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觉察到了他的目光,文黎转过头,微微笑了笑。 沈谦益于是也笑了起来,“父皇。” 他叹了口气,怜悯道:“原还想与你多说几句的,看来是没机会了。” 他手下用力,剑刃划破肌肤,渗出一片殷红血迹。 “啊!” “来人啊,弑君啦!” “快、快把他拿下!” 混乱中,有一道掺杂着担忧与关心的声音尤为突出:“沈谦益,住手。” 沈谦益只做听不见,他将失去生息的沈绩推倒在一旁,随手甩了甩剑上的血迹,从容淡笑:“皇长兄,你来晚了。” 人群被推搡开,东倒西歪散作一团,中间被迫让开一条道路。 沈明恒红衣猎猎,腰间冷剑半出鞘,正凝重地看着沈谦益衣襟上如红梅般的血迹。 “殿下!” 原本站在最前方神情防备不耐的秦离洲突然雀跃地欢呼一声。 很难想象一个年过不惑、战场上被视作恶魔的将军会有这么不沉稳的姿态。 百官们默了默,暂时从皇帝已死的消息中扯回几分神智,难以言喻地看着他。 下一秒,秦离洲干脆利落地卸下身上武器,单膝跪地:“见过太子殿下。” 身后他从燕丘带回来的大军也随之跪倒,语气中的狂热半分不输于秦离洲,他们呐喊道:“见过太子殿下!” 可算是出现了。 他们分明看着太子殿下和他们一起入京,一错眼的功夫,这人就失去了踪影。在长安的这些时日,他们有所耳闻太子曾经不算好的处境,很担心这人会失望之下再也不回来。 将士对主帅的依赖其实很严重,何况他们其实并不熟悉京都。 是沈明恒来了之后,他们才开始吃饱饭,才开始打胜仗。所以就算秦离洲在,他们也还是会有隐隐的不安。 幸好沈明恒回来了。 曾经庇佑他们的人并未离去,而他们只想用尽全部的虔诚,恳请他继续留下。 百官们知道沈明恒极得军心,可亲眼看见万人高呼这一幕,仍觉得无比震撼。 这让他们一时失神,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干些什么。 周时誉挣开禁卫军的束缚。 他是个柔弱的文官,但只是微微动了动,禁卫军居然就顺从地松开了手,还往后退了退。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文黎走到周时誉身边,二人躬身下拜。 大殿中兵荒马乱、横尸在侧,却莫名因为他们的动作染上了几分肃穆。 “拜见新帝。” 大礼庄重。 沈明恒不闪不避,神情平静,不辨喜怒。 本就将周时誉视为引路人的官员们恍然大悟,也随之跪下行礼。他们原就对沈明恒心怀感激与崇敬,这一礼也算心甘情愿。 残存的小贵族比他们还要积极,巴不得早点把沈明恒的身份定下,断了沈谦益的念想。 沈明恒多少算半个世家人,就算和章家有仇,那也是章家人心不足蛇吞象,妄图钳制他以操控皇权,和别的世家有什么关系? 沈明恒也体会过有世家撑腰的好处,一定会跟他们站在同一阵线的。 禁卫军们左右看了看,接收到周时誉的眼神暗示,又见沈谦益没有别的吩咐,于是也迟疑地下跪。 这下站着的仅余沈明恒、沈谦益二人了。 众人纷纷怒视沈谦益,有些人已经做好了护驾的准备,以防沈谦益狗急跳墙。 于这静谧之中,于所有人警惕和快意的目光下,沈谦益松开手。 ——铁剑落地,其音清脆铮鸣。 沈谦益整了整衣袖,徐徐下拜,以额触地,“罪臣,叩见陛下。” 他竟毫无反抗! 他竟甘愿束手就擒,引颈就戮! 小贵族们顿时支棱起来,那曾经在沈绩面前控诉过沈谦益的老臣顿时膝行上前两步,哭诉道:“陛下,这可是您亲眼所见哪,三皇子杀害先帝,罪在不赦!” 旁边立即便有人附和:“陛下,三皇子业已认罪,臣恳请陛下下令惩处,以正朝纲,告慰先帝之灵!” 沈明恒负手而立,坦然接受万人朝拜,一朝身份装变,他却不见半点无所适从,习以为常的模样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至高无上的帝王。 系统:[哦豁,恭喜宿主。] 沈明恒:[……] 你看我像高兴的样子吗? “诸位说的在理,是该罚。” 沈明恒看着跪伏着的沈谦益,语气平淡:“那就罚你今日不许吃饭,可有异议?” “啊?”沈谦益抬起头,茫然地眨了眨眼。 “陛下?!”尖利高昂的声音扭曲,昭示其主人有多么难以置信。 老臣老泪纵横,颤声哭求道:“弑君弑父的大罪啊,陛下。” 沈明恒冷冷地看着他:“怎么?还要诛九族不成?是不是连同孤也要一起处死啊?” “陛下。”周时誉满脸不赞同:“您该改口了。” 龙袍都披上了,称什么“孤”,叫“朕”! 饶是知道沈明恒不会要他的命,但真正听到这句话时,沈谦益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跪直身子,显出几分少年人的顽皮笑意来:“不能吃饭的话,那点心可以吃吗?” 沈明恒瞪了他一眼。 半晌,沈明恒收回目光,别扭又冷淡地说了一句:“可以。”
