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若不是为了替父亲分担军务,何至于小小年纪离家千里? 东曷人对繁华的大秦虎视眈眈,别说十年,凤翎军离开半年,对方就能在边境进出几回。交还虎符,也得有继任之人,大秦建国至如今,重文抑武,军中早就青黄不接了! 说白了,想要拉下太子,唯有朝他泼脏水,谋逆造反乃是大罪,即使贵为太子,沾上了也会万劫不复。 祖父对他说起这段往事时,表情却不是愤恨,而是伤心。 ‘边关苦寒,遑论军中?十年间,我只在圣人病重时回去过一次,你祖母为了照顾你父亲,也常年居于京中,夫妻生离,如同守寡。 ‘我付出这么多,无非是为了头顶那个秦太子的称号,为了不让它被我所污,我可称得上殚精竭力! ‘可我爹却怀疑我,不,他早就动摇了……’ 一个是战功赫赫,十年不见的长子,一个是长于膝下孝顺懂事的次子,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当时他师父也跟他说,高祖的态度改变不仅是因为祖父作为太子声名太盛。 同样是中宫嫡子,祖父的岳家不过普通翰林,他亲弟弟的岳家却是阁老,朝中势力煊赫,自然希望扶持身为嫡次子的女婿上位。 等到中宫皇后病故,更没有人制止兄弟阋墙之势…… 于是祖父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高祖就下令将他和家眷囚于亲王府,亲卫营未经审讯,尽数斩首,废立太子不过一夕之间。 至于东曷的凤翎军,他们在接到了亲卫拼死送去的密信后,其中尚在军营的几支队伍转道去了临近州府军营投诚,明面上与秦光孝割裂。 而在最前线大草原上的凤翎军,誓死不退,因为缺少粮草,被东曷人围困在澜山城,直到最后一刻。 澜山城破,军民死伤十几万,这笔账自然又算在了赫南太子的头上。 永历三十年初春,赫南太子及其家眷于圈禁半年后,剥夺封号爵位,赐死。一个月后,祖父带着一家人秘密离京,从此再也没有回去。 这段过去代表的是洗刷不净的冤屈和耻辱。 如今,他才知道,令祖父最终心灰意冷而决定离京,就是因为他爹突然病重,那病——是别有用心的“毒”! 秦凤楼沉声道:“虎符在我手,诸将士听令——” 所有官兵齐声道:“请将军下令!” “即日起,诸将跟随我灭土司,捉南湘王世子,”他调转马头,长刀指向榕州府的方向,“四王和秦珩,该是时候向他们讨回一切了。” 田力黝黑的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渴望,他翻身上马,挥臂吼道:“末将遵命!” 马蹄震动大地,这支五百多人的军队气势汹汹朝着榕州府城门的方向奔驰而去。 与此同时,从福建路和秦凤路两路,也有几支军队也在快马加鞭,以包抄之势,迅速靠近广南中路。 其中一支千余人的队伍停在了云霄城的城门外。 云霄城驻军统领卫余放下千里镜,他蹙眉低语:“秦达?他怎么来我们这儿,还带那么多人?” “大人,要不要放行?”一旁的左都副使问他,“要是耽搁了紧要军务,咱们也得担干系……” 秦达是兴华府驻军统领,官职还在他们之上。兴华府又是福建道上极为重要的临海要地,能做到这种地方的驻军统领,可见对方的厉害。 “你懂甚?”卫余斥他一句。 他心道,这些小年轻只知其一,那秦达可是先赫南太子的亲卫首领,若是没有七分本事,怎么可能在背主以后,还能掌管兴华府这等要地的军务? 可若不是背主,以秦达的本事,岂会止步于统领之职! 说实话,他们当兵的都瞧不起这种背主的小人,尤其那人可是先太子啊!可惜,秦达官运亨通,他们不过在背后唾弃几声罢了。 卫余暗暗叹息,望着城下的眼神更加不善。 “秦大人,”他笑呵呵道,“您这动静有些大啊,是打算去哪儿?” 秦达已近中年,却面如冠玉,唯独皮肤因为常年暴晒显得粗糙。 他一挑浓眉,凤眼亮得惊人:“榕州府有蛮夷作乱,官家怀疑云贵土司与东曷人勾结意图谋反,命我等就近前往驰援。” 卫余哂道:“且不说榕州府和东曷人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就算有这回事,我们往南还有好几城的驻军,何必舍近求远劳驾秦大人?” “我有密旨在手,是真或假,你一看便知。” 秦达伸手刷的展开一张加盖玉玺的龙鳞纸,金色的龙鳞纹反光,即便在城墙之上都清晰可见。 卫余脸色倏变,不敢再迟疑,连忙命人大开城门,同时匆匆往下走。 “大人这是故意想看末将笑话?”他双手接过龙鳞纸匆匆扫过,忍不住酸溜溜道。 难道官家看中这小人,打算既往不咎启用么?官家可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这等小人都敢用! 秦达颇为倨傲地睨他一眼:“我没空与人寒暄,你且按规矩放行吧。” 小人! 卫余忍下愤恨,掏出怀里的铜符,在副手捧着的红泥中沾了沾,小心在龙鳞纸上加印。 秦达的确也没有逗留,立刻带着这千余人穿过云霄城往南去。卫余带着人马一直送他们从另一道城门离开,脸色一沉,道:“去,立刻派出信使去兴华府打探清楚。” 副使犹豫:“龙鳞纸做不了假,何况还有玉玺——若是造假,那可是——” “去。”卫余不耐道。他懒得和手下解释,造假在秦达那里算个甚? 