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说完这两句,就相对着沉默起来。 柳白真看看这个,觑觑那个,不敢随便插话。他想到王之鹤,不免有点同情柳盈盈,也可怜兄妹俩。 倘若那王之鹤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也就罢了,偏偏他在这事之前一直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家庭剧变,原本的好父亲突然对他们兄妹又是下药又是囚,禁,而一直和父亲恩恩爱爱的温柔母亲,竟然杀了丈夫。 王华英不小了,他知道这不是母亲的错。可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柳盈盈。 “小真,”柳盈盈不管他,拉着柳白真忧心劝道,“你还是和姐姐回若游仙岛吧,我们远离中原武林,待过得几年平静了,你再出岛,好不好?” 柳白真很想答应。 他这位姐姐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可靠,试问谁不愿意和亲人生活在一起? 可是他发过誓,一定要找到天魔六阁背后的真凶。真凶不找到,他就算去了若游仙岛,真的就安全了吗? 柳盈盈是一把火烧掉了人皮地图,可她带走了柳家上下的骨灰。再加上不知所踪的山河图真迹,没有人会相信藏宝图已经毁了。 如果他再跟着去岛上,那姐姐和外甥们的生活会永无宁日。 “姐,等画凑齐,我便将之公布于众,或者交给更合适的人,”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柳盈盈,压低声音说,“而且我也要找到三哥,还有咱家那幅真迹。” 汇贤阁拓的两幅局部图已经在他手里,等他找个靠谱的人把自己背上的拓下来,便有四分之三,若是能找到柳白水,就能把画凑齐。只有洗掉他和柳白水后背的纹身,他俩才能更安全。 说到底大家就是为了藏宝图嘛,届时花点钱拓印,他就找个高楼一撒,人人都知道藏宝图,后头再乱也和他们无关了。 柳盈盈沉吟许久:“如此,也好。我也会派人四处打听。” 她又问,“你真的要和你那个朋友一起走?” 虽然是白若离改变了必死的局面,救了她和她弟弟,可那人本就不是为了救人。这样的疯子,弟弟还非要和他一起走,她怎么能不担心? 柳白真唉声叹气。 姐啊,他也不想啊,这不是没办法吗? 白若离兴致缺缺地踩着一个人,拿着剑往人后背上戳,一戳一个血洞。他突有所感,抬起头看向南边围墙。 “白兄!” 柳白真战战兢兢喊他。 白若离便收回视线,懒洋洋地拔了剑往后院走。 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空气里一丝灵气也无,走路都觉得身体沉重。不过人倒是颇为有趣,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修仙者有意思多了。 “小妖精,那外头有你们认识的人?”他把剑收回手心,抱臂问柳白真。 啊? 柳白真一脸茫然。 白若离朝南边围墙努努嘴:“那边,有个挺厉害的人,倒是个修道的苗子。” 柳白真自然回头去看,就看见围墙上突然冒出来一排人。这些人在昏暗的天色下都身着夜行衣,头脸都藏在黑布里面。 站在最中间的是个很高的男人,大佬指的应当就是他。 那人…… 柳白真困惑地伸头去看,但天色太暗,而且对方挡着脸,实在看不清。不过那人是在看他吗?隔着这么远,他都能感觉到如芒针在背。 不会又是哪里来的杀手吧? “放心吧,没有杀气,”白若离无趣道,“走不走?你快些赶路,还能蹭我当几天免费的护卫,早去早死。” 柳白真:“%……” 他们绕过月洞门去了后花园,若游仙岛剩下这些人全部都等在后门处,打算乘着夜色悄悄离开青山镇。 秦凤楼目送他们离开,心里很不舒服。 “查出这人是谁,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冷冷道,“还有他和柳白真怎么认识的。” “是。”什五马上应了。 这事情走向可真奇怪。原都做好打架的准备了,谁知道那柳公子竟似和煞星认识,一来一回聊了半天……唉,虽说他们乔装改扮,但话本子里不都说有情人一定能认出对方的吗? 可见人家柳公子根本没看上他们主子哩。 他一脸严肃地想:看不上也好,换作是他,他也要离主子远远的。 主子太自恋了。 还渣。 还洁癖。 挑食 …… 柳白真和柳盈盈母子在码头告别。 他回想自己第一次来青山码头的时候,是秦凤楼陪着,第二次来,昏着被人藏在木头箱子里搬下船。第三次,要与亲人分别。 “姐,你要保重。”他抱了抱柳盈盈,又抬手拍拍王华英,“你都当岛主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娘还有韵宜。” 王华英重重点头,脸上还带着孩子气,眼神已经变得沉郁。 等王家的大船驶出码头,他才掉头回了十里亭,白若离、常钰还有五个和尚都在那里等着他。柳盈盈为他们每人准备了一匹好马,还备了干粮和盘缠,大家彼此对视一眼,翻身上马开始赶路。 此时天色微明。 