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站起来,抱拳一鞠到底: “如今他们都想通了,想要囫囵回到家乡来过太平日子,可东禹王的封地进去就出不来。我这些兄弟除了还陷在军营里的,剩下七个都被请去了王府,说是做门客,实则却是要他们签下卖身契——” 他神情悲愤,“咱本是好好的良民,如今却要逼良为贱,就算我兄弟想去伸冤,在那地方哪里有青天?竟似拿律法作戏法,半点王法也没有了哇!” 他说着说着老泪纵横,好好的七尺大汉泣不成声。 柳白真在一旁听着,越听越感同身受。可不是没有王法吗? 别说什么东禹王西靖王的封地,就是张老汉嘴里还不错的新郡守,难道没听闻小青山柳家堡的惨案吗?六扇门好歹也受州府统一管辖,没道理六扇门捕头都出动了,州府反而一无所知。 他先前听姐姐说,这无非是因为柳家堡死得人太多,若是官府出面,便会成为惊天大案,在任期间属地出了这等大案,想要评个优等便是做梦!如此,哪个官儿愿意管? 总归柳家堡也不是“良民”。 张乾看爷爷哭得这么伤心,十分难受,忍不住说:“阿祖总跟我吹嘘你们当年多么神勇,二祖祖一柄马刀挥起来神鬼莫敌的,为啥要怕那些人?大不了杀出那劳什子王府就隐姓埋名,反正江湖这么大……” 张老汉立刻就要发怒,张大婶连忙侧身护住孙子,一巴掌拍他的后背骂道:“浑小子说得甚个傻话?亏你还要去做官,这般张口就来,将来还不祸从口出!你阿祖还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呢,总不能叫你几个干爷爷跑去塞外,死在外头吧!” 柳白真也起身拉住张老汉,不然真当着他们这些外人的面打起孩子来,那得多尴尬?张乾估计从此就不敢再见他们啦。 他看着张老汉坐在那里愁苦的模样,心中也很感慨。 若是以前,他大约认为张乾说的是对的,江湖人士飞檐走壁,论起战斗力,难道还比不过一些只练外家功夫的看家护院?若是黄药师那等宗师级高手,一首碧海潮生曲就能群秒,不说以一敌百,但敌五十应该难度不大吧? 可经过了别院和小苍山两次生死关,他发现车轮战最耗人精力,再是武功高强,也经不住被人围攻,腹背受敌。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当自己是高手,别人也能花钱请高手。他以前看老剧《太极宗师》,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剧里王爷格格身边总是一堆高手。这些高手在江湖上也赫赫有名,却心甘情愿成为权贵的打手。 所以说张乾想得太简单了。 秦凤楼开口:“老张,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兄弟们的想法?” “我们都是这么想的!”张老汉斩钉截铁,“您知道的,若不是遇到了硬点子,他们当真知道不敌,也不会服软跟我开口,既然开口,就是退无可退。您要能帮咱这一回,我们日后供您驱策别无二话,要是他们不服管,您只管丢了他们!” 秦凤楼敲敲桌子,沉吟片刻道:“这忙我帮了,最迟七月底,人交给你。”他不等张老汉说话,抬手摁住他又道,“我这里也有个事要你帮忙。” 柳白真听他们说事的时候就在犹豫,他毕竟是外人,是不是应该避开。但他刚有动作,秦凤楼便甩了个眼刀将他钉在座位上。 张老汉并没有发觉他们之间的眉眼交易,反而更相信柳白真是秦凤楼的弟弟。他恳切地看向秦凤楼,简直恨不得对方叫他帮一个天大的忙。 不这样,怎么抒发他内心的感激? 他虽然求助了,那是因为他相信明鉴山庄的能力,相信秦凤楼。实际上,他也想不到秦凤楼要怎么才能从东禹王的手里捞人。 秦凤楼说:“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张老汉愣住了。 他迟疑道:“非是某不干脆,只是您手下有一流的探子,怎么还需要某来找人?” “我的穿云使只胜在一个快字上,论起混迹三教九流的本领,远比不上你这样的老江湖,”秦凤楼叹气,“何况我要找的人也是一流高手,又有意隐匿踪迹。” “您要找何人?”张老汉一听,心里有数了。怕是要找的人不便引起注意,所以不好大规模派出探子。 “柳家堡的三公子,柳白水。” 张老汉眉心猛跳,半天没说话。 他一个开客栈的,焉能没听过柳家堡惨案?实际上柳逸老爷子个把月前传出要开展画会时,他还为此高兴半天,只因为展画会一开,远道而来的客人必定络绎不绝,他们这些开客栈的,可不就客似云来了? 没料到啊,最后会是以血案结尾。 “柳家堡竟有幸存的人?”他压低声音问。他们在外头算消息灵通的了,只听闻六扇门捕头死了好些个,因为柳家堡冤魂太多,怨气太重。后头听闻柳家大小姐回来治丧,不少大门大派都去吊祭。 看来内情不少啊。 秦凤楼没说话。他伸出手,什五递上一个精致的荷包,他便把荷包给张老汉。 “这是报酬。” 柳白真忍着激动也没吭声,看到那个荷包,还在想,看这个大小不像装了很多银子,也不像装了银票……秦凤楼替他找人,他是不是得掏点钱? 张老汉显然比他更清楚荷包里是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拿起荷包给了张大婶。他再看向秦凤楼,态度就更加慎重了。 “某明日就关店出发,不敢像大人那样承诺,但某半个月会送一次消息,只盼不负大人嘱托,能尽快找到人。” 