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攀墙都死手脚并用,好家伙,这人却是手上去一扣一个洞眼儿,手臂用力硬生生拽着全身往上,速度奇快无比。 婵礼还想模仿他呢,这一看顿时傻眼。 “师弟怎么和猴子似的……”他喃喃道。 常钰眉头一蹙,抬头望向柳白真的目光生出一丝疑惑。 柳白真撑着窗框探头一看,见刚有两队人交汇离开,连忙冲婵礼招手,示意他快上来。他轻巧地翻过去,放松身体往下一跃,脚尖点着墙面然后跳到最近的一棵松树上。这时候,就算有人抬头去看,也只能看到轻轻晃动的树影。 他蹲在树干上等了几分钟,才看到婵礼笨拙翻出来的身影。只见对方踩在窗框上滑了一下,紧跟着就擦着墙往下摔,最后还是柳白真托了他一把,这才险险落在树上。 柳白真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探头往下看。 北边那队正要拐弯的队伍落下了一个侍卫,那侍卫原本正要解裤腰带,听到动静后,忙警觉地四处张望:“是谁?” 婵礼懊恼地捂住嘴,余光却瞥到师弟一脸无奈地活动着肩膀,然后就握着刀直接跳下去了。 “?!” 柳白真一手握刀,一手护着脸,径直从树上直坠而落。 那护卫还没看清头顶,突然一道黑影罩头砸到他身上,他还来不及喊出声,喉咙骤然一冷,然后一热…… 柳白真在人倒地前翻到一旁,然后熟练地把人拖进旁边的灌木里。这时候婵礼才跳下来,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师弟,会不会惊——”他话音未落,拐弯处就跑来了一串举着火把的侍卫。 柳白真一时有些犹豫。 要不要把这些人一并解决? 不妥,婵素师叔还等着他们去救命,何况他的内伤还没好……常钰是个聪明人,这会儿人都被自己引走,他肯定会想办法带人冲出来。 “走!”他下定决心,便抓住婵礼的手臂蹿上了树。 两人一前一后在树冠间穿行,下方的火把摇曳,很快就有短弩破空射来。 婵礼一头冷汗,闷头跟在柳白真的后面,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耳朵飞过,擦破了一层油皮。他下意识地去摸,就这么一走神,险些摔下去。 柳白真一把揽住他的腰躲开后方前后追来的三支箭,直接翻去了一侧的山道。 “快走,到下面的山门就能骑马!” 两人头也不回地奔下山,那些人却并没有再追上来,他们顺利地来到了马棚。 “师弟,他们怎么不追了?”婵礼擦着汗,接过对方递来的缰绳,翻身上了马。 柳白真勒住缰绳,忧虑地回头望着清净殿的方向:“他们大概以为我们这是调虎离山……” “你放心好了,”婵礼倒不是很担心,“那些侍卫会的多是外家功夫,若是只有常钰一人自然不敌,不过多叫醒些师兄弟,我们光是人数也远胜侍卫了!” 他们一刻不敢耽搁,骑着马往长春观的方向狂奔。 长春观在距离小苍山十天路程的拒马县,但婵素刚离开不久,郑英就反水,他的人缀在婵素后头,很可能会在天黑时下手。据此推断,他们应该不会离这儿太远。 越是往前,婵礼便越是沉默,他不停地用剑鞘拍打马匹,超过了柳白真好几个马身。 他们一直跑了将近十里地,跑在前头的婵礼突然一个急停,马匹高高扬起前蹄,嘶鸣声穿过重重夜色,让人惊觉不详。 “爹!爹————” 柳白真勒马停下,就见婵礼从马上跌下来,疯了一样往前方跑。他心脏猛跳,下马跟着跑过去。 前面已经没了官道,只有行旅常年来往形成的山路,无灯无火,黑得不见五指。他们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也只能隐约看到前方横七竖八倒着些人。 不好——来晚了…… 柳白真呼吸急促,竟然有点不敢上前。 婵礼脑子一片空白,他环顾着地上的死人,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呢?那不可能是——他爹呢?他爹不在这里—— 他爹是不是没事? “爹!爹!你在哪里?!”他拼命喊,“阿爹——阿爹——”一边喊,一边跪在地上扒拉那些死人,一张脸一张脸的去辨认,看着看着面前就糊成了一团,再也看不清楚。 他使劲擦自己的眼睛,可是眼泪就像流不尽似的。 柳白真心惊肉跳地穿过这一路尸体,找到婵礼时,对方已经崩溃地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师兄!”他扶着婵礼的肩膀吼,“还没找到人就代表师叔还活着!别哭了!” 婵礼双目赤红,失魂落魄地望着他,涕泪满脸:“师弟……这么多人,我,我爹他——” “别出声!” 柳白真忽然厉声打断他,然后侧耳仔细听,婵礼猛地噤声,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一下亮了。四周刹那安静,他们不约而同听到了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微弱的呼救。 “是师叔!”“爹!” 两人跳起来冲向林子。 婵礼冲过去的时候忍不住露出笑容,心想,这次阿爹大难不死,他以后定要好好孝顺阿爹,再也不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他几步跨过灌木丛,绕过一棵开得极盛的凌霄。 “爹……”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婵素一身的弩箭,四肢摊开,垂着头靠在树边。