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迦南冷淡地说道,直接一弯腰把顾奚抱了起来,矜持地抬了抬下巴,“带路吧。” 真轻。 迦南几百年没抱过什么人了,只在小时候抱过他那还没有跟他变得生疏的妹妹,感觉……抱起来重量差不多的样子,可能还要更轻。 一个大男人,居然比一个身高没到一米的小女孩还轻,这是受了多少虐待? 如果顾奚知道他在想什么,估计得撬开他的脑壳好好看看他的大脑史生么构造的,才能有如此清奇的思考方式。 你小时候的力气和现在的力气是能比的吗? 不过好在顾奚不知道,于是他也就非常从善如流地把脑袋靠在了迦南的胸口,甚至还心情颇好地伸手拽了一下他垂在肩上的长发,还捏在手里揉了揉。 长发美人儿啊,还是雪白的,发丝细软,比那张硬邦邦的脸软多了。 他突然想起上个世界,夏疏桐虽然痛恨奚童毁了他的身体,但倒是很喜欢他那一头长头发,时不时摸一把,让顾奚都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就被他摸秃了。 没想到,天道好轮回。 迦南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他一眼,很奇怪自己怎么还没有把这家伙砸地上。 几百年了,从他出生到现在,就从来没有被人拽过头发! 他的地位从出生那刻起就已经被定下了,别说旁人,哪怕父母都对他毕恭毕敬敬而远之,到后来,那个唯一有资格对他动手动脚的人也没有这样幼稚的兴趣。迦南有时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之间是不是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玻璃,把他和所有人隔开了。 带路的是黎崖,他隐晦地往后看了一眼,没有暴露出眼睛里的厌恶和不屑。 黎崖也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奈何遇上的是迦南这么块咯牙的硬骨头,一路上试图搭话都被无视。对方好像真把他单纯当成了一个带路的,全然不在乎他少主的身份,抱着他最看不上的顾奚进了房间之后直接碰的关上门,黎崖差点被砸了鼻子。 他阴狠地看了一眼房门,一转头,就看到千夜一脸担忧地站在拐角,一注意到他,就赶紧收回目光,勉强笑了笑:“哥哥。” “你担心他?”黎崖朝她走过去。 千夜脸色难看:“我是担心哥哥。” “担心我?你是恨不得我死了吧。” “我没有。”千夜有点害怕地后退一步,“我就只是……” 黎崖温柔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千夜的头,柔声道:“别害怕,千夜,我并不想像父亲对母亲那样对待你,也希望永远不会那样对待你。” 千夜强忍着没发抖,只是问:“哥哥,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黎崖没有回答她。 第118章 杀死神明的方法(三) 迦南把顾奚扔到了床上,顾奚屁股砸到柔软的床垫上的时候脑袋卡机了三秒。 他五个世界都没被他扔过! 这是长脾气了吗? 惯得你! 顾奚下意识想找系统发泄一下内心的不满,却突然想起,这个世界系统已经不在这里了。 迦南锁着眉头低头瞪了一会儿手上残留的血迹,斟酌着张开嘴。 顾奚想:可千外别再问我怎么还没死了,不然我真会忍不住抽你一巴掌。 “我想了一下你之前跟我说的话,当时我没听明白,现在也不太确定,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来杀你的?” 顾奚回想了一下,发现原主好像还真的是这么想的。 当时他有真妤站在背后,面对力量被人间锁限制的迦南颇有些有恃无恐。原主其实一开始只是想偷偷看看神殿派来了什么样的人,知己知彼,结果一看到是迦南,原主突然就忍不住了,好好一个冷静的狐狸变成了炸毛猫,因此泄露了行踪,知道躲不过去后干脆冷嘲热讽,怪不得真妤事后笑话他沉不住气。 “我不是来杀你的,也不想杀你,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来是有别的事情要做,不过我不能跟你透露太多。”迦南一本正经地解释,“但是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可以以这副面容一直活到现在。” 顾奚看着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他说:“你凭什么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相不相信,该相信什么,这是我要思考的问题。”迦南说,“你只要说就好了。” 顾奚吐血。 你真的不知道当一个人问出“你凭什么相信我”的时候他最想听到的是“我就是相信你”吗? 顾奚嘴角抽了抽:“那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迦南愣住了,好像从来没思考过这种问题,他习惯于把这种事情当做理所当然,他问什么,对方必定会答什么,虽然未必是真话,但绝不会敢不给他回答。 只是,也的确是这样。 他凭什么回答自己? 他既不是神殿中对他恭敬的人,也不是信奉着神殿的人类。他是流放者,是被神殿抛弃,从某种意义上,也抛弃了神殿的,自由的人。 迦南犹豫了一下,说:“你真的不想说,我也不逼迫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最好赶紧离开昭明,这里不会太平。而且如果你还想继续活着,就不要出现在任何一个可能和神殿扯上关系的地方。” 顾奚心不在焉地听了,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的眼睛,说:“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你没别的话会说了吗? 