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记忆中鲜活的脸在雪夜中沉寂,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沈篾四周,但从他们分布的位置,不难看出就算是临死前他们都还在保护沈篾。 所有人都死了,还有沈篾。 沈篾将常青紧紧护在身下,哪怕是自己背上已经插满了箭羽,临死之际他在想常青不该被自己连累到尸骨无存的地步,哪怕是自己都只剩下半口气了,他还是撑着那口气将已经断气的常青护在了自己身下。 明明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纪景行很难联想到临死之前,沈篾到底经历了何等的绝望,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被自己亲手养大的皇帝屠杀殆尽。 孤立无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都一点一点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摧毁,直到最后彻底丧失活下去的意志,任由那些人将自己万箭穿心。 明明他是有机会逃生的…… 那一刻的纪景行恨极了,恨不得将所有人全都杀了,让天下人给沈篾陪葬。 可是他不能,他知道沈篾是慈爱着这天下苍生的,他心中原本就没在乎过什么天下大义,他只想寻个机会救回被抓走的妖灵,然后回到龙谷继续过着他与世无争的生活。 但沈篾在乎,既然沈篾在乎,他就愿意在乎。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闻言,那个沈篾口中对自己很好的师兄。 当再度见到灵师的时候,纪景行心中只有愤恨:“沈篾也是灵师,你们为何就能对他的死这般毫无所谓?果然,灵师一派,都是一样的虚伪做作。” 闻言脸上看不出什么悲伤,强大的灵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出去,将围在最外围那些为围剿沈篾出了一份力的众人都隔绝在了外面。 随着他落地,腰间坠着的细碎金链上的小铃铛也跟着轻轻响动。 闻言视线轻轻落在满身血污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的沈篾身上:“你倒是痴情,是在考虑为我师弟陪葬吗?” 纪景行不愿意再看闻言,甚至连话都不想再跟他说一句,抱起地上的沈篾准备离开。 两人擦肩而过之际,闻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些什么,让一个人死而复生可是违逆天道的大罪,我认为沈篾也不会愿意看着你误入歧途,我这个师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内心看不清楚。” “而且,你又怎么能确定,沈篾真的想活过来呢?想复活一个毫无求生欲的人就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纪景行脚步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闻言,那双鲜红的眼眸就像是一潭死水一般毫无半点波动:“你到底想说什么?” 闻言一笑,转身慢悠悠晃到纪景行面前:“我呢有一个计划,既可以让沈篾完好无损地回到你面前,还能重还你自由,怎么样,纪将军想听听吗?” 火海之中 ,纪景行躺在棺材里,眼前又浮现出沈篾当初死亡时的场面,他知道这是一场梦,也知道自己应该尽快从梦中清醒过来。 他的灵识明明刚才还在沈篾那边,可自从沈篾从那条甬道中脱身后,他和祁然就一起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震回了自己身体中。 他用尽全力想从梦境中挣脱出来,但却只能被梦里的自己牵着走,一点办法都没有。 直到这场梦境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挣扎,面前的闻言和怀里的沈篾眨眼间就变成了雪花,被风一吹,瞬间就消失无踪。 突然一股狂风吹过,纪景行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重新掌控了身体。 发现这一点后,他试图凝聚灵力,冲破这一场梦境,但是就在他凝聚灵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体内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他没办法用灵力冲破这一场梦境。 “纪景行!” 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股狂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息了下来,他将遮挡眼睛的手放了下去,眼前出现了沈篾的模样。 看着面前的沈篾,他心中清楚这一场梦境并没有结束,因为眼前的沈篾是十六年前还没遇难时的模样。 他穿着以往常穿的那件月白色长衫,满头青丝仅用一根玉簪盘起了一半。 他笑着朝纪景行伸出手,说道:“纪景行,你想我了没?我们回家吧!” 纪景行看着这样的沈篾,怔愣了,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突破这一场梦境,这样的沈篾日日夜夜都活在他的梦中,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 现实中将军府的火越烧越旺,连纪景行躺着的那一方棺材都烧着了,嚣张的火舌几乎就快要把他完全吞噬。 但纪景行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椁之中,手中握着一团幽蓝的火焰,此时此刻火团似乎很着急,发出的光要比以往强烈好几倍。 随即它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那团火焰最终开始慢慢消解,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他的身体之中。