夜色里,能看到黑色的血在他身下积成了水洼。 一个人渺小的身躯,怎能流出那样多的血? 流干了,流尽了,那人还怎么活? 婵礼仿佛遭遇重创,腿一软,踉踉跄跄跑过去,跪在了血洼里。他看着婵素一身的断箭,想要伸手扶起自己的父亲,都无从下手。 “爹……”他张了张嘴。 婵素咳出一缕新鲜的血,只能勉力睁开一丝缝隙看他。 “儿……”他努力看着婵礼,动了动嘴唇,耷拉的眼角淌出眼泪。 “爹!”婵礼突然回过神,抖着手从怀里掏出玉瓶,倒出里面的药丸往父亲嘴里塞,“爹!你快吃药!吃药保住命,儿子就带你去大夫!” 婵素连嘴都张不开,岂能吞咽药丸? “师兄,”柳白真赶过来,一把攥住他的手,“师叔会卡住嗓子!” 药丸洒落在婵素的衣服和地上的血洼里,婵礼呆呆看着随时要断气的父亲,和地上已经分辨不出的药丸,突然狂怒地推了一把柳白真。 “你滚,”他朝柳白真怒吼,“你给我滚啊!!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他吼得声嘶力竭,“没有你,我爹根本不会受伤,师父也不会死!” 他望着柳白真的眼睛里竟是令人心惊的憎恶。 柳白真对他哪有防备呢? 一推之下差点摔倒。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婵礼的憎恨像刀子似的伤到他,可他无法辩驳。 他能怎么说? 说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柳白真,说柳白真也不想因为一幅藏宝图家破人亡,说他比谁都想要师门平安? 可是婵素确是为了他而受伤。 他咬牙走过去,顶着婵礼杀人的目光,盘腿在婵素背后坐下,一掌贴上对方肩胛处的曲垣穴,尽量徐徐地将真气输入。 婵礼还没昏了头,总算知道他这是在救人,默默地跟着盘腿而坐,为他们护法。真气输入的效果立竿见影,婵素原本青白的脸色很快红润起来,睁开了眼。 他从未用如此慈爱的目光看过自己的儿子。 “礼儿……” 婵礼握住他的手,眼泪滴在他的手心:“爹,你会好的。” “儿啊,”婵素摇摇头,“我唯独不放心你——” “爹!”婵礼粗暴地打断他,“你不要瞎说!我马上就带你去找大夫,我们去逍遥谷,或者就去长春观!长春观的马道长医术也很好,他一定会救你!” 他紧紧地把额头抵在婵素的手心里,哭地浑身颤抖:“爹,求您了,我已经没娘了,不能再没有爹……” 柳白真已经停下来了,因为真气已经输送不进去了。他轻轻地支撑着婵素,眼睛干得发疼。 “礼儿,你莫要任性,” 婵素靠着柳白真,包容地看着儿子,“生老病死都是上天注定,非人力可改,我……我活到如今,守着你长大成人,纵是忘川边上见到你娘……也可说……问心无愧——” 他又轻轻咳了几下,唤柳白真。 柳白真只得让他靠在树上,绕过来跪下:“师叔,您说。” 婵素看他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忧虑。 “白真,你要尽快躲起来,咱们江湖人,惹不起权贵,更不要说对上……皇权。”他急喘几下,声音再次变得虚弱,“你们能赶来……想必,山上危机已解……我师兄如何?” 他刚问出口,又恍神,“哦,对,礼儿说——说——师兄已经——” “爹!爹!你怎么了?”婵礼慌乱地喊,伸手想要给他输真气,却被婵素抓住手制止。 婵素眼里含泪,不再看他们,而是望着林间露出的夜空,喃喃道:“师兄……师兄你去啦……————” 他许久不言,静静地凝望着那一块深蓝。 林子里响起凄厉的哀嚎。 柳白真看着婵礼趴在师叔的身上嚎哭,一身是血的疯癫样子,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他们就这样,一死,一趴,一跪,一直到了天蒙蒙亮。 “师兄,”柳白真动了动僵硬的膝盖,小声道,“师兄——”他看婵礼很久没动弹了,心里感到很害怕。 婵礼动了,他一手撑着血洼,木着脸爬起来。他站在那里看着柳白真一言不发,一直看到柳白真低下头。 “你害死了我爹。”他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沙哑到几不可闻。 柳白真抬起头,对上婵礼冰冷的眼神。 “师兄,你要杀我吗?”他反问。 婵礼就像被他激怒了似的,刷得抽出了佩剑指向他:“柳、白、真,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柳白真疲惫地说不出话。 他输得彻彻底底。 婵礼看了一眼晨光里的父亲,这时候看向他,才知道父亲死得有多惨啊!他爹平日里最是整洁,如今鬓发散乱,浑身青紫,正面背面全是弩箭,穿刺带肉,血肉淋漓…… 他爹是怎么在一身伤的情况下,杀了外头那些人,又是怎么拼尽全力爬到这林子里?他是不是一直在等自己? 婵礼捂住脸,剑无力地垂下。 极致的悲恸后,便有一股极致的暴怒,顺着四肢百骸攀升。他找不到人去恨,而这一切的祸事,难道不正是柳家引起的吗? 他为什么不能怨恨? “谁说我不敢……谁说我不能……”婵礼喃喃自语,血色冲着太阳穴鼓起。 他抬起拿剑的手,一剑刺入了柳白真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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