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楼坐在马上冲他颔首,调转马头跟上了柳白真和护卫。一行人轻车简从消失在道路尽头,张老汉一直望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阿祖,大人真能救出二爷爷他们?”张乾十分怀疑。大人看着都没有他阿祖威猛,惯来平易近人的,阿祖竟然把大人当救星。 张老汉没好气地拍他的脑门:“你当你阿祖是傻子?秦庄主的本事,你是幸好没机会见着……” 从客栈到海清寺不过三天路程,就已经来到了云州府。两府交界处不过一道三孔的拱桥,两边景象风物迥异。 云州府更加的热闹,府内有三座名山,两所闻名全国的书院,更有五六个香火旺盛的寺庙,因而汇聚了大量的人气。海清寺和长春观都位于云州府,只是两者处于州府的一南一北。 海清寺位于云州府辖下的清川县云崖山,山下的镇子自然叫云崖镇,看起来也是依附寺庙发展而成,一条街上一半是卖各种香火的,一半是打着寺庙旗号的斋菜馆子。另外还有寺庙出钱建的慈幼院、安济所等场地,看起来也是格外热闹。 “这是什么?”柳白真牵着马停在摊子前,打量摊子上一个个精致古怪的面人。小面人倒不稀奇,但这家卖的面人捏的就像那种纸人似的,虽然精致,却有点吓人。 “小公子是外地人吧?”正在捏面人的妇人笑道,“这是专用来做供祭的面点。” 柳白真再一看,果然还有面捏的亭台楼阁,车马童侍。秦凤楼跟在他旁边,有趣地打量他:“百姓用不起纸做的供祭,所以会买这样面做的代替,供祭过后,还能捏成馒头供一家人吃一顿祭点。不过你大概不曾见过。” 刚说完,他就僵住。 完了,他又忘了小骗子还在戴孝…… 秦凤楼差点倒抽一口气,他还点了一桌子的肉食——不对,他点肉还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小骗子还都吃了! 他忍不住侧目。 说来也古怪,单看这人,谁能瞧得出他一家子上千口人,除了一姐一兄,哦还有个义兄,已经全部被杀了? 若说小骗子喜怒不形于色,偏偏他并非如此,反而是个极为简单的人。秦凤楼百思不得其解,除非他身上还有更大的秘密,比藏宝图要大得多…… “你看我干嘛?”柳白真冲他翻了个小白眼。 秦凤楼一时无语。 明明以前这家伙对他的态度还是敬仰中透着羞涩,爱慕里透着崇拜的……莫非是他太宠着这厮,都敢对他翻白眼了! 爱呢?爱去哪里了? 再往前就是一家占了三大开间的书斋,一间卖书,一间卖画,一间卖笔墨纸砚。书斋名叫“状元坊”,倒是朴素直白。 他们路过的时候,正看到两个店员捧着一堆画轴和书本往外走,他们走到街道中央,把书丢进火盆。 “还有没有了?一定不要有遗漏!”一个中年人眉头紧锁问道。 几个店员累得气喘吁吁,闻言连忙摇头:“没有了,剩下这些还是隔壁村里的老员外让留的,不然一本都没有!” 中年人便望着火盆里的书和卷轴唾了一口,“真是晦气!”又挥了挥袖子,“快些去拿火折子把这些书都烧了,再去街头那里重新打个招牌……就叫凝心斋!” 他脚步匆匆离开店铺,留下一街看热闹的人。 柳白真和秦凤楼互相对视,有些莫名其妙。什五顺势上前问其中一个店员。 “怎么烧起书来?岂不有辱斯文?” 那店员灰头土脸的,丧气道:“嗐,这都是咱们这儿出去的状元郎的书和画!” 状元郎? 秦凤楼敲了敲扇子,走上前:“莫非是贺固安?” “正是啊!”那店员摇头,“咱们老板当年可怜他孤儿寡母不易,总给他留下抄书的活计,还收他的画作,卖不出去也收了不少。前年他……中了状元,喜讯传来,我们书斋便沾了光,凡是他留下的手抄本和画都有人高价求购。” 老板那个高兴的啊,这真是好心做了好事,押中了宝!他们便把库存的画都翻出来,价高者得,便是这样也供不应求,赚得盆满钵盈,就连他们小伙计的月钱都翻倍了。贺状元进了翰林院,还特地画了一幅画题了词托人带回来送给书斋,老板一直舍不得往外挂…… 怎会如此呢?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 “我们从京城来,也走了个把月,来的时候贺翰林还炙手可热呢。”什五诧异道,这就不是装出来的了。 他确实没收到任何消息啊。这种事关朝堂变故的消息,穿云使怎会错过? 那店员大约心怀同情,见周围无人,小声对他们说:“我们老板有个京城来的故交,也是开书斋的,乘坐大船回来奔丧。他速度快嘛,回来就说京城变了天,满城的书肆都在搜查……也不知什么名头,最后查出来说贺……他有一本诗集,借古讽今,尤其辱骂了先皇和当今呢……” 秦凤楼哂笑。 “我们老板吓得连夜命我等查找库房,本想偷偷焚烧了事,但老板那位故交说,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烧书,才算得上表态。” 柳白真听得心里很不舒服,可谁能说这位书斋老板就做错了呢? “你们这里和京城隔得十万八千里,即便不烧,又会如何。”他忍不住道,“如此行事反而太过刻意,何况一切只是转述,万一消息并不作真,那不是得罪了那位贺翰林吗?” 店员摇头:“若当真是那故友说的,老板也并不完全信。真让他下定决心的是昨日来的巡街衙役,竟莫名问起我们店是否曾收过那位的作品。您说,倘若不是那位出了事,这犄角旮旯的地儿,怎会有衙役打探?” 什五神情终于变了。懂得都懂,这是衙役上门来收封口费。 想必这位状元坊的老板,当初没少到处炫耀自己押中宝,也没少借贺固安的名气赚钱。现在贺固安那头有变故,往日眼红的人就上门来了。 此时柳白真尚不知道,这位前途未卜的贺翰林会和他有什么关联。
