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干脆在白寨再多待半个月嘛,”二十转头看秦凤楼,“主子,您看呢?” 秦凤楼严肃地颔首:“反正少你一个不少。” 什五皮笑肉不笑:“主子,你怕什么?” 噗。 柳白真立刻捂住嘴巴。 巫祝的小学徒很有职业操守,看差不多了,立刻开始轰人。 “你们过几天再来吧,明日取蛊,是要体力的!” 柳白真心里惦记着秦凤楼那事,一直走出了院子,还在到处找巫祝。 “你看什么呢?”秦凤楼捏着他的脖子。 “嗯……我在看,嗯那个——”他心不在焉地伸长脖子,突然看见白老头背着药篓朝山上去了,“我在想要不要和巫祝再道个谢!” 秦凤楼现在最想远离的就是使蛊的人,闻言嘴角抽抽:“我已经谢过了……” 他话没说完,身旁的人就跟兔子似的窜走了。 “我去找三哥,顺路拍拍巫祝的马屁!”声音还在耳边,人已经在几仗开外。秦凤楼无奈地摇头,轻功倒是长进得最快。 二十还在旁边感念:“公子可真好,比咱们都诚心哪。” “对啊,咱们是不是去打点野味送去给白大人?”二十一在旁边凑热闹。 秦凤楼被护卫们簇拥着,快拐进小径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人当然是看不到了,可他心里莫名的不安。 令他不安的来源正横穿溪流,窜上树,跟猴子似的攀着榕树的气根,直接把自己荡到了白容的前面。 老巫祝揣着手,一脸嫌弃地望着他从树上往下跳。 “我还当你这个后生,没看见我使眼色呢,”他不满地嘀咕,“怎么这么迟钝。” “什么眼色?”柳白真正拍打身上的树叶,闻言懵逼。 老巫祝无话可说。 “罢了,你找我来,可是为了你那情郎?” 柳白真小脸通红:“什、什么情郎?” “哦,原是我老头子误会了,”老巫祝绕过他往前走,“既如此,别挡着我采药。” “哎哎白大人!”他急忙拦住人,破罐子破摔,“对!我是为他来的!” 老巫祝停下来,白了他一眼:“年轻人,扭扭捏捏成不了大器。”说罢把药篓丢给他,自己找了个榕树的气根坐下。 “我且问你,你和白水那孩子是什么关系?”他示意柳白真坐旁边。 怎么突然问起三哥…… 柳白真一头雾水乖顺地坐下,老实回答:“他是我三哥,同父同母那种。” 老巫祝若有所思:“难怪跟我打听你的事。” 他自然也从白司那里听到了关于柳白真的一些事,比如柳家堡灭门,还有让整个江湖,包括广南中路这片土地都变得腥风血雨的山河图。 他见到这幅图的部分,甚至比听说他更早。当初白灵带着人回来后,就来求他,为白水那孩子洗去后背的纹身。 没想到啊,那就是传闻中的宝藏地图。 老巫祝看向柳白真的眼神变得慈霭起来,隐含怜悯。世上最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绝望,反过来,那悲痛照样不会少半分。 柳白真没注意他的呢喃,他简单地把秦凤楼父子的情况介绍了,着急问:“白大人,长春观的马道长一直为他们父子治疗,这几年,他遍访病患,认为他们并非是得了疯病,而是中了毒,故而多方查找,出了个方子——” 他又把马长春给他的方子掏出来递给老巫祝,“都说巫医不分家,您看看这方子是否对症,这里头最重要的一味药引,便是龟虚虫,所以我们才来到榕州府。” 老巫祝的确也精于医道,他眯起眼认真地看手里薄薄的纸,边看边点头。 “长春子的善名,老头子远在滇南也有耳闻,看来他的医术并不在他善名之下。这方子君臣相宜,用量精准,若是用来解蛊毒,再合适不过!” “他真的是中了蛊?!”柳白真站了起来。 老巫祝理解他的激动,将方子还给他:“坐下吧,我还没有说完。” “我说了,这方解蛊毒可,但先得驱蛊,才能解毒。”老头正色,“否则,反而会刺激蛊虫在经脉游走,对他有害无益。” 柳白真抿嘴,脸色都吓白了。 假如他不是恰好有机会来万山城,得遇老巫祝,便是找到了龟虚虫,反而还会害了秦凤楼。他不敢想象到时候自己会如何,就是马道长,怕也难以自处…… 老巫祝从药篓里取出个木盒给他。 柳白真打开一看,里面有个形似螺蛳的虫尸,但壳下生有密密麻麻的节肢,眼如红豆,十分吓人。 “这就是龟虚虫。” 老巫祝悠悠说:“那小子的父亲中的当是癫蛊。顾名思义,此蛊令人心昏头眩,笑骂无常,或遇饮酒时辄发,忿怒凶狠而不可制,形如疯癫。乃至于蛊卵入脑,则回天乏术,必定癫狂致死。” “且,此蛊会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皆以血脉供养之。” 柳白真听得浑身凉透。 每一点症状都能对得上,马长春虽不知道是蛊,但通过症状,竟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遏制住了秦予江的蛊。可惜他并非时时都在,以至于秦予江突然发作,酿成惨剧。 难怪秦凤楼从不喝酒,马道长的医嘱,正好避免了刺激蛊虫。 “这种蛊能解吗?”他哀求地看着老巫祝。 “倘若不能,我根本不会跟你说,”老头叹口气,“下蛊之人应当是外行。