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的动作必须要快。”沈明恒打断他,直白道:“兵分两路,强攻。” 围城已经不容易,而强攻只会更难。 秦离洲迟疑道:“我们的兵力恐怕不太够,只一城筹谋得当或许还有可能,若是兵分两路……殿下,一旦打草惊蛇,臣担心他们会拿百姓泄愤。” 那结果岂不就与围城是一样的?而成功的概率反倒更小。 沈明恒轻描淡写:“当然是冲着一击制胜去的,兵马一动,只许胜,不许败。” 秦离洲闻言顿时喜上眉梢:“殿下有把握?” “没有。”沈明恒瞥了他一眼:“所以才要等。正好,如今北狄大军退守,你们都不用时时应付他们的骚扰,也不必连睡都睡不安稳,还能趁这机会练兵。” 虽然这支大军跟随秦离洲多年浴血奋战,但沈明恒不得不说,不论是个体能力还是整体配合,离他的标准都还差了许多。 时人有种误区,以为只要把军队扔到战场上,只要活下来就能变成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奇兵。 其实单纯的生死挣扎不算历练,否则古往今来何必推崇名将?燕丘大军平时光是守城就已经分身乏术,更不必说花时间练兵了。 秦离洲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倒是没有反对,只是仍有些顾虑:“但是殿下,再这样下去,军中的粮食便只能支撑半月了,要不平时的用度还是削减一些吧,左右也无战事。” 柳家商队来过之后,在沈明恒的命令下,不说管饱,这段时间将士们甚至都是顿顿有肉的。秦离洲不是不心疼他的兵,但他觉得多少有些奢侈。 “啊?”沈明恒以谴责的目光看着他,声音高了八度:“难道你要让他们饿着肚子训练?” 哪怕不上战场,将士们每日的运动量也不小。 这话说的秦离洲好似是虐待士兵的无良将军,秦离洲觉得冤枉:“臣、臣也不想……” 沈明恒失笑:“将军尽管练兵就是,其他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孤。” 秦离洲沉默片刻,忽而跪地请罪:“臣知错,任凭殿下责罚。” 沈明恒:“?” 沈明恒莫名其妙,倒不怎么生气,反而还有几分好奇:“你做什么了?” “臣辁才小慧,竟还质疑殿下之高瞻远瞩。” “这有什么?”还以为能听到乐子的沈明恒顿时失望,还是耐心地解释:“你有疑惑,本就该来问孤,若因此生了罅隙才得不偿失。孤非完人,也会犯错,孤希望你能拦着孤,你是大周最骄傲最珍贵的将军,孤可不想你成为只会盲从孤的木头,那太浪费了。” 他说着说着便有些莞尔,乐不可支地笑道:“秦离洲说自己辁才小慧,天下岂非有九成傻子?” 秦离洲扯了扯嘴角,他笑不出来,仍是面色沉重。 他仰头,对上沈明恒的目光,低声道:“臣德薄。” 这才是他请罪的真正原因。 他德薄,他狼心狗肺,他自以为是的计策险些害了两城人。幽檀子民受了十二年的苦,而今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又被大周的大将军放弃过一次。 ……殿下总夸他是大周的大将军,可这样的他算什么将军? 沈明恒敛了笑意,他轻叹了一口气,把秦离洲扶了起来。 “不怪你。”他的目光陡然变得有几分悲悯,怅然道:“是朝廷的错。” 救回被俘的子民是朝廷的责任,可是朝廷没担起这个责任,朝廷把本该由它做出的决定推给了秦离洲,也不顾一个人的肩膀能不能担负得起背后的罪孽。 而朝廷更大的错误在于——它剥夺了秦离洲做别的选择的权利。 是朝廷的无所作为逼得大将军不得不冷酷,是长安的纸醉金迷让他们被迫放弃自己的同胞。 “如果孤没来,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方法,你尽力了,任何人都没法怪你,何况孤来了。” 沈明恒笑意盈盈:“不要庸人自扰啊,秦将军。” 拿没有发生的错误怪罪自己,属实没有道理。 * 章惟德与尹则诲都同沈绩说过,三皇子沈谦益与周时誉走得很近,沈绩嗤之以鼻。 他这个人虽然多疑,但对自己认定的事向来有种九死无悔的坚定不移,而且说实在的,每一次陷害都用“结党营私”当借口,实在很糊弄他的智商。 他的这个三儿子都快被这两人打压到地底去了,周时誉作为他钦点的状元,又不傻,难道还能放弃他一个皇帝选择沈谦益吗? 沈绩反倒被激起了为数不多的父爱,毕竟在章惟德和尹则诲的把持下,他还能长大的儿子确实不太多……虽然他也不在意,但是周爱卿说得对,自沈明恒死了之后,五皇子沈承孝的风头实在太盛了一点。 于是备受冷遇的三皇子得以在朝中再次有了一席之地,且深受皇恩,皇帝频繁召见他,几乎是住在宫里了。 皇子十二岁可以上朝之后就要出宫建府,还能住在宫里的,只有太子。 “殿下千万要忍耐,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提高警惕。”周时誉又带着文黎来找沈谦益了。 他们在长安根基尚浅,本就没把握瞒过世家,干脆也就不瞒,反正皇帝也没什么根基,宫外的所有事情都只能听他人转述。 这就很简单了,皇帝最大的眼线心腹就是周时誉,各执一词的情况下,周时誉显然更会忽悠人。 沈谦益迟疑地点了点头:“先生,我按你说的暗中收买了几个太监和宫女,禁卫军统领我暂时还没敢接触。” 沈谦益觉得很奇怪。 首先,他不被允许去找周时誉,向来是周时誉有事主动来寻他。 沈谦益可以理解,周先生行事慎重,这样即使万一被沈绩发现了,他总是更有把握脱身的。 但虽然心里清楚,沈谦益还是不免有种身份颠倒的怪异感,好似他们之中,周时誉才是那个主君似的。 其次,周时誉也好,文黎也好,替他做的筹谋总有种歪门邪道之感。譬如这收买沈绩身边的宫人,看似没有问题,但……夺嫡也不能只做这一种事吧? “禁卫军……”周时誉沉吟片刻,轻描淡写道:“我会想办法,实在不行,大可以换一个听话的禁卫军统领。” 沈谦益皱了皱眉,不解道:“先生,我们为何一定要禁卫军?” “殿下看不出来吗?”周时誉说:“殿下有意皇位,这是我为殿下选的路。” “什么?” “造反。” “什么?!”沈谦益震惊,“先生刚刚说了什么?” 周时誉还未来得及说话,最为清正的文黎微微一笑:“谋逆、篡位、兵谏、政变、犯上作乱、逆取顺守、裂冠毁冕、取而代之……殿下喜欢哪种说法?”
