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也想下山……’ 他嫌聒噪,没料到几年后,就是这个小孩儿为了他主动赴死。 白若离纳闷地想,他为何会把师弟忘了呢? 但他忘的东西太多了,很多事,譬如前尘往事,对他来说记着也是徒增烦恼,不如忘记。 “小妖精。” 他语气平和地喊。 于是柳白真从树下掉了下来。 好在白若离及时闪过去,拎着他落地。 “白兄,”柳白真惊魂未定地看他,随即又心痛地大喊,“哎我的果子!” 白若离低头,发现自己踩碎了一地红果。 他漠然地又踩碎一个。 柳白真这下确定了,大佬有心事,大佬不好意思说。 行吧。 他主动引着大佬走到个大树桩旁,殷勤地掸一掸会,请对方坐下。 “咱们也聊聊天?” 他盘腿坐在对面,试图让自己看着更亲和无辜一些。 白若离蹙眉看着他,手有点痒。 好在他还记得有个赌约,想了想,算了。 “你一定会输。” 他开口。 柳白真懵了,怎么是这种开头?他还以为大佬要从什么爱不爱谈起呢。 输什么? 他想了几秒,反应过来。 哦,还是指赌约。 这是真喜欢打赌啊! 柳白真服气了,他仰头看着对方:“你也看到我师兄了,能养出我师兄那样赤诚的门派,总不可能像你杀的那些人一样无耻吧?” 实话说,在他记忆里的苍山剑阁确实上下都是一根筋,就没见过几个长心眼子的。柳白真都算是弟子里最精明的人了。 但他穿书到现在,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要考验人性。 白若离的表情终于生动起来。 他蔑视地看着柳白真,就像看到一个蠢货。 对,除了像师弟,他又想到这人像谁了。 就像当初的他自己。 又软弱,又无能,弱的像一朵苍白的花,无能的只知道求饶和哭泣。 “你知道什么是炉鼎吗?” 柳白真眼睛一亮。 小瞧他了不是?谁还没去花市买过花呢! “大佬你是有个……朋友是炉鼎?”他差点说成男朋友,好险及时拐了个弯。 白若离平静道:“不,炉鼎是我。”
第23章 柳白真脑子里秒速闪过一万本双开头的文,然后那些文的受,脸全部替换成了白若离。 萎了萎了。 他欲言又止地看向对方,但白若离似乎只需要倾诉,并不在乎他有什么反应。 “我出生即被丢弃,流浪到了八岁,来到了无问宗山脚下的镇子上。无问宗是修仙门派,山下几乎没有凡人,我甚至连一口剩饭都找不到。” 他语气十分平淡,“你知道我吃什么吗?” 柳白真脑子里转了几圈,摇摇头。 “我去灵植园,偷仙禽的食物,还有一些店家养的灵缇,从它们的食盆里抢些骨头,”他摸着下巴笑起来,觉得很有意思,“那些狗倒是比人和善多了,见我是个小崽子,都不与我计较。” 对方要是秦凤楼,柳白真还敢去搂搂抱抱安慰一下,不过现在嘛,他看看自己的爪,老老实实坐在当听众。 “我进无问宗的契机,也和那些狗有关。” 白若离的记忆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有一回我被店家发现偷食,店主的儿子那年刚被收进内门,正春风得意,就命我当街趴在地上学狗乞食。我自然不愿。于是他就把我毒打了一顿。”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惨叫着,却怎么都躲不开对方手里的棍子,疼痛还在其次,最主要是当街挨打的屈辱令人永生难忘。 就在那时,他的师父,无问宗的宗主宇珩笙救了他。 宇珩笙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出手,自有人上前拦住那人。他蹲在白若离跟前,轻轻地捏住他肮脏细瘦的手腕,然后对他露出了温柔的笑。 “然后你就取代那个人进了内门?”柳白真忍不住插话。复仇虐渣的爽文剧情不就是这样吗?虐完立刻反转打脸! 白若离面无表情:“没有,宇珩笙叹我没有根骨,把我送去了慈幼院,我在那里住了七年。” 柳白真:“……” 就是说永远不要试图去猜剧情,作者会亲自打脸,或者连夜敲键盘改大纲。 白若离的心情随着回忆的深入,越来越糟糕。 他当时特别失望,开始期盼着宇珩笙每个月来看他的那一天。时间久了,又有点怨恨宇珩笙,既然这么关心他,为什么不带他走? 直到他十五岁那边,根骨显露,竟然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生剑骨。 宇珩笙用了好大的排场,数百名剑侍随从,二十对仙鹤拉着羽车,将他迎入仙门,收为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 他果然修行进展以日当年,别人一二十天才能引气入体,他闭目就能入定,别人百日筑基,他不到一个月便筑基成功,往后一直到金丹期,他都先人一步。 这还只是修行的境界,论起剑道,他又是天才中的天才,自创了无问剑法,被收录进了名剑谱。只要是剑修,都会研究他的剑法,记住他的名字。 宇珩笙待他确实很好,如师如父,他遇到对方前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宇珩笙每月去慈幼院教他读书,下个月来又细细检查他的功课。