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和二柱立时应了一声,借着这微弱的火光,将临近洞口处的草木枝叶都一并扯了下来,许是有凸起的石壁遮挡,这些树枝摸上去还算干爽,大虎还把烧过的干柴堆也找了过来,勉勉强强地维持着这点小火苗。 眼前乍一清明,几人心绪都放松下来,纷纷围坐在小火堆旁。 “大虎,你上山带火石作甚?”,满崽拨弄着火堆里的小细柴,随口问道。 “想烤鱼来着,这刚下过雨,山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肯定不会像烧麦垛那样,一点就着...”,说这话时,大虎有些心虚,前年那麦垛虽然不是他点的,家里却也是给松哥儿和林叔赔了钱,自己还捡了好几日的麦穗。 万一等会儿他们从山洞里出去了,谢见君回头再告诉他爹娘咋办? 只他想多了,谢见君没心思给他告状。 因着洞里有了光,他这才仔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势。 被落石砸伤的腿还是不太能动,这会儿只感觉麻胀不堪,他试探着摸了摸小腿骨的地方,倒是真没伤着骨头,只是瞧着血肉模糊的,有些吓人。 想起那会儿石头砸下来时,他当真以为自己腿要断了,还琢磨着八月的院试怕是要赶不及,现下看来,稍稍休养上一段时日,应该能来得及去参加院试,他并不想为了这点无关紧要的腿伤,再多等上个一年半载。 摸清了情况,他犹自松了口气,将外衫褪下来,撕扯成布条,先将腿上的伤口草草包扎了一下,余下的又缠了几处手指上的伤口,方才从山壁上坠落时,手下没抓稳当,两处指甲被掀翻了,已经不流血了,只是疼得厉害,但好在伤的也不是写字的手。 满崽蹲在他面前,小脸紧皱在一起,担心得不了得。 “没事,等出去了找董大夫帮忙瞧瞧便是。”,谢见君挪了挪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包拿树叶包起来的满地青。 这是他捡柴火时在草堆里瞧见的,紫红紫红,一看就是熟透了,便摘了一些,本想着回去带给满崽和云胡尝尝,谁知就被困在山洞里了。 浓郁的果香味立时就将几个孩子的眸光都吸引了过来,折腾了这好一会儿,又途径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逃命,他们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如今各个都看着谢见君手上的满地青猛咽口水。 谢见君将果子给他们几人挨个都分了分。 “我不想吃野果子,我想吃我娘包的包子...”,二柱捧着果子,也不吃,抽抽搭搭地念叨着想回家。 满崽上前,一把将他手里的野果子都夺了过来。 “哭什么哭!这满地青还是我阿兄摘来的,我阿兄到现在都饿着肚子呢,你不吃,就没有力气走路,到时候我们可不等你,就把你扔在这山洞里面,等黑瞎子来把你掳走!”。 他说得言重,把二柱吓得愈加哆嗦,眼眶里蓄满了泪珠,愣是不敢掉下来,他努力地将自己的哭腔咽下去,“你们..你们别丢下我...我不要黑瞎子!我害怕!”。 “二柱,别怕,我们会出去的。”,谢见君拍拍他的肩膀,抚慰道,“我来时,就已经让云胡去寻里长了,想来他们这会儿正在想办法找咱们呢。” “可是外面雨下得这么大,云胡会来吗?”,二柱抹着眼泪,呜呜咽咽地问着。 “他一定会来的。”,谢见君笃定。 “云胡,你确定谢见君和几个孩子,上的都是这个山头吗?”,谢礼身穿着蓑衣,站在山下四处查探,坍塌的石块将上山的路全都堵死了。 大雨倾盆而下,山林间笼罩着白蒙蒙的水雾,什么都看不清。 “就、就是这儿!谢见君走时、就说的要来这儿!”,云胡连蓑衣都没穿,这会儿上不了山,他急得来回踱步,心里似是油煎一样。 几个孩子的家里人都赶了过来,小石头今日碰巧在家里帮忙,没跟满崽他们一起出来玩,正正好躲过一劫,但得知自己的小伙伴都被困在了山上,他还是冒着大雨,跟着他爹也来了。 可如今巨石挡路,一行人一时半会儿都上不去,谢礼也很是着急,眼见着谢见君八月就要院试,现在闹这一遭,怕是要误了考试。 前几日,县令大人还特地将他叫到县衙里去,说谢见君的府试名次排在前列,有望争一争那案首位置,嘱咐他好生敦促着这小子温书呢。 谁能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这谢家小子就出了事儿。 他一个劲儿地直叹气,要是赶不及院试,到时候要怎么跟县老爷交代! “云胡,你别急,等下雨停了,咱们就上去看看..”,柳哥儿给云胡撑着伞,追着他到处跑,想要将人拉住,叫他歇一歇。 云胡哪里能歇得住,谢见君和满崽都在山上,尚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偏偏他又走得着急,只说让自己去找谢礼上山找孩子,旁的提都没提,自己还是过来后,才知道走山了。 这山脚下都已经是这般骇人的情况,他不敢想象山上又是如何光景,他们会不会被落石砸到了...会不会受伤了...会不会...再往深里,他便不敢想了。 一颗心似是被人紧紧地攥着,他经受不起这折磨,当下就跪在地上,低声祈祷起来,将脑袋里能想到的神佛统统都求了一遍。 只要、只要这俩人能平安无事地从山上下来,哪怕是折自己的阳寿,他也愿意。 其余几个孩子的家里人也跟着,纷纷跪地祈祷, 谢礼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福水村的里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不能干看着。 