秦达带人往前疾驰,刚看不见城门,便立刻喊道:“城儿,去拦住卫余的信使。”他身侧一玄铠青年便默不吭声调转马头从山间抄近道往回去了。 他策马不停,马蹄声阵阵,震得他胸口发麻。 二十几年了…… 他终于再次收到那枚凤翎符! 大雨不断冲刷着榕州府南郊的土地,泥水混合着血水往四面流淌,到处一片死寂。云贵宣抚司署外全都是尸体,若是驾马而来,竟无处下脚。 顺着这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往里,两排全副盔甲穿戴的官兵手持黑鞘长刀守在道路两侧,一直往里看不到头。 他们面容肃杀地站在那里,即便雨水沿着头盔的飞檐往下如串珠般滴落,他们也依然一动不动肃立,似雕像一般。 直到第五进院落,更是围满了玄甲兵,这些人不言不语,提刀簇拥着一个臂绑白巾的铠甲青年。 “秦凤楼,你、你莫非是疯了?!”宝翁义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狼狈大吼。 他捂着自己的断臂,崩溃嚎道,“来人——来人!我乃官家亲封云贵土司,谁敢动我!?来人杀了这些胆敢谋杀朝廷大臣的匪徒!” 秦凤楼横刀而立,刀尖不断混着雨往下滑落血水。他仰头大笑,伸手摸过嘴边一丝血痕,血腥气让他忍不住咧嘴。 “真痛快呀。”他享受地眯起眼。 宝翁义被他这疯狂的模样吓得往后一倒,被白雅扶住。 白雅对他厉声道:“你是土司,怎可害怕?” 她说这话的时候,却根本不敢看秦凤楼。她根本不敢想象,先前还能被她的蛊虫困住的人,怎会如杀神一样,将他们一步步逼到了此种地步…… 宝翁义听到她的声音,原本失神的双眼一凝,突然伸手,猛地将她推向了秦凤楼的方向。 他大喊道:“都是这贱人,都是她撺掇我去抓你和那个小白脸!都是她说要剥下小白脸的皮,说什么能找到宝藏……你要报仇就找她!” 白雅倒在泥水里,一头钗环砸落满地,她在大雨滂沱中,震惊地转头看向丈夫。
第67章 白雅尖叫:“你这个没种的废物!”她跌坐在泥地上高声怒骂,宝翁义却躲在他那位正妻的身后,捂着断臂瑟瑟发抖。 土司正妻廖仪看着也有快四十了,周围人都哭得哭,跪了一地,或者抱在一起发抖的,她只漠然站在那里淋雨,仿佛躲在她背后的丈夫不存在。 秦凤楼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人,就像看表演似的。实际上,他看着看着,面前的画面就开始扭曲,地上再次钻出许许多多黑色的蛇虫,到处都在往下掉落火焰—— 他杵着刀,脸上的笑容开始扭曲。 耳朵里一切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嗡鸣,一瞬间他的眼前几乎出现了重影,晕眩,他狠狠地握紧手里的兵器,才勉强压抑住呕吐的冲动。 烦死了…… 烦死了! “抓住宝翁义,”他捂着头,从牙缝里挤出话,“其余人放走。” 什六焦虑地看他一眼,并不敢迟疑,立刻挥手。玄甲兵一拥而上,将乱叫的宝翁义绑起来,对方那些女眷吓得全都缩在地上,只有廖仪白着脸让开,任由丈夫被人抓走。 白雅早在秦凤楼状态不对劲的时候,就爬起来跑到一边去了。果然如她所想,这疯子并不管她。 她知道对方是顾虑万山城,心里反而更加怨恨。 “放开我——”宝翁义痛哭流涕地跪在秦凤楼面前,抖如筛糠,“我我我愿献出所有的财宝,还有榕州府!我把榕州府献给大人!” 秦凤楼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轻声问:“南湘王世子在哪里?” 宝翁义呆滞地望着他,两眼一翻,竟然硬生生吓晕过去。 “啧。”他松开手,嫌恶地往什六身上擦了擦。 “……”什六默默走近一点,方便他擦手。 秦凤楼挨过那一阵晕眩,懒洋洋站着,他眼角余光瞥到白雅提着裙子,趁着混乱往后院角门跑,嘴角勾起一抹笑。 蠢货。 “跟上去。” 他站直了身体,瞳孔兴奋地收缩起来。宝翁义不过算个点心,抓住南湘王世子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半个时辰后,宝翁义死了。 他的尸体被扒光了衣服,挂在榕州府驻军都司衙门的大门口。 “你是何人?” 榕州府驻军统领尹康挎着刀,带着几十苗兵与秦凤楼对峙。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华丽的青年,青年身边还有一名容貌可爱的女子,正是白雅。 尹康打量着秦凤楼,越看他越觉得眼熟。他转头看了看台阶上的南湘王世子秦晖,同样不似汉人的高大身材,还有深刻的五官和偏浅的瞳色,不由恍然大悟。 “世子,这莫非是你的兄弟?” 秦晖强自镇定道:“自然不是!”他抓住白雅的手,被对方反手握住,安慰的捏了捏。他顿时冷静下来,又道,“尹统领,这伙人洗劫了云贵宣抚司署,你若是抓住他们定然记一大功,我父王也会更加信任你,说不定还会帮你往上挪一挪……” 尹康一听,表情立刻变了。他在这榕州府日子的确不好过,上面几座大山压着,钱和权一样捞不着,树挪死人挪活,他是得动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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