柳白真第一次骑马是在穿来这里的头一天,他和柳杰逃出密道,骑着马去了柳家村。当时他们一身伤,而柳杰要带路,根本没发现他不会骑马。 现在他已经充分熟悉了这具身体,内息充盈流畅,四肢灵活了,驭马也不再算个难事。 事事皆非啊。 “你那义兄现在在哪儿呢?”中午在路边啃干粮时,常钰和他闲聊。 柳白真想了想:“杰哥应该去明鉴山庄了。” 来的路上太赶,而且他不想让人知道柳杰正在柳家村养伤。万一人还没走呢? “明鉴山庄……” 常钰感慨,“秦庄主真是世上少有的豪杰了。当年武英寨的一双儿女遭东禹王的妻弟掳掠,人被玩死了,赤条条丢到十八寨的绿水湾,听说死状极为不堪。 武英寨的寨主去找人算账,没料到妻子竟然也被掳走,送去了那等不堪之地,等他把人救出来,当晚就吞金自尽。老父老母,岳丈丈母,四个老人告状无门都跳了江。他悲恸之下举十八寨造,反,被东禹王派兵镇压,整个绿水湾的水都被血染红。” “然后呢?”柳白真听得一股火气直窜。 “然后老寨主的义子逃了出来,他被砍断一只腿一只手,便化为乞丐沿路乞讨,躲开追兵去找外援。自古江湖与朝廷朝野两条道,可要是真触了权贵的眉头,有几个能讨得好?他也偷偷去找自家至交,对方要么将他告发,要么劝他放弃……” 常钰眼睛发亮,“最后还是秦庄主整理了状纸,带着人直奔北皇城京司衙门告御状,前后奔波半年,竟然逼得东禹王出面上奏请罪,绞死了他那妻弟偿命,并罚没罪人家产赔给武英寨。还帮那义子找到寨主独子的外室,对方还怀了个遗腹子。” 柳白真听得也十分激动。 这人可真牛逼,处理了杀人凶手,逼得帮凶请罪,然后这帮凶还是国王的亲叔叔。最后还讨来巨额赔偿金,帮受害者家属找到了流落在外的亲人。恨意偿了,赔偿拿到,精神安慰也有了。 虽说真正的害人者并不仅仅是那东禹王的妻弟,但在这个时代已经不能要求更多。 武英寨的惨事和他们家何其相似,只是对方好歹还有个明确的仇人,他们家却连仇人是谁都不清楚。 希望杰哥真能求得秦庄主帮忙吧。 “这不过是秦庄主处理的诸多不平事之一。”常钰叹道,“我一想到他和我差不多大,便感到十分羞愧。吾辈还庸庸碌碌无所作为,秦庄主却已经为民生奔波,不愧是天下第一庄。” 江湖总是各种天下第一。 柳白真觉得这位秦庄主不去考试做官,实在可惜。 他们闲聊的时候,白若离一直坐在他们头顶的树杈上,杵着剑,看着远处发呆。等到要出发时,他才不经意地走到柳白真旁边。 “?” 柳白真正在收拾马背上的行李呢,旁边站着一个煞星,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转头看向白若离,试探性地问:“白兄是有话对我说?” 白若离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转头走人。 “……” 柳白真一脑门问好,但并不敢追问。 如此赶路到了第二天晚上,众人依然只在野外露宿。 静慧和尚他们一贯不住客舍旅店,找一些废弃的野庙特别拿手。 “你看地上的小道,这种小道一看便知不是往村子去的,路边还有些散落的黄纸碎屑,必然是乡邻折冥币用的。如此沿着小道往里,能找到一些小庙。”他耐心地指点柳白真,“乡间小庙哪能请到愿意常驻的僧人?多半也是荒废了。” 柳白真恍然大悟。 他们沿着路走入林子里,果然在林间腹地看到一间不大的破庙。 庙里供奉着一座灌口二郎真君像,不过雕塑上的彩绘已经褪色,露出里头的泥胎。脚下的哮天犬也倒在了稻草堆里。 和尚们麻利地整理出空地,生火烧水,完全用不上一旁的三位大爷。柳白真主动出门去收集干树枝做柴火,常钰转了两圈,干脆准备起晚上睡觉的铺盖。 白若离就在这时候无声无息地出去了。 静慧和尚看他背影一眼,想了想,也没出声。 这两天令他们改观最大的就是这位白施主。 原本以为是杀人魔星,偶尔交谈几句,静慧吃惊地发现,对方于佛道两家皆有不俗的造诣,言谈中自成一派,称得上一家之言了! 他只和这位白施主浅聊几句,就有茅塞顿开之感。 静慧转而又觉得可惜。 白施主境界通达,可是又被心魔所困,眉宇间戾气甚重。 须知世上有些人自苦而不知,然有些人明知苦而无所为,并不是没有解脱之道,是他们不愿踏出那一步。常言道退一步海阔天空,然而有几人能心甘情愿地退这一步呢? 他与白施主交浅言深,他有心想渡人,奈何对方境界比他高。 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境界高的白施主一路尾随别人,来到了林子深处。 他蹙眉看着柳白真这边摸摸,那边翻翻,最后爬到树上去摘果子,至于柴火……他低头看脚边那几根孤零零的枯树枝子,一时有点无语。 白若离终于想起来,他为何看柳白真眼熟了。 这人和他的一个师弟很像。 他凝视着柳白真的背影,许久没动的脑子缓缓转起来,模糊的记忆翻滚着,一会儿是幼时受苦,一会儿是童年凄厉的哭嚎,一会儿又是少年时被人带上山门…… 翻了许久,冒出个头发毛茸茸的小孩儿。 ‘师兄!’ ‘师兄我今日挥剑三百下!’ ‘师兄师父今日夸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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