等到上山后,宇珩笙手把手教他写字,一张张练过的字用丹笔圈画,攒了几个箱子。 直到他元婴大成那天。 ‘离儿,你看为师如何?’ 白若离满眼都是崇敬爱戴:“师父自然是最好的!” ‘那离儿想不想成为师父的道侣,和师父永远在一起?’ 白若离的笑容凝固了。 他还记得那只手极有分寸的轻触他的脸,但他还是差点吐出来。 肢体接触的意义变了。 白若离曾经无数次想过,假如宇珩笙只是爱慕他,他不至于憎恨对方。修道者并不像凡人那样重视纲常礼教,何况宇珩笙从未越界。 但宇珩笙要的不是道侣。 他过后心慌意乱许久,最终坦承告诉师父,他只把对方当成父亲,并无一丝一毫爱慕之情。宇珩笙虽然失望,但也非常克制,甚至主动保持距离。 “我当时接受不了,可是对他,依然很尊敬。”白若离冷笑一声,“直到我师弟的死讯传来。” 他那个傻乎乎的师弟无意中撞破宇珩笙和他师父的对话,内容大约是利用宗门大比做些手脚,最好能将他元婴重伤,到时候便借由疗伤强行与他发生关系。 如此,炉鼎的元婴便会化为灵液,被宇珩笙吸收。没有了元婴,他就只能任由宇珩笙摆布,甚至主动隐瞒,免得被同门,被其他人唾弃。 至于为什么不公开他炉鼎的身份……不公开,宇珩笙就能独占他,先用师徒的名分掩盖,将来再和他结为道侣就顺理成章了。 好精明的打算! 师弟得知这样丑恶的秘密,岂能活下去? 他再见到师弟的时候,只有一座小小的剑冢,一柄秀气的小剑斜插在剑冢上,还没鹅黄色的剑穗长。 “莫非是你师弟还魂了?”柳白真幼稚的猜测打破沉默。 白若离笑起来:“是他的剑灵告诉我的。” 他张开手,一柄银白的剑从掌心飞出,撒了欢似的在林子里乱窜。 师弟机缘巧合养出了剑灵,因为死不瞑目,剑灵融合一缕真魂留了下来。 他将那奄奄一息的剑灵带走,安置在自己的本命剑上养着,一路杀戮,若不是被这异世界的天道召唤过来,他甚至都忘了这剑灵最初是他师弟的。 “你这里不错,”白若离说完了故事,沉吟许久,“虽没有灵气,亦少了许多纷争。” 柳白真听了好笑:“大佬,你忘了你才把我从一堆人里救出来。” “不一样,” 白若离一本正经,“这里会为钱、权、美色杀人,也会为了报仇杀人,有人为利,有人为情。可我们那里,人人眼里只有一条通天大道,所有一切都是是为了能走上那条道,为此不择手段。” 譬如修行,有红尘道,有无情道,但不管修什么,最终都是为了得道飞升。千万种面孔,喜怒哀惧,最终都化为一张无喜无悲的面具。 何其可悲! 柳白真听得似懂非懂。 “那……你回去的时候还在原地吗?”他终于问出自己一直好奇的点。 白若离想了想:“自然还在原地,不过此处天道还算公平,我回去后,这保护屏障还能留一天。若我想走就能走掉。” 要是没有来到这里,他大概会杀到力竭,或者引来天罚,最后还是会跌入万魔窟。可是现在,他多了一种选择。 柳白真心想,这才说得通。 既然人物卡抽取的都是真人,等于随即召唤他们来外场打工,总得有报酬吧?不过一个反派……算了算了,什么正啊反的,他又不是宇宙大法官! “明日我就会离开,你我的赌约不要忘记。”白若离起身收回剑。 柳白真一想到那个赌约,跳起来跟在他后头:“白兄,大佬,你那天是不是口误了?你那天说——” “不管我说什么,”白若离斜睨他,“最终也是你输。” 柳白真最开始只是想拖延时间,因为白若离那会儿的表现太疯狂了,想杀他也是真的。他就想着先用打赌做借口,拖到白若离直接被系统抽走。 完了,要是那什么真魂,真的能留下来…… 他倒抽一口气:“大佬!大佬——你看咱们现在也是朋友了,能不能重新定个赌约……” 白若离嘴角挂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任由他在自己前后窜来窜去。 这一夜平静度过。 白若离靠在稻草堆旁,单手枕在头下,仰望破庙屋顶的那个大洞。今夜月朗星稀,这里的天上大约是没有神仙的,人间红尘碌碌,只有百年而已。 他发觉自从来到这里,脑子越来越清醒。 这样活几十年,也比浑浑噩噩活几千年要强得多。 可惜…… 他终究不属于这儿。 第三日,众人来到栖霞渡口,柳白真勒马停在茶寮,对常钰等人说:“师兄,大师,白兄只送我到这里,你们在这儿休息片刻,我去送送他。” 常钰颇有些依依不舍,白若离只随口点拨他几句招式,他就把对方当做自己的“一字师”了。不过人在江湖,昨日聚今日别,乃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只好罢休。 倒是静慧和尚,看向白若离的目光带着忧虑。 “白施主,愿你早脱苦海,自寻其乐,”他褪下手上的一串菩提子递给白若离,“这串菩提小僧一直带在身边,常戴也可静心,白施主可否收下?” 白若离盯着那串佛珠,半晌轻轻接过,套在了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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