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的一声,他那师弟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一张脸像他爹似的,惨白惨白。 婵礼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惊惶地后退一大步,长剑顺势拔出。柳白真倒在了地上,紧紧地捂着腹部,在他的身下,血很快泅开。 婵礼不由松脱手,长剑哐锵落地。 一瞬间,他伸出手想要去扶师弟,可是下一秒,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地收回手,转身把婵素的尸体背起来,毫不迟疑地离开了林子。 林子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哈……” 柳白真换了个姿势,仰面躺倒。 他有白若离给的真气,腹部的伤口其实并不深,也没有伤到内脏,若他立刻运转内息,很快便能止血。 可他躺在那里,真的觉得再也动不了了。 这世界真无趣,他试图回忆柳盈盈,还有华英和韵宜,可都引不起他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了。他根本不是柳白真,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心想,干脆就等死吧。 也许他死了就是彻底消失,也许在这里死了,他还会去别的地方。不管他会有什么下场,他都不想再做“柳白真”。 他点开好几天没看的后台,两张金灿灿的卡片依然慢慢地旋转。 并没有新卡可以抽。 算了,无所谓。 柳白真闭上眼,给自己摆了个安详的死人姿势。 秦凤楼依循着血迹找到人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黑衣青年躺在林间生长苔藓的地上,一头黑发凌乱地散落,遮盖住他苍白的面孔。 “为何秦某每次见你,你都是一副狼狈的模样?” 秦凤楼居高临下盯着柳白真,最后神情一软,叹了口气,蹲下去去探他的鼻息。 “主子,这也不用探啊,人没死。”什五守在灌木丛外,忍不住插话。 “我想摸他的脸不行吗?”秦凤楼没好气地说,干脆俯身就要把人抱起来。 他小心地把柳白真的脑袋往自己肩头靠了靠,手指碰到对方后脖子的时候,犹豫地停顿片刻。 “主子,” 什五小声说,“要不要看一眼那个……图?” 秦凤楼目光却淡了下来,他收回手,勾住柳白真的膝盖抱他起身。他一路带着人赶过来,心里不是不挣扎。 他不停地问自己,他对柳白真的兴趣,真的能胜过他的目的吗?
第29章 什五偷偷看稀罕。 像什七来得晚,他却是和主子一道长大的,对秦凤楼实在太了解。 这人什么时候如此纠结过? 啧啧。 “主子,咱们来都来了,后悔也没用,”他跟在秦凤楼身后絮叨,“依我看,您还是先想想怎么和柳公子解释吧!没见过哪地儿的知县随便乱跑的……” 秦凤楼转身盯着他不说话。 什五:“……” 惹不起这大爷,他闭嘴行了吧? “你少多管闲事,”秦凤楼警告地瞪他一眼,抱着人大步离开林子,“我只是顺手帮他一次,下不为例。” “一次”,哼哼,什五心想,这就和他们师娘拐师父似的,帮了一次两次, 第三次就开始拉人家小手了。瞧瞧这人!刚才要不是他出声,都已经要摸人家的小脸拉! 诡计多端的男人! 林子外头站着五名灰衣护卫,另还有八匹马和一辆马车。他们钻出林子时,几个护卫刚刚把这块地上的尸体和血迹处理干净,正在给马匹喂食水。 什五见秦凤楼抱着人往马车走,连忙说:“主子,我给柳公子准备了衣……”话没说完,就见秦凤楼已经进了马车。 “……” 他揉揉眼睛,再一看,眼前确实没人了。他盯着马车,冲旁边招招手。 “头儿,啥事?”一个护卫跑过来问。 “你看看,刚才是咱们主子,抱着那个浑身是血的柳公子,进去了马车吧?”他加重语气强调浑身是血四个字。 什六老实地点头:“是呀,主子这是改了性子?” “对吧?我就是这个意思啊!”什五激动起来,压低声音说,“他竟然不嫌弃别人身上又是血又是泥的,这怎么可能?他明明连自己的血都恶心——” 什六也觉得奇怪,但他一贯不喜欢往主子身边凑,也就不甚关心对方为什么突然转性。 “主子不是挺喜欢柳公子的吗?”他挠挠头发,“我喜欢阿玉,就不会嫌弃她打嗝放屁啊。” “……大胆,回头我要告诉阿玉去。”什五无语。 阿玉是他们师父的独生女,在明鉴山庄那就是老大,连秦凤楼都得让着。那样嚣张跋扈的丫头,竟然会看上什六这个呆子。 什五被迫吃了一嘴狗粮,翻着白眼让他滚蛋。他抱着胳膊探头探脑,恨不得长一对顺风耳。 秦凤楼哪顾得上护卫们怎么看? 车厢里的坐席都被撤掉了,铺上了一层褥子。他半蹲着小心翼翼把人放下,这才靠在一旁,蹙眉打量着对方。 上一回他与柳白真初见,这人被吊了大半夜,连惊带吓的,可一旦被救下,也立刻变得活蹦乱跳起来。他仍时时想起这人粗陋的易容,还有亮晶晶的杏眼,都会忍不住笑出声。 很少见男子长着这么漂亮可爱的杏眼,只怕他将来二十岁,三十岁,也仍然如同少年人吧? 现在呢,他下意识地伸手轻轻碰了碰柳白真紧闭的眼睛。即便在昏迷中,这人也紧紧皱着眉头,脸也瘦了许多,原先那种少年感褪去许多,显出青年人的棱角来。 这才过去多少时日,竟憔悴成这样。 