑, “不用折腾,我也没那么挑嘴。” 他说着,径自捞过了粥碗,米粥加了桂圆莲子和花瓣,入口绵密。 可口感有些奇怪。 味道也太重了。 ……这人今天的做饭水平发挥失常了?还是他真的被养得更挑嘴了? 温珩从睫毛下觑了郁明烛一眼,有些困惑。 又喝了几口,他拈起筷子去夹一颗花生米。 可是花生米上居然软到带着潮气。 南浔虽然近海,气候湿润,不放上几个时辰,不会从酥脆变成…… 温珩陡然一顿。 目光落向绵白清粥,恍然惊觉什么。 原来不是发挥失常,也不是他挑嘴。 他早上出客栈时,心中暗暗庆幸没看到郁明烛。 那是因为郁明烛正在小厨房帮他煮粥。 早上就煮了出来,一整天等着他。 不知道他何时回来,于是粥放到冷了,就重新用炉火热一遍,热了又冷,冷了又热,连粥米都要化开了。 粥被煮得发干,中途又加了些水进去,可是味道就难以再把控得恰到好处。 可惜折腾了一整天,最后仍是又干又冷,难以入口。 这些事情,他的师尊一个字都不说。若他没有发现,这人便干脆当做无事发生,不觉得委屈,更不因此生气。 可……何至于此? 明明郁明烛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一个,能轻易翻云覆雨,而他微不足道,毫无反抗之力。 何至于此? 何至于用如此笨拙粗劣的方法,小心翼翼地来讨好他? 郁明烛见他忽然停了动作,捧着粥碗走神,还当是那粥实在过于难喝,不禁皱眉道: “别勉强,我再去重新做一碗就是。” “不,”温珩迅速将剩下的冷粥三两口打扫干净, “我在外面饿了一天,一时间喝快了,有点噎而已。你看,这不是都喝完了。” 良久。 郁明烛微微避开了视线。 他怕再多看一眼,就要生出许多不该有的痴心妄想。 “那你早点歇息,我先走了。” “等等。” — 晚上回去—— 某师尊幽怨盯过来: “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徒徒:我只是犯了每个徒弟都会犯的错误o。o ps。(按理说这里郁明烛清醒是因为喝到了温珩的血,但是莫名其妙的,写出来就像是媳妇一发怒瞬间耙耳朵的妻管严……怎么回事……)(也可能这才是事情真相吧……) ——
第41章 “嗯,好热……” 温珩坐在矮凳上,捧着粥碗欲言又止, “这两日,你都是去哪睡的?” 他心里隐约有些忐忑和回避,很怕对方说出类似于“无处可去”这种凄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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