第76章 彻底消散 梦境中,纪景行没有用灵力,而是单纯凭借自己的双手搭了一间小院出来,两人也算是度过了异常平淡但充实的生活。 然后有一天,沈篾突发奇想地拉着纪景行,那双眼睛比起往日都要明亮几分。 “纪景行,我们成亲吧,我想为你穿一次嫁衣。” 不知为何,当从沈篾口中听到这句话时,他心中除了欣喜之外,竟还有几分别的意味,但他有些不清楚,那到底是种怎样的意味。 他看着眼前的沈篾,心中不知从何时起,关于两人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的记忆竟然变得模糊,这样的感觉让他的心中实在是感到不安,眼前似乎还有另外一张面孔在闪烁着。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他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这张脸似乎和某个人很相似。 是和谁很相似? 纪景行想不起来,就好像是他在下意识抗拒着想起什么东西。 就好像是,他在害怕某件事情的发生。 眼前的景象飞速变化,但纪景行就像是对这样的异常毫无察觉一样,不消片刻,那间由他自己亲手搭建起来的小屋就挂起了红绸贴上了囍字。 一抹鲜红从沈篾的脚底开始向上蔓延,逐渐将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染成了红色,丁零当啷的挂坠装饰在腰间,将那方窄窄的细腰衬得更加赏心悦目。 沈篾就那么笑着望向纪景行,眼中的颜色也染上了蓝色。 电光火石之间,纪景行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自乱了阵脚,想要抓住沈篾垂下的手:“不、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仓皇伸手,却只抓了个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篾的身体就开始变得半透明。 纪景行很少露出这么激烈的情绪,几乎每一次失态,都是为了沈篾。 直到此时此刻,看着这样的沈篾,纪景行才终于想起来自己一直在害怕着的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了。 他在害怕沈篾再次离开自己。 当时卫子榛为了复活沈篾的那个阵法其实根本没有用,而沈篾能复活,因为他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以龙心为容器,重新凝聚了沈篾破碎的魂魄,而卫子榛的那个阵法最多不过是将沈篾的魂魄转移到了沈同泽的身体中。 卫子榛以为沈篾是因为他那个阵法才复活的,沈篾也这么以为,但其中真相只有纪景行和闻言知道。 以龙心重新凝聚魂魄,这就是闻言告诉他既不算违背天道,还能让沈篾活下去的方法。 两人之间的性命由这颗龙心关联到一起,只要纪景行不死,沈篾的魂魄就不会散,说到根本,其实就是纪景行将自己的寿命分了一半给沈篾。 只是沈篾的魂魄虽然不会散,但沈同泽的身体却是会被拖累透支的,到时候最多不过是帮他换一副躯壳的事。 其实从沈篾复生睁眼的第一刻开始,纪景行就已经守在他身边了,若不是他及时向那些来找沈同泽的人指了指路,沈篾也不会那么快被人找到。 为了防止沈篾发现真相,纪景行还特意设下了几个让自己可以识破沈篾身份的幌子,比如说那道专属于沈篾的传唤符。 纪景行将这场戏安排得完美无缺,就算是当事人的沈篾也没有发现半点异常。 但他也是一个人,也会有七情六欲,就算是平日看上去再强大,也会有害怕的东西,比如说一次次看着沈篾从自己面前离开,一次次地失去这个人。 当他看清楚眼前这个沈篾眼中的蓝光时,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个沈篾是怎么回事了。 重生回来,纪景行瞒着沈篾的事情不光有他复活这一件事情,还有他在战场上将那些为保护沈篾而死的人的残魂收集起来,才有了后来这团蓝色的幽火。 原本这些残魂在纪景行的灵力滋养下是有机会重新凝聚完整步入轮回的。 但今日,他们为了唤醒沉溺在幻境中的纪景行,彻底消散了。 眼前的沈篾脸上还带着笑,他开口说道:“你不该继续被困在这个地方,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保护国师大人了,往后种种,只好全全交托于将军了。” 沈篾的身形彻底消散时,那张脸上似乎变换了诸多模样,最终停留在了常青的面孔上。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如往昔,纯澈又不带一丝尘埃。 灼烈火焰焚烧下,大半棺椁都被火舌吞噬,那个一直躺在其中的人总算是睁开了眼睛。 灵波以他为中心炸开,瞬间就将身下躺着的棺椁震得四分五裂。 灵力滋养着他被火光波及的躯体和衣服,纪景行那双眼睛直勾勾看向前方,在那个方向,他看见了沈篾。 他一步一步从火海中脱离,所有的火焰都在避着他烧,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烧不到。 当沈篾看到那个安然无恙从火海中走出来的人时,总算是松懈了下来,明明火光灼热滚烫,却丝毫蒸不干他眼中的湿润。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卫子榛的声音满是惊愕。 当看到纪景行从火海中走出来,惊愕过后,卫子榛抱起沈篾就准备逃离。 一股黑烟从卫子榛衣袖间涌了出来,又或者说是卫子榛化作了一缕黑烟,裹着沈篾就往天上飞,眨眼间,两人就飞出了数十丈。 一条由灵力凝聚而成的锁链突然从地底钻了出来,它的速度竟然比卫子榛还要快,不消多时就追了上去,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卫子榛一被绑,沈篾顺时从他手中脱离了出来,在半空中就往地上落。 但他却并不害怕,甚至没有用灵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因为他知道,一定会有一个人来接住自己的。 果不其然,自己的身体还没接触到地面,就先一步被人接住了。 再次接触到实体的纪景行,沈篾格外怀念这种感觉,睁眼望进那双鲜红色的眼眸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双眼睛中的金色又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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