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谦益表露目的时说这句话,无疑是一种承诺:周时誉此生,绝不会背叛沈明恒。 文黎跟在周时誉身边,同样停下脚步,朝沈谦益的背影欠了欠身。 沈谦益目不斜视,脊背挺直,每一步都走得坚定。 宫门外,他的谋士掀开车帘,见他到来,远远便跳下马车迎接。 “殿下。” 沈谦益按下纷杂的思绪,挤出几分笑意:“外头天凉,先生体弱,在府中等候就是。” “我放心不下殿下。”谋士觑着他的脸色,叹了口气:“殿下这是决定了?” 沈谦益“嗯”了一声,和谋士同乘一辆马车,“先生,该杀的人我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差一人。” 谋士沉默片刻,“殿下可知,此举过后,你便再与皇位无缘了。” 谋反失败后的皇子,就算能保住性命,也会被默认踢出政治中心,不会再有人为他效力,因为皇帝随时有可能拿这件事当借口进行清算。 再想雪中送炭拼一把富贵险中求,也不想做这种朝不保夕累及九族的决定。 “我知道。”沈谦益笑了笑,温声道:“这不是很好吗?从前为夺位,我没少经营自己的名望,如今既已无此心,何必再给一些人机会,起些不该有的奢望?” “我为殿下不值。”谋士低下头,声音沉闷。 “别这么说,先生。”沈谦益也有些遗憾,但还是理智地自我剖析:“其实我自己清楚,并非是我有多高尚,只不过是知道赢不了而已,若是一意孤行,只会让我的退场更加狼狈。” “更何况,先生,大周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经不起又一场乱象了。” 谋士突然就泪流满面,不顾正在行驶的马车,跪地行了一个大礼,哽咽道:“是属下无能。” 假使他有周时誉、宋景年、文黎之智,怎会让他的主君郁郁寡欢放弃理想志向? “这是做什么?先生快请起。”沈谦益慌乱了一瞬,赶紧将人搀扶起来,“是我不如皇兄,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看来,先生远胜周时誉多矣。” 他语气蓦然低沉,声音宛如叹息:“我耽误了先生,若是……先生去找皇兄吧。” “先生常夸我善识人,皇兄之明在我之上,我爱先生之才,皇兄定也不会例外。” 谋士猛然抬眼,拱手坚定道:“双鬓多年作雪,寸心至死如丹!” 多年来两边的鬓角已经斑白如雪,但我的一颗心直到死都会像丹砂一样红。 “先生!”沈谦益有些严厉地打断他,很快又缓和了语气,“我知先生忠心,可这些话,以后切莫再说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从今往后,只有对沈明恒的效忠,才能称为一片丹心。 谋士寸步不让:“殿下既然知我懂我,便不该轻我贱我,难道我在殿下心中就是这等卖主求荣毫无礼义廉耻之心的小人吗?” 这话说得极重,见谋士真的生气了,沈谦益习惯性退让,他软下语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谋士瞬间便生了不忍。 他从很多年前就投效在沈谦益门下,小少年走出的每一步都有他的精心谋划,为了在章家、尹家的争斗中保全,如石中竹一般夹缝中生存,他煞费苦心。 沈谦益的名声与威望是他经营维护,野心与志向也是他一手培养。 可是他现在很后悔,他不该没有本事送少年登临九霄,还要鼓励少年踏上这条路。沈明恒越是天下公认的出色,他就越是愧对他的主君。 谋士再度俯身下拜,颤声道:“粉身碎骨,永不相负。” 这是他当初宣誓效忠时许的诺言。 许裴一生只会效忠这一个主君,他将赌上所有的政治理想,用余生践行这句话。 纵然青史不留名。
第33章 嚣张跋扈的草包太子(33) 沈谦益谋反的消息精准地传到了沈明恒的耳朵里。 柳沅正幸灾乐祸手舞足蹈地对他演讲:“当今陛下膝下仅存三子, 短短时日,接连两位皇子谋逆,世人都说, 他不仅为君无道, 为父也不慈。就算放眼史册,这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真是活该,公子这么好的孩子不要,活该被造反。 沈明恒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晒太阳,正数着时间,打算等沈谦益顺利登基, 大周走上正轨就死遁,闻言漫不经心道:“可孤听外面似乎没什么动静?” “是啊是啊。”柳沅献宝似地说, “三皇子还是比五皇子厉害些, 悄无声息间就控制了皇宫,百姓一无所知。若非草民曾结过几分善缘, 那秦离洲军中有将士专程来提醒草民近些日子不要外出, 草民也不能知道。” 沈明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懒散地问:“赢了吗?沈谦益可不是沈承孝那个废物,他既然敢谋反, 应该是有把握的。” 柳沅摇了摇头:“这草民就不清楚了, 听说是昨日早朝, 陛下要撤除三皇子的职位。当时三皇子的表现还算恭顺,大抵是回去后越想越舍不得,于是趁着禁卫军还在手中突然发难,直接闯入宫中。” 他思及沈明恒话语里对沈歉益的看好, 神情有些犹疑,“草民听那将士说起, 似乎……三皇子情况不算乐观?” “嗯?怎会?”沈明恒坐直,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认真:“你将你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 柳沅不解沈明恒为何这么重视,他怕误了这人的事,赶忙事无巨细地回禀:“草民也是听说的,似乎是周大人上门寻三皇子交接禁卫军,未果,险些被强行扣下,幸好周大人机敏逃了出来,即刻便入宫向陛下禀报三皇子心生歹意。陛下信任周大人,当场便下了谕旨要秦将军入宫勤王,只是仍旧晚了一步。” 柳沅说:“现在陛下在三皇子手中,秦将军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但不管最后秦离洲能不能救下沈绩,沈歉益估计都难逃一死。 “……这样啊。”沈明恒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 柳沅也学着他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多事之秋,委屈公子这几日待在院子里,草民人微位卑不妨事,公子身份敏感,若是被发现了,恐……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说到后面声音突然扭曲高昂。 沈明恒将剑拿起佩于腰间,吩咐道:“备马,孤要入宫。” 他仍当自己是太子,发号施令时态度坦然又不容推拒。 柳沅条件反射应了句“是”,末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诶,公子,殿下!” 阻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沈明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子里。柳沅懊恼地跺了跺脚,一咬牙,让下人快速牵了一匹马到府门处。 他年岁大了,等到他小跑着到了门口,只能看见沈明恒策马远去的翩然背影。 “他果真要去皇宫,他是要帮三皇子,还是陛下?”柳沅喘着粗气,喃喃自语。 身边的心腹没有听清,疑惑问道:“家主?” 柳沅回过神,目光挣扎了片刻,自腰间扯下代表身份的玉佩交给心腹:“跟上去,若殿下有危,便拿着它去寻秦将军,请他看在我为他散金无数的份上……算了,你什么都不必说,将军会懂的。” 他是个商人,商人这个身份固然卑贱,与皇权政治都无缘,但好在他还算有自知之明。 自秦将军为沈明恒请功,废太子未死的消息便已传遍长安,柳沅无需多想就知道会有多少人在找他。 陛下想杀他,三皇子会忌惮他。 沈明恒哪里是他一个商户能够藏得下的呢? 可柳家偏偏就是能在这乱象中独得一份清静。 柳沅不知这其中有多少人的多少算计,亦不知目的为何,但他希望沈明恒能如愿。 * 隔着大明宫高高的台阶,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沈谦益身边只剩下零星几个人,但他手中剑正横在沈绩脖子上,身后周时誉也被押解着。 一个是名义上的天下之主,一个是如今的文官之首,百官们隔着远远的距离咒骂,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毕竟,谁都担不起害死皇帝的责任,哪怕只是间接也不行。 “谦益,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朕以大周帝王的名义发誓,不会追究你这次的过失。”沈绩努力仰着头避开剑刃,色厉内荏地说道。 沈谦益嗤笑一声:“父皇,你当儿臣还是无知稚儿吗?” “朕金口玉言。” “可儿臣不要无罪,儿臣想当天子。”沈谦益笑容温文,似乎不觉得如今形势有多危急,“父皇禅位可好?” “你做梦!”这话一出,沈绩都忘了自身处境,他瞪大了眼睛,连反驳时的每一个字眼都充斥着排斥。 听到这句话的官员们也按捺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批判起来: “三皇子,你残害忠良,悖逆妄为,不尊君父,若再不悔改,必遭天谴。” “你若为帝,大周将亡,大周将亡!” “太祖皇帝啊,您在天有灵,救救大周吧,臣等无能,就要让这江山落入奸人之手了啊。” 沈谦益对世家下手时太过狠绝,着实吓到不少人,苟活下来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支持他。 剩下问心无愧的几乎都是新官员,受周时誉恩惠,惟他马首是瞻。沈谦益疯到连周时誉都绑了,他们更不可能对他有好感。 要不怎么说言辞能诛心呢?如此千夫所指的画面,心理承受力差一些也许真会成为夜夜难寐的梦魇。 可沈谦益忽而轻笑出声,长叹道:“各位先前,也是这样说皇兄的吗?” 原来他的皇兄,十六年来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沈明恒状似不在意,红衣灼灼,潇洒又肆意,但是真的有人会不在意吗? 善良的人,本就比常人敏感,本就更难快乐。 他突然提起沈明恒,沈绩目光亮了亮,故作冷静地说:“谦益,就算你杀了朕,大周还有明恒,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这皇位轮不到你坐。” “明恒生性纯善,聪敏好学,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更是不惜此身远赴边疆,收复国土,功勋赫赫,是当之无愧的大周太子。” 沈绩又压低声音:“你放了朕,朕会废了沈明恒,立你为储君,待朕百年之后,你就是下一任天子。” 沈谦益忍不住发笑,“父皇真是打的好主意。” “你不信?”沈绩压抑住愤怒,苦口婆心:“你也看到现在的情况了,百官誓死不从,朕禅位也没用。你一意孤行杀朕,岂非给沈明恒做了嫁衣?” 沈谦益只是笑盈盈地听着。 他的态度奇怪极了,既没穷途末路的疯狂,又无大业将成的喜悦,从容得像是在参加一场宴会。 沈谦益还想再说些什么,忽闻殿外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嘈杂声,他抬眼,见对面秦离洲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文黎正低声说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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