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走开,没走多远,听见身后传来景辞的声音:“我尽量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尸首。” 这话是说巫苏失踪了。 可其实景辞的话可信度不高。不排除故意这样说,来给他添堵。 但也不排除是实话。 不管是哪一种,巫苏的情况都不容乐观。 巫苏消失的时间有点过于凑巧,前一天刚提醒完他不要去湖心台,刚巧在他不听劝去了湖心台发现身上有禁术之后,巫苏晚上就没回寝屋。 哪有这么巧的事? 还是说,巫苏是故意离开的? 如果是故意离开的,那还好说。只要人活着,就早晚会露面。 夜色已经有些深沉,具体什么时辰,温故不知道,他没有那种靠天色判断时辰的本事,走了一路都没见到个人影,就估摸着多半是已经过了就寝时间。 景家过于大,里面又有别院无数,温故对这里并不熟,白天有时还能问问路,一到晚上,就有点找不到方向。平时他一般都绕湖走,绕湖虽然会绕远路,但一直走,就总能走到少主别院,一到那里,他就认识路了。 不过他现在脑子有点乱,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齐齐涌来,搞得他走路也在分神。等回过神来,已经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 朦胧中还闻到一股异常馥郁的花香。 他停下脚步,往四处看了看,他这时正站在一道墙下,花自墙内盛开,无数枝桠攀附向外蔓延,从墙头露出的火红的花朵和这馥郁的花香来看,不难想象里面的花开得有多茂盛。 什么花在冬日还能开得这般绚烂? 借着身高优势,温故抬起手,从墙头捏住一朵花,把它往下扯了扯,细看两眼后又凑上去闻了闻。 远闻是花香,闻着还算舒服,一凑近就呛人得很,几乎要把人给香晕过去。 也不知道是夜深了还是那香气让人不舒服,有点晕晕沉沉的,温故揉着太阳穴沿来时的路继续走,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那片湖。 然后他忽然听见一道微弱的呼喊声。 温故别过头,看向声音来源,下意识喊道:“谁?” 黑暗的角落里,一道人影瞬时闪过,消失在黑暗中。 而那道微弱的呼喊仍在继续,听不真切,温故走近一看,发现草丛里蜷缩着一个人,嘴里喃喃喊着:“救……救命……” 温故俯下身,握住那人肩头,想把他翻过来看看是谁:“你是……” 话还没说完,温故就猛然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光线晦暗,看不太清楚,但借着湖边反过来的光,还是能勉强看到这人露在外面的手,已经完全不是手了,而是像枯枝一样。 那人断断续续地喊着“救命”,声音越来越小,温故有点惊魂未定,正在迟疑间,看到了落在一旁的剑。 通过这把剑,温故一眼就认了出来:“林朝生?”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把这人翻过来,看到他干尸一般的脸的时候,温故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张脸表情扭曲,眼窝深邃无比,笼罩着一片黑暗,几乎已经湮没了曾经的容貌。发黑的枯朽皮肤包裹着骨架,毫无生气,没有半点血色。 但还是能看出点林朝生的影子。 温故俯身将他扶起:“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怀中人颤抖不已,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一双干瘪的眸子冷不丁移向温故,看得温故打了个激灵,然后忽然眼睛向上一翻,浑身失力,不再动了。 温故一惊,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呼吸很微弱,还没死。 把他带回破落小院后,温故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景家成分复杂,在不知道是谁把林朝生害成这样的前提下,贸然把事情闹大,就怕适得其反,没救到人反倒把人给害死。 犹豫许久之后,温故关上门,踏上了一条避了好些天的道路。一靠近那座别院,温故就不自觉放缓了步伐,这步子有点难迈。 守在院外的弟子见了他,没有出手阻拦,在这种禁止在外游荡的时间点,他出入这里就像回家一样轻松。 房间的烛火还亮着,忽明忽暗,像被风吹的。温故抬起手,刚想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邀请:“进。” 温故默了下,推门而入:“小少主。” 房间里,景容歪坐在榻上,一如既往的单手撑脸,眼皮微微上挑,温故进来了他也没看他,而是将目光聚焦在跳动的烛火上。 烛光投在他的脸上,笼上一层淡淡的光,瞳色在黯淡的光下看起来有些阴骛。 温故选择性忽视掉了这种怪异的微妙感,直接道:“小少主,帮忙救个人。” 在说出这句话后,景容没转头,表情也没有变,只有那双黑眸缓缓转动,目光从眼尾扫过来:“救谁?” “林朝生,” 温故走上前,“他成干尸了。” 景容没说话,就那样安静地打量着他,过了会才道:“你在讲什么?” 温故道:“我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可当他走过来,像以前那样微微俯身的时候,这双手就像被什么给桎梏住了,怎么都伸不出去。 直到景容把手搭上他的肩头,他才梦醒般回过神,把景容拦腰抱起。 也就十来天没这样抱,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景容就是景家内部的通行证,来的时候躲躲藏藏,现在有了景容在手,一路上遇到不止一队值守的弟子,各个都当没看见他就算了,还远远地就把头给低了下去。 