蛊师少有和汉人打交道的,更惶提结下仇怨。何况我们这行当的人若是要报复人,只图一个快,大部分并不会牵扯起后辈,尤其是胎儿,实在是阴毒啊。” “癫蛊是蛇蛊的一种,抓一条缠头蛇埋进土坑里,取腐血喂养蝇蛊,最后得到的蛊虫细小而能顺着头皮钻入奇经八脉,寄生在身体各处。发作时,令人麻痒难忍,到了中期,人便会瘦成骷髅,假如没有后代分担部分蛊虫,便会爆体而亡。” 老头说,“我见秦凤楼第一眼,就知道他中蛊。” 秦凤楼此人生得高大俊美,但眼下常年有青痕。旁人会认为是他休息不够导致,只有蛊师能看到其中的虫影,包括他眼中时常闪过的红痕。 “解蛊简单,服用苏荷生地汤便是,难的事驱蛊。” 老巫祝道,“取来缠头蛇,以蛇涎混入他的血,朱砂混之,在正午时分,蛊虫最虚弱的时候拔除。如果能知道下蛊之人的名字,不但把握更大,还能将其蛊术反噬回去。” “那您能想办法得知是谁下蛊吗?”柳白真忍不住问。 “能!”白容深深看他一眼。 柳白真心道,想要解蛊,这事瞒不了秦凤楼。 他也不想瞒着对方,但他必须要保证秦凤楼的安全。假如他告诉秦凤楼,只要冷静下来去驱蛊,就能知道当初是谁对他们父子下手,也许…… 老巫祝看他那副着急上火的模样,不大能理解:“我都跟你说了能解,你做什么鬼样子?” “唉,白大人你不懂……” 柳白真心烦意乱地起身,话说到一半,目光凝滞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树后慢慢地走出。
第65章 柳白真脸上血色尽失,惶然地望着秦凤楼。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老巫祝本没觉得如何,一见对方的模样,暗道不好,眼白红影乱窜,瞳孔似针尖,这是要走火入魔的征兆啊—— “小子,你在发什么愣?”他大喝道,“还不抱元守一!” 秦凤楼猛地盯向他,眼睛瞬间血红。 “老头你快走!”柳白真见状毫不迟疑地抓住他的领子,竟一下将他抛了出去,“去找他的护卫来!” 白容只觉得身体一轻,再落地已经是七/八米外。这下他也察觉秦凤楼中蛊只怕另有隐情,立刻往林子里衣钻,转眼不见踪影。 柳白真微微松口气,转身面向秦凤楼。 “楼哥,”他试探地向前一步,软声道,“你应该听到了,我不是故意瞒你,马道长也还不能确定……” “你骗我。”秦凤楼打断他,一字一字说。 柳白真心跳得快蹦出来,他急得一头汗,辩解:“我想打探清楚了再告诉你——”未尽的话戛然而止。 秦凤楼望着他的眼神万念俱灰,像跌入了没底的深潭。 他心痛如绞。 “楼哥,你听我说,巫祝他能找到下蛊的人,”他喃喃道,就像对自己说一样,“只要知道是谁,我和你一起去报仇,只要你、只要你让他帮你解蛊……” 秦凤楼站在那里,天旋地转。 他盯着柳白真,只看到对方的嘴唇一张一合,可是说了什么,他全都听不到。他踉跄一步,抓住旁边的树稳住。 脚下的地不断往下塌陷,四周的树朝他扑过来,狰狞得好似鬼怪。 “啊……” 他突然头痛欲裂,右手深深陷入树干,粗糙的木头刮破手指,鲜血淋漓。 血腥气散开。 “中蛊——”秦凤楼呵呵笑起来,“我父原是中了蛊……”他眼中滴下血泪,拖曳着滑落脸颊,带出两道血痕。 他自出生,多少次地偷偷守在昌平阁外,就为了能远远看一眼父亲。娘亲多少次躲着他哀哭,多少次,父亲只要发病,娘就会整天整天的离开,甚至会忘记他的生辰。 除了父亲的病,除了父亲的生死,所有一切都不重要。 他抱怨过吗? 从未。 他可怜他的父亲,发起疯来时,不似人样,每一回都要把自尊踩入泥地,再重新捏回。这样一次又一次,活着甚至比不上牲畜。 起码牲畜不知当人是什么滋味。 秦凤楼第一次被捆起来关在昌平阁,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十六岁之前的他彻彻底底死了,他宁愿自己死了!要不是家中还有祖母,要不是祖母跪在昌平阁的门外哭着求他,他早就—— 秦凤楼笑着哭着,抓着树,歇斯底里地大笑。 现在有人说,他们父子并非是天生的疯病,而是被人恶意下蛊——这难道不可笑?他要如何告诉祖父祖母,告诉爹娘,让他们一家人痛苦几十年的疯病竟然是人为造成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爹——娘—— 秦凤楼猛地击出数掌,四周老树轰然到底,但是那股强烈的恨意仍然像火山一样不断喷涌,将他没顶。 他眼睛几乎要撕裂,眼中充满了愤怒,他怒不可遏地吼叫着,那叫声像压低的乌云里滚动的雷鸣,响彻在半山上。他疯狂地拍打面前挡住他的一切事物,发丝凌乱,已经有发疯的迹象。 柳白真用力擦去眼泪,咬牙上前。他知道必须要制住秦凤楼,否则哀愤过渡,便如同老巫祝所言,将会癫狂致死,回天乏术! 两人掌心相接,真气轰然荡开,草木尽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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