第34章 嚣张跋扈的草包太子(34) 对沈明恒而言, 皇位是个很神圣的东西,比权力更让人瞩目的,是那份重逾千金的责任。 皇位不是玩具, 不是一时兴起、一时沮丧就可以拱手相让的东西, 皇权的每一次更替都应该报以十二分的认真与郑重。 所以,不当也就罢了,既然他还是成了帝王,就该做一个很好的、无愧于天下人的皇帝。 况且那么多人都在期待他,他若是还推拒不肯,多少有些让人厌烦的矫情。 当务之急, 是要处理这一团乱麻的朝政。 沈明恒看着底下只剩一半的官员,深深叹了口气, 认命地思索起来。 “大周绵延至今, 各部官位趋于冗杂,正好, 便趁此机会重整吧。”沈明恒吩咐道:“周时誉, 令你计合今之局官,各如其职。公务所需,必传以文书, 定期核验, 凡因私废公、渎职者, 严惩不贷。” 周时誉振奋精神,踌躇满志地领命:“是!” 他的主君果然从不会让他失望,刚手握权柄便有着改革吏治的魄力。 贵族们呆了一瞬。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虽然逃过一劫暂时保住了性命, 但是很有可能保不住坐着的位子——毕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平时干多少活心里还是有数的。 有官员嗫嚅道:“陛下, 祖宗之法,不可妄变……” “祖宗没教你们剥削民脂民膏。”沈明恒每次遇到肉食者滥权,都有些意兴阑珊的疲惫。 他平静地说:“尔等既尊朕为帝,有些东西就该变一变了,今日之后,大周,朕说了算。” 官员也好,制度也好,以后,都得按他的习惯来。 许是觉得他表现不算强硬,贵族们还想继续挣扎,“可是……” “皇兄,臣弟可以为皇兄效力。”沈谦益笑嘻嘻地说:“皇兄不在京都的这些时日,诸位大人帮臣弟良多,凡臣弟要做的事情诸位大人都极力配合。皇兄且放心把这件事交给臣弟,臣弟有经验。” 什么经验,抄家灭族的经验吗? 可不是都很配合吗?不配合的估计黄泉路都走一半了! 贵族们噤若寒蝉,看着沈明恒温和的眉眼,顿时悲从中来。 好消息,选出来的皇帝对世家好像确实没有太大的恶感。 坏消息,他的弟弟有。 更坏的消息,他似乎是个弟控,为了维护弟弟连刚死不久的父亲都不在乎。 这还能怎么办? 什么都别说了,能苟活一天是一天吧。 * 宋景年本以为,对他们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沈明恒多少会有些芥蒂。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想沈明恒虽然会生气,但以这人的善良,最后也一定会原谅他们。 但却出乎他的意料,沈明恒接受得很快,也并未表露出不满,他依然对他们信任有加,在朝堂上委以重任。 而沈明恒显然也没辜负任何人的期待,在他的治理下,大周蒸蒸日上,不过五年已有了盛世气象。 他手腕一如最初般强硬,改革时大刀阔斧,但奇怪的是,即使触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朝中的反对声音也不算强烈。 沈明恒是一个很离奇的帝王,他的权柄没有经过宫闱倾轧明争暗斗,也并非来自前人的铺路,仿佛莫名其妙就登上了皇位,偏偏没有一个人不拥护他。 他想要做的事,再荒唐朝臣们都会照办。 可能是因为朝堂上随时都有景王沈谦益兴致勃勃地四下张望,如同物色下一具尸体一般的期待目光吧。 这对兄弟也是奇怪得很。 沈谦益作为一个有造反前科的皇子,沈明恒居然也毫不介意地重用。 更别说他的封号——一个“景”字不算什么,可沈明恒赐封时亲口说的“景泰时绥”一词就很了不得了。 假使沈谦益还是当朝皇子,仅凭这个封号,他们几乎都能默认他会成为储君。 而沈明恒给了沈谦益那么大的权力,他身为最有可能动摇皇位的人,居然也老老实实辅佐沈明恒,比朝中任何一个臣子都要忠心。 沈明恒要改革,他不顾名声亲自带人执行,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有人反对,不等沈明恒吩咐,他第一个举起屠刀。 他是许多人的眼中钉,无奈沈明恒护着他,于是在大周朝,沈谦益始终春风得意。 不过他和丞相周时誉倒是人尽皆知的关系不好,像是朝堂上互参这种事,每个月至少都要上演一回。 总的来说,大周的朝堂还是非常欣欣向荣的。 看着大周从啼饥号寒到仓满廪实,宋景年逐渐放下了警惕的时候,沈明恒居然磨刀霍霍对北狄宣战了。 这下他遭到了为帝生涯中最激烈的反对。 ——他要御驾亲征,还要上前线。 别说宋景年周时誉文黎,连最支持他的沈谦益都不同意。 不是不相信沈明恒的能力,只是事总有万一,而他们连千万分之一的险都不敢冒。 再被连着念叨三天都无果之后,沈明恒再现了他当太子时的操作。 他乘着夜色溜出了皇宫,孤身一人跑去边境找秦离洲汇合。这次连伪造虎符都不用,因为他可以当场下旨。 京中发现陛下不见后只在传国玉玺旁发现了压着的一张纸,写着让沈谦益代理朝政。 朝中大臣:! 陛下这么叛逆的吗! 沈明恒带兵,自然是百战百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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