第36章 柳白真朝火盆里看,一卷画散开半幅,露出雄鸡报晓,和半边题字。他虽然不懂国画,看不出好赖,但觉得这雄鸡脚踩山石的模样神气活现,最下方草地一只鸡雏又圆润可爱。可谓雅俗共赏了。 再说那字,笔锋细却尖锐,力破纸背,写字的人定然锐意进取。 他不由想到张乾羡慕的神情,年少英才啊,多少读书人里才能出一个那样年轻的状元?倘若状元再有几分心气,出人头地也是指日可待。 “这里流行文字狱吗?”他嘀咕道。 秦凤楼眉头一挑,拿扇子敲他的脑袋:“小声些!” 他冲什五使了个眼神,对方就掏出个荷包塞给两个店员。“这些书画我们带走了,到时候跟着海船卖去西洋也没人知道。” 店员没有太多犹豫,他们在书斋做活的大多识文断字,真要烧书也十分难过,再说,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经过这一遭,众人也无心逛街,骑着马就赶去了云崖山。 香火旺盛的寺庙就是不同,山脚下就已经有知客僧守着,还有两个年轻和尚专门解签算卦。 那两个和尚长相清俊,身旁围了几圈老少妇女,大媳妇小媳妇儿都乐于花几个小钱,哪怕光看看小师傅也赏心悦目呀。 柳白真觉得很有趣,心情又慢慢好起来。 他们小苍山就完全不同,更符合他印象里隐世的门派。山就要选偏的,而且门派要在山巅处建造,最好连苍蝇都飞不上去。可寺庙既出世又入世,修得来世,却要普度众生,因而须得离众生近一些。 信徒们有那虔诚祈福的,沿着宽大的台阶三跪九叩上去,路过的普通香客往往敬畏地瞅一眼,便纷纷让开前面的路给他们。 马匹自然寄放在官衙开设的牲畜棚里,多花钱就能占几个单独的棚子,还有上好的秸秆和净水。七个人身心无碍地拾阶而上,须臾功夫就来到了半山腰。 “云崖山的最东边有一处悬崖,四处缭绕云雾,所以得名。”秦凤楼指给柳白真看,“你看,就在那里。” 柳白真极目眺望,果然在远处的云雾里看到隐隐的山巅。若是早上爬上去,应当能看到云海日出? “要是我师父,肯定愿意把祖师殿建在那里。”他感叹道。 秦凤楼赞同地点头,应秀峡此人极为避世,武林大会举办过数次,他也就见过应秀峡一回,而那都是起码十年前的事了。 他们还没走到海清寺山门,柳白真就见到一个和尚远远朝他们走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步法,看着步履从容徐缓,转眼就到他们跟前。 正是静慧和尚。 他生得高大健壮,浓眉大眼,长相称得上英俊。此时笑意盈盈走来,倒似迎接老朋友。 “柳施主!”他脸不红气不喘,抬手行佛礼,“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柳白真也高兴地拱手,“大师吃了吗?” 静慧一愣,他还是头回见到有人开口问他吃没吃。 “还不到酉时,谁会吃饭?”秦凤楼哭笑不得,“静慧大师,小真失礼了,你别见怪。” “无妨无妨,”静慧笑着问他,“这位是?” “在下秦凤楼,字回风。” 静慧恍然,惊讶地看向柳白真:“柳施主竟认得秦庄主?” 他惊讶的自然不是柳白真怎么会认得大人物,而是对方既然认得秦回风,又如何落得那般狼狈的境地。 柳白真含糊道:“机缘巧合,非是故交。” 秦凤楼立刻补充:“现在是故交了。” “……”静慧敏锐地觉察两人之间有些猫腻。 他轻咳一声,侧身让开,“诸位远道是客,先随小僧上山吧。” 一行人跟着静慧继续爬山,走进山门,便能看到一处广场,正对上门乃是一座九层宝塔,据说是镇妖塔,四面皆悬宝铃,寻常有风也不会响,若是感到妖气便会铃声大作来示警。 “……现在开放了最下方的三层为藏书阁,不但本寺僧人可借阅经书典故,三年大比前后也会有赶考的人再次借住,到藏书阁抄书看书。” 静慧又指向两边的大殿,“这边是天王殿,供奉四大天王,那边则是大雄宝殿,供奉华严三圣,两侧有二十天神和十八罗汉护法。穿过去,第二进跨院还有三圣殿、千手观音殿和罗汉堂。” 他们依次拜过诸天神佛,又奉上香火,才跟着静慧来到第三进跨院。 石板铺就的开阔广场上,正中间一棵极大的老松,松针如云,再加上四周带起一丝丝云气,仿佛仙境一般。 这里四面建有房屋和回廊,极为静谧,显然是僧人们日常起居的地方。 “再后面就是五谷轮回和晾晒的地方了。”静慧介绍完,自己先松了口气,“我先带你们去客房罢。”
90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