一旁的张乾已经懵了,不懂爷爷怎么如此干脆就决定要关店。 “甚好,”秦凤楼很满意,“你家孩子就送去云麓书院吧,晚上我替他写一封荐书,你们帮他收拾好行礼,明日拿上荐书就可以去报道了。” 这下祖孙三人都齐齐要给他下跪,硬是被闪过去的什五等人拦住。 一顿饭吃到天黑。 柳白真毕竟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已经累得双脚发飘。 他眼前冒着小星星,嘟囔道:“你这就是微服私访的青天大老爷啊,当好官儿可真累……”一顿饭也就开头吃得比较舒心。 秦凤楼闻言笑出声:“我这样的在你心里就是好官?” 那不然呢? 柳白真心道,真要给这人编个履历,怕是相当惊人。 两人回到客房,屏风后头冒着热气,两个中等大小的浴桶已经装了个七成满,热水上还撒了些花瓣。澡豆和浴巾都放在一旁的托盘上。 柳白真原该害羞的,但他实在太困倦了,站在屏风旁边就停了那么几秒钟,上下眼皮已经不知不觉牢牢地黏住。 “小真?” 秦凤楼站在他面前,用手托住他的脸蛋,小声哄他:“洗个澡如何?我帮你洗头发,擦头发,你只管闭着眼睡觉,好不好?” 不洗澡哪能爬床,再可爱也不好使! 柳白真迷迷糊糊往前一靠,抵着秦凤楼的肩膀,脑袋一歪,睡着了。 秦凤楼又感到该死的甜蜜,又感到该死。 该死啊,他和小真竟然都没洗澡,多脏啊,救命。 他不由联想到小时候,那一次他帮什五搓澡,顺手一搓,搓下来一条脏灰……然后他就仰头撅进浴池里,差点淹死。醒来知道自己呛了浴池里的水——泡过脏灰的水,他吐了个死去活来。 从此他再也没去过浴池了。 秦凤楼又安慰自己,柳白真不会的,他亲手帮柳白真擦过身,白白嫩嫩,干干净净!说不定比他都干净呢。这想法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好赶紧放空大脑,抱起人绕过屏风去洗澡。 两个大男人洗澡,原本可分开沐浴,但现在其中一人睡得扯呼,于是不得不共浴。秦大公子什么时候伺候人洗过头?尤其还是个睡死过去的。 他用完了一桶水才算把两人的头发洗干净,随后还要洗澡。肉贴肉的感觉固然好,可人是在他怀里,又不能做什么,还要提心吊胆地去给人搓澡——生怕又搓出一条灰来,硬生生断送了他的初恋! 等秦凤楼把人往床上一丢时,他已身心俱疲。 柳白真滚到床中间,撅着腚睡得人事不知。秦凤楼看着青年的细腰翘臀,心情复杂,多美的画面啊,但他却累得什么感觉也没有。 最惨的是,此人好梦正酣,而他还要画画。 他不甘地站在床边,伸出爪子想要大胆地拍下去,斟酌半天,缩回爪子。 “罢了,好歹我也算看回来了。”秦凤楼一脸精明。 他原本还想和小真秉烛夜谈呢,也许可顺口提一句,他曾在梦里解救佳人的英勇事迹。难怪!难怪当初他与小真第一次见面,对方就盯着他的屁股看! 小真定然也记得那个梦! 秦凤楼扼腕叹息,这么好的时机,就被这小骗子睡过去了。 小骗子啊小骗子,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第35章 柳白真睡到半夜醒来,就见屋内一片昏黄,一个人背对他躬身站在圆桌前挥毫拨墨。他动了动压麻的胳膊,正要起身,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温热的大掌压住他的背。 “别动。” 秦凤楼的声音低沉温柔。 柳白真后背一麻,彻底清醒了。他探头去看,只见圆桌上一幅山水已初具形态,只差些许细节勾勒。 “我还没给你看另外两幅……”他揉着眼睛困倦道。 秦凤楼的手便顺着后背来到他的脖子,掌心的微茧摩挲着皮肤,那种力度让人觉得十分舒适,很有安全感。 “不急,等我画完这幅,再帮你把这几幅局部图补完整,”他低声哄着,“睡吧,睡醒了我也画好了。” 柳白真便顺势闭上眼,立刻陷入黑甜的酣眠中。 天光破晓,秦凤楼的画才将将完成。他伸了个懒腰,举高了烛台打量画卷。因为不是单纯的临摹,而是作为地图,那么在细节上就要事无巨细,不能遗漏。这便极为考验他的眼力和耐心。 秦凤楼心道,画好在是纹在柳白真的背上,否则让他盯着别人的后背一晚上,和酷刑有何区别? 他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柳白真,想到他犯困的样子,心里发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变化竟然如此之大,当初刚认识小真,他也仅限于感兴趣。为此揽下陈慧儿那小丫头的麻烦事,已经算是破例。 没想到两人缘分会这么深。 现在他再想到柳白真的遭遇,只觉得心疼和庆幸。心疼柳白真受的苦,也庆幸他没有落得两个哥哥的下场。 秦凤楼帮他把薄被盖好,和衣靠在床边闭目养神。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就聚在了大堂。什五点了点人头,让一个腰牌为十八的小护卫赶着马车回山庄,点齐了人马再去东禹王的封地。 “大人一路顺风!”张老汉带着家小送行,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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