秦凤楼沉着脸想着事儿,正要习惯性拿扇子敲手,摸了个空。他才想起来扇子被他丢给了什五,只好捏着手叹气。 他想到柳白真身旁那柄染着血的剑,那剑和柳白真当初的佩剑式样差不多,再联系先前在小苍山附近见到婵礼父子……到底是谁伤了这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目光阴郁,那婵礼拦住他求他救人,他还当对方是腾不出手。 这一剑,他定要让婵礼还回来。 “主子?” 什五隔着窗子问,“药煎好了。” “……送进来。” 等什五端着药掀开车帘,就见他这位无所不能的主子正扶起柳白真,另一只手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他连忙板起脸,把笑憋进丹田。 “主子,这还有生肌膏和绷带,您喂过药帮柳公子换,”他把一叠衣服搁到木盘旁边,“还有一套干净的衣服,还有水——” 他让身后的什六把小盆水端过来,“一定要先给柳公子擦拭过才能换衣服,主子您可别忘了。” 秦凤楼听得烦不胜烦,看着摆在车门那里一排东西,浑身上下透着后悔两个字。 什五觑他一眼,试探性地问:“要不,您下车,让卑下来?” “不必,你们走吧。”秦凤楼立刻拒绝。 “好嘞!” 什五放下门帘,笑嘻嘻地离开。 他就知道这招好用。唉,他为了主子能不成为孤家寡人,可真是煞费苦心!对着自己心仪之人还怕麻烦,那还追什么人? 什六一头雾水跟着他。 “五哥,这柳公子又不是女子,老夫人虽不在,可嬷嬷还在呢,必不可能同意他进门……” “你这呆子!”什五跳起来敲他的脑门,“咱们的主子是庄主,可不是嬷嬷!她不就养过你几天吗?别忘了,她还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意,想让主子娶阿玉呢!” “我才不傻,”什六揉着脑门反驳,“主子和阿玉就是兄妹,上回阿玉冲主子打了个喷嚏,也就几粒米嘛,主子拔刀追了她两条街!阿玉躺了好几天呢,心疼死我了。” 他很聪明的没提阿玉好了以后,偷偷把主子养的鱼每天一条给红烧了。 “那不就结了,你也知道主子不会听嬷嬷的,还说!”什五看着车厢,深沉道,“最重要是我们自己,知不知道?这人啊,要是有了喜欢的人,那是阴天也是好天,我们才有好日子过啊。” 他可不想像以前那样,追着发疯的人到处跑了。 什六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秦凤楼一筹莫展。 他方才确实没顾得上柳白真这一身红的黑的,但现在他猛地主意到了,顿时从头麻到脚。这人!怎么这么脏! 但是药不能不喂,柳白真肚子上的伤口也必须要换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视怀里人的衣服,一手捏着人家的下巴,一手端着药。他灌药倒是非常熟练,手指用力,捏开嘴巴就往里倒,还顺着喉咙刮几下,昏迷的人就自己开始吞咽。 一碗药顺利灌完,并且没有一滴撒出来! 秦凤楼默默得意片刻,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一刻——他得给柳白真擦洗、换衣服。 他又吸口气,把人放倒,这才伸手解了柳白真的腰带,挑开衣襟。 这个过程让他莫名联想到小时候娘亲剥橘子给他吃,洁白的手指轻巧地撕开薄薄的橘皮,又仔细撕去那一层薄膜,露出橘瓣里面橙黄鲜嫩的果肉。每当这时他就会踮着脚扒着桌子,对着那一碟橘肉流口水。 他嘴角含笑,托着柳白真的后颈,褪下了两层衣服。看到青年半露的上半身时,他的笑容便消失了。 什么血迹污垢,他都没注意,反而是那些遍布前胸后背的青紫,令他触目心惊。尤其是腹部那个剑伤,虽然并不深,但那样一个伤口出现在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上,是如此让人心痛。 秦凤楼见过很多种伤口,有他自己身上的,什五等人身上的,他祖父的,父亲的……母亲的……还有更多不认识的人,千奇百怪的尸体,他都见识过。 祖父死时他太小了,连字都不认得几个,对死根本没有想法。父亲死时,他只觉得极端的愤怒,疯了好一阵子,等到他娘亲死的那天—— 秦凤楼强行打断思绪,低头拿过沾湿的布巾,先去擦柳白真脸上干涸的血痂。他有过愤怒痛恨茫然,唯独不记得有过此刻这种——这种——心脏猛地被割了一刀,又疼又麻的感觉。 他轻轻地擦过柳白真的嘴角,那里有一道血痕。 为什么你会是柳白真? 秦凤楼忍不住问:“为什么会是你?” 怎么不能是别人! 如果是别人,他就能毫不留情地去利用对方达成目的,而不必有任何犹豫。为什么他在知道这人是柳白真之前就和他认识? “唔……” 可能是他动静太大,原本昏迷的人睫毛轻颤,嘴唇动了几下,蹭到秦凤楼的手指。那种柔软冰冷的触感吓了他一跳,反射性地点了柳白真的昏睡穴。 “……” 秦凤楼尴尬地看着又昏过去的人,忍不住去看自己的手指。那里总觉得被蜂子蛰了一下似的,很酸麻。 他定了定神,丢下布巾,用手直接去揉了揉柳白真的嘴唇。这人和他不同,他的下唇有点厚,但他却是薄唇,既薄又粉,并不会显得薄情,也不令人觉得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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