心平气和了几百年的神殿祭司居然就被这不轻不重的三句话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得亏了那张看不出情绪变化的冷脸。 迦南看怪物似的看了他好半晌,才扔下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 顾奚优哉游哉地等着迦南走到门口就要开门了,才掐着时间点突然说:“我不知道。” 迦南回头。 顾奚翘着腿抱着后脑躺在床上,眼神很空。他轻轻笑了笑,这次没有恶意也没有嘲讽,纯净得简直像初生的婴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会死,而且我也很想知道,你爱信不信吧。” 迦南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几乎是有些局促地低声说:“我信。” 顾奚发出一个短促的笑音,莫名让迦南有些坐立不安。 最后,他觉得自己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 夜深的时候,真妤出现在顾奚休息的房间,一身白色寿衣,就像个飘飘荡荡的鬼。她轻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唇前。 “嘘,我觉得我大概能知道那位尊贵的大人是来做什么的了。” 真妤笑得有几分古怪:“昭明还真是越来越大胆,什么人都敢留,真当自己已经可以压过神殿,称王称霸了。” 真妤捏碎了一颗刚变出来还没啃上一口的果子,鲜红的汁水顺着手指流下来。她用沾着血一样汁水的手指点在顾奚的眉心,一段画面被直接传进了顾奚的脑海。 木质结构的屋群,古朴的石像,飘忽的,明明灭灭的宫灯,古老的樱树纷扬着淡粉色的花瓣。 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 衣袂摩擦空气的声音是突然响起的,随即响起的是木屐踏在地上的声音,轻盈而有规律。黑暗里隐隐约约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身形飘忽,速度却非常快,一个瞬间就到了眼前。 一个穿着浅青色神官服的女孩,看上去不过十三四的年纪,有一双很大的眼睛。 是另一个真妤,而他正在看的,是她的记忆。 真妤双臂交叠在胸前,而后伸出右手一引,声音清冷:“请这边走。” 看上去颇为儒雅的中年男人笑了一声,往真妤指引的方向走过去。 木屐的声音没有再响起来,男人回过头,真妤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微微的凉意像潮水一样浸润过来,真妤衣袂翻飞,掌心一把短剑贴在了男人的颈边。 男人也并不恐惧,只是有些凛然地说:“这就是昭明的待客之道吗?” “真妤退下。”一个淡而威严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响了起来,“失礼了,尊贵的客人,我的侍女被惯坏了。” 真妤收起剑,躬身后退几步。 “只不过,客人深夜闯我昭明神宫,所为何事?” 男人眯起眼睛看了看真妤,不咸不淡地说:“来寻求庇佑。” 那声音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响起的时候,多了几分考量:“客人是什么人?为何来我昭明寻求庇佑?” 男人:“一个被现在的神殿之王厌弃,被从高位上赶了下来的可怜人罢了。” “为何,你认为昭明会庇护你?” 男人笑了笑,温温和和地说着既像威胁,又像是事实的话。 “因为我知道你们的秘密,一旦我落入那位王的手里,下一个会被连根拔除的,就是昭明。”男人的声音有一种仿佛蛊惑一样的温柔,“但如果我在昭明,就有可能能让这里,变成下一个神殿。” 他轻声道:“毕竟于这个人间而言,谁能彻底逃过人间锁的天罚,谁,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良久的沉默之后,男人低头,缀着笑说道:“只是可惜了,似乎最合适的那个孩子,被你们不小心弄丢了?” 那声音不再平静,未露面的人震惊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都知道多少东西?” “请原谅,宫主,我并不想把真名告诉你。”男人风度翩翩地行了个礼,“不过,如果你的先祖在这里,或许会记得我。” ** 鲜红的汁水顺着真妤的手指流下来,她看着顾奚,轻轻勾了勾嘴角。 她可以看见另一个真妤的记忆,这一点只有她自己和顾奚知道。 而另一个真妤,大概是历任昭明宫主最信重的人。 情感单薄,绝对忠诚,记忆每经过一任宫主就会被彻底清洗一次,是一个非常好用的人偶。 “接下来,那个家伙肯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去找当年的那个孩子。”真妤阴狠地说,随即却又笑了,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快意和幸灾乐祸,“但是真是不巧,神殿的大人物在这里,做什么都得束手束脚。而且他马上就会知道自己还有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女儿,真是好的坏的都堆在一起了,哎呀那可怎么办呀?” 她笑盈盈地盯着顾奚:“顾奚,你说,那可怎么办?” 顾奚叼着根草茎,懒懒散散地说:“昭明肯定想除掉他,如果昭明铁了心要动手,上车轮战,那位大人单枪匹马在人间锁的限制下未必能全身而退,真死在这里也有可能。” 神殿中的人以“灵”驱动“术”,“灵”于神殿血脉中代代相传,“术”则通过口耳教习和一些由各个家族保有的典籍传承。 但人间锁限制了“灵”的流动,所以神殿中人在人间能施展出的“术”本身就很有限,更不要说还要扛着反噬的痛苦。 顾奚低头笑了一声,他作为流放者,他们这一族血脉中的“灵”早就在先祖被逐出神殿的时候就被彻底刮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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