第22章 嚣张跋扈的草包太子(22) “何至于此!”沈谦益惊呼一声。 秦离洲自幼长在边境前线,大漠黄沙日复一日消磨着对皇权的敬畏,饶是如此,他决定跟随沈明恒时依然有百般犹豫。而沈谦益生在长安,天子威仪最盛的地方,周时誉与文黎此番谈话着实有些超出他的接受范围。 倒不是说真就如此迂腐,但……是不是太过突然了? 周时誉面色平静,轻描淡写:“圣上正值壮年,自当该用非常之法。” 可这是谋逆啊。 一旦事发或落败,在场的只有沈谦益不用担心九族,其他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身败名裂、满门抄斩。 沈谦益神色踟蹰:“南阳文氏,可知先生有此意?” 周时誉家中人少也就算了,文家可是大族。 “若无济世安民之心,家中何必送我出来?”文黎笑意盈盈,“我家还是有一点隐居经验的,保全几分血脉倒不成问题。” “可文家满门清誉……” 哪怕沈绩是个昏君,谋逆这事也不光彩。衍国公堪称文臣表率,文家亦是备受推崇,若是蒙上这份污名,少不得遗臭万年。 文黎是当世君子,温文尔雅,恭而有礼,而今却少见地流露出几分傲然:“是非功过,后人评说。不争一世,文家争的是万世之名。” 他决定行此事时曾向祖父修书一封,祖父年高,收到信后专程到长安城外与他见了一面。 祖父问他此举可是为了天下苍生,他答无愧于心。 祖父又问可有五成把握,他答八成。 “既是顺心之举,又非无望之事,因何犹疑?” 文黎这才恍然,当了二十年君子,原来他也是一个离经叛道之人。 沈谦益没话说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从来不否认他有意皇位,最多不过一死而已。他若是不能夺得皇位,让沈承孝登基,他照样是一死,横竖都不亏。 “我知道了。”沈谦益郑重一礼:“多谢两位先生为我筹谋。” 他知道他们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比他艰难许多,所担负的一定也比他多许多。 沈谦益目光忽而又黯然了一瞬,“我知两位先生放不下皇兄与宋先生,还请千万节哀,我向先生保证,我会为皇兄正名。” 周时誉与文黎不是没有更好的方法,沈绩对他们信任有加,长此以往,就是让沈谦益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也不无可能,只是他们想用最短的时间做成这件事。 而让他们这样着急的原因,除了那两位亡故之人,沈谦益不做他想。 沈谦益知道其实先生们都更属意皇长兄,可皇长兄已经离世。他心里倒也没太多不平,他想,他会秉皇长兄遗志,终有日,两位先生或许会真心实意效忠他。 周时誉有些微的不自然,然而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拱手回礼:“多谢殿下这些时日的照顾,往后若有不当之处,在下来世做牛做马,向殿下赔罪。” 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说到来世?沈谦益有些不解。 文黎神色变换则剧烈许多,他目光复杂,深深躬身,愧疚道:“殿下,抱歉。” 沈谦益只以为此番怪异表现是因为先前对他隐瞒了谋逆一事,忙安抚了几句:“我知先生是为我,不妨事的,只是若有下次,还请先生提前告知。” * 沈明恒这一等待时机便等了三个月。 秦离洲终于知道沈明恒的底气从何而来——柳家商队送来的粮食还没吃完,外头又来了一支杜家的商队,同样的十大车粮食,不仅有肉,连运输存储不易只有京中贵人能吃到的果子都有不少。 在那之后又来了几家商队,有的送来衣裳棉被,有的送草药,神通广大的连盔甲和刀枪剑戟等铁器也能送来,让秦将军暗自咋舌,只觉得自己不是效忠了一位主君,而是给军中拉来一位财主。 财主道:“秦将军,你想去幽州还是檀州?” “啊?啊!”秦离洲猛然回神,激动地确认:“殿下是说可以发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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