他冲着福生招了招手,将人叫到跟前来,“福生,你跑趟腿,去镇子县衙报案,找县老爷,说咱们福水村走山了,有村民和孩子被困在了山上,望县老爷派人下来帮着找找。”。 福生应下话,当即转身就要跑。 “等等...”,谢礼又将他叫住,“你去时,同县老爷说,是谢童生,谢童生被困在山上了!” 福生一怔,讷讷地点了点头。 谢礼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是足够让大伙儿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啊,谢见君如今是童生身份了,如果县老爷知道是他被困在了山上,说不定马上就会派人过来。 几人似是约好了一般,眸光齐齐地落在正跪伏在地上祈祷的云胡身上。心道这云胡,瞧着人傻不愣登,平日里畏畏缩缩大气不敢出,却当真是运气好。 福水村连带着四周围的三四个村子,几年都出不了这样一个谢见君,竟是让这小结巴给捡了现成。神算子说他命格硬,克父克母,可没算着小结巴旺夫啊,瞧瞧打他进了谢家的家门之后,那谢家小子也不傻了,摇身一变还成了童生。 照这个架势,说不定八月过后,人家就是正经秀才老爷了,这高枝儿谁能攀的上? 但倘若谢见君知道这些人心里想法,必然会严肃纠正他们,旁人只见他科考顺利,却没瞧着云胡在后面付出了多少。 他白日温书,夜里习字,县试府试一走就是大半月,家里活计都是云胡自己撑起来的,谈何旺夫?分明是他沾了云胡的光。 然而他现在人在山洞里困着,也不得而知。 雨声渐渐弱了,稍作歇息后,他和大虎分两路,在山洞里转悠起来,寻常山洞都是四处相连,他们想着到处走走敲敲,兴许还能找到别的出路。 腿伤的剧痛一跳一跳的冲击着神经,谢见君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上一会儿,被碎石子划出来的细小伤口丝丝拉拉地扯着疼,涔涔冷汗顺着脸颊滴落,触手一片黏腻,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他拿着石块,一路敲击着石壁,碰撞声听上去闷闷的,都是结结实实的一整块石头,连缝隙都没有。 与大虎碰头后,得知也是他那边这样的情况,谢见君长叹一口气,看来他们想找出路,没这么简单。 倒是县令得知福水村走山,立时就让衙役带着人跟福生赶了过来。南阳村造桥一事儿,因着谢见君出的主意,他得了上面好一通的夸赞,如今任期将近,他就指着这小子能争得案首的位置,自己好博个政绩出来,年底活动活动,往上再走走。 这同去府试的这十来个书生里面,可就属谢见君的名次最为靠前了,他自是拿着更要紧些。 衙役一到,为首的是这县试和府试来给谢见君传喜榜的人,因着回回都是谢礼帮忙引的路,故而俩人更熟悉些。 来得仓促,便是连寒暄都免了,听谢礼简述了大概情况后,这赵衙役便派使着底下人和村民一道儿开始挖路。不管山上现下如何,总归得先把上山的路给挖通了再说。 云胡也跟着帮忙,他一个哥儿本身没有多大的力气,却还跟着汉子们身后搬着数斤重的石头,连走路都踉踉跄跄,手上都磨起了血泡,柳哥儿想让他歇歇喘口气,几番都劝不住,干脆将人拽到一旁。 “云胡,你那口子是个聪明人,又比咱懂得多,定然会没事的,你且歇上一会儿,别是到时候,人找到了,你又垮了!”。柳哥儿将云胡强按在平整些的石头上,拧开水囊,递给他。 云胡接过水囊,仰面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几口水,他没搭柳哥儿的话,兀自望着手上的血泡出神。 自谢见君走已是大半日过去了,这会儿太阳快要落了,山上没吃没喝的,也不知道他们几个人要怎么熬。 衙役和村里汉子都在倒替着挖路,可忙活了这么久,却是一点起色都没有,两侧的石壁还在不停地往下滚着土块和落石,刚挖开一个缺口,转眼又会被倒塌的土坡埋起来。 但好在大伙儿也没有泄气,村里农户陆陆续续,还帮忙送了吃食。 赵衙役带着人,捡着块头大的石头,都围在了两侧土坡处,说是先挡住滚落的石块,才能接着挖,否则挖上半天,就都是在做无用功。 他听着吩咐,喘匀了气后,不顾柳哥儿劝阻,毅然决然地提上铁铲,跟着去铲土搬石头。 不妙的是,谢见君发起了烧。 他侧倚着石壁,双眸紧闭,嘴唇干裂得一道一道儿的,浑身一会儿冷得打寒噤,一会儿又热得焦灼,偶时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凑近能听着他极力克制着的微弱呻喑声。 大虎用树叶接了石洞顶上滴答下来的水,小心地喂给他,又把衣裳濡湿了,敷在他滚热的额前。 满崽红了眼眶,靠在他家阿兄身边,一语不发,默默地守着他。 二柱也不哭哭啼啼地闹着想要回家了,他知道,谢见君若是醒不来,他们很难从这个山洞里出来,故而跟着小山,俩人四处翻找干柴草叶,想让这小火苗能燃得更久一些。 谢见君烧迷糊了,一整夜都听着云胡在耳边唤他。 他想去应和他,叫他不要担心,自己很快就能出去了,却是什么话都都出来,喉咙里似是针扎一般。 一阵痒意翻涌上来,他猛地咳嗽了两声,从梦中抽身出来,睁开眼,自己还在这黑咕隆咚的山洞里,满崽枕在他腿上,紧拧着眉头,睡得不很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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