少主就是好使。各种意义上的好使。 景容板着张脸,肉眼可见的不太高兴,长久地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忽然“哼”了一声,然后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小布袋,摸进去拿出颗干果吃了起来。 他吃得慢,一边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温故不经意垂眼看了一眼,“还没吃完啊?” 景容又“哼”了一声,道:“坞禾果又不是零嘴,当然不能一口气吃完。” 温故:“嗯。” 说起来,坞禾的功效是什么来着? 他本来想问一问,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破落小院。等进门点燃烛火,林朝生那副干尸模样猛然出现的时候,景容“噫”了一声,像是被吓了一大跳,回身就拥进温故怀里,抱得温故几乎喘不过气。 温故:“……” 第一次,他觉得景容或许是有意的。他侧了侧头:“……你知道谁能救他吗?你家有你信得过的人吗?” 不过景容没有乖乖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埋怨了起来:“好几天都不见个人影,派人来请也说忙,也不知道忙些什么,这回总算来找我了,就为了让我找人来救这个什么鬼东西。” 温故:“……” 开始了,又开始了。 温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景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不依不饶,比如现在,景容在表达完不满之后,就表现得尤为通情达理:“其实也不用找别人,我就能救他。你要是想,我是可以大发慈悲救他一命的。” 通情达理的景容抬起眼,眼中含笑地望向温故:“你想让我救他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景容嘴角这抹笑意,温故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但温故别无选择,“救他吧,拜托你了。” 景容笑眯眯的:“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温故在心里暗骂了一下,脸上不形于色:“你说。” 景容抬起脸,下巴抵住温故肩头,说话间,气息流淌,“把他弄下去。他不能睡你的床。” 温故:“啊?” 景容道:“我要你答应我,以后谁也不能睡你的床。” ----
第36章 “好, 没问题。” 温故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不让别人睡而已,这能算什么? 应着景容的要求, 温故在外屋腾出块地方, 打上地铺, 将林朝生拖上去后,正想回去找景容, 却发现景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这里,还伏在林朝生身旁, 戳了戳那一压下去就怎么也弹不回来的干瘪皮肤。 温故:“你怎么过来的?” 景容又戳了一下:“爬过来的。” “……小少主啊, ”温故微微一笑, “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相处这么些日子,温故自认对这位小少主还是很了解的,他高傲、嚣张、又逞强, 他就是在原地待到死, 也不会像他嘴里说的那样“爬”过来。 更何况, 温故看向景容的衣袍, 上面太干净了,干净得几乎没落过地。 等温故把一切都搞定后, 只见景容淡然拿出小布袋, 从里面摸出一枚坞禾果,递给他:“一颗应该就够了。” 温故疑惑着接过来:“就这?” “他的修为和灵力都没了, 就此下去必死无疑, ”景容解释道, “可他运气很好, 因为坞禾正好能生灵肉, 拓灵脉。” 温故笑眯眯的:“你早就知道坞禾的作用。” 景容坦然道:“是的。” 景容过于坦诚, 倒是叫温故一时之间有点无所适从。自从回到景家后,他就时不时能感觉到景容隐瞒了许多事,虽然他一度以为景容过于单纯,可如今这么看来,单纯的或许是他自己。 接过坞禾果,温故有些犹豫:“熬成药给他吃吗?” 这么大一枚,好像没办法直接塞进林朝生嘴里,他甚至觉得这样干瘪的身体都装不下这枚果子。 景容想了想,道:“不用那么麻烦。” 他伸出手,摊开手掌,在眼前晃了晃,然后用力一拍,狠狠打在林朝生的胸口。 劲道太大,使得林朝生的嘴被迫张开,转瞬之间,景容夺过温故手中的坞禾果,然后用力往里一塞,捏住下颌,往上一抬。 一套动作看上去行云流水,手上是半分不留情,看得温故胸口一痛。 于是在看向林朝生的目光里,多多少少就带了点同情。但他还是有点疑惑:“这样就可以了吗?” 景容“嗯”了一声,“他要是活过来了,你可要记得答应我的事。” “好,以后谁也不能睡在我的床上,”温故看向景容,一字一句道:“包括你在内。” 眼里的惊愕一点点蔓延,景容:“……啊?” 然后在他面前缓缓蹲下:“来,小少主,我送你回去。” 迎着温故伸过来的手,景容连滚带爬地避开:“用完我就丢是吧?我不走!我就睡你这里!” 温故:“……” 温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景容,又看了眼一旁的林朝生,然后缓缓站起来:“那你睡吧。” 随着脚步声远去,空气中陷入了诡异的静谧。 幽暗的烛火微动,窗户半开,冷风忽然吹进来吹熄了烛火,顷刻间,外屋就被黑暗吞噬殆尽。满目的黑暗铺天盖地袭来,黑暗中只有一团干瘪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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