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离开吧,像任秀琴说的那样。 像自己前两天夜里的梦那样。 没有自己的任克明,一定会特别特别顺利地拿下任家。 但他应该不会和女孩结婚,他不是那种人。 他喜欢男的,他应该会如以前所说,再找一个漂亮的男的,像圈养自己一样把别人圈养在身边。 他应该也不会再蠢到还和那些男的也跑去国外结婚了。 说起结婚。 如果自己现在离开任克明,两个月后,合约就自动生效了。 届时自动离婚。 还挺好的,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再回来处理什么。 可是…… 可是任克明说只要他不想和自己离婚,那个合约就什么也算不上。 而且任克明还说,自己永远别想离开他。 ……可是任家的人都想自己离开他。 可是连二十八岁的自己,都想离开他。 可是…… 可是现在的自己不是二十八岁的自己。 现在的自己……不想走啊。 “黎少爷。”吴妈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气泡水声。 黎昌仰起的脸收回,目光呆呆地落在她递来的水杯上。 透明的气泡成群地沿着杯壁往上窜,黎昌接过,紧紧看着,只觉得眼睛发涩。 就像是被爆破的气泡给隔着空气熏出来的涩。 “哎哟,怎么哭了。”吴妈转身去桌上扯纸巾。 黎昌止住她的动作,自己用手背擦了下脸,擦掉泪水。 顿了几秒后,喝了口手里的汽水,气泡沿着舌尖滑落,顿时一种直逼天灵盖的感觉在后脑里炸开。 冰凉得像滑落在空气中的泪滴。 吴妈就眼瞅着他的泪水又一缕一缕地往下落:“这,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黎昌这下真忍不住了,他把杯子塞到吴妈手里,眼泪紧随着他的动作更加汩汩往外冒,哭得上半身都在颤抖。 吴妈真是傻了,她手足无措地看了眼手中的可乐,问:“……有这么好喝吗?” 黎昌稀里糊涂地点头说:“好喝,太好喝了。” 他抽噎着,从吴妈手里重新取过杯子,几乎是憋着气把一杯喝完的。 喝完了,他说:“吴妈,我还想喝,我想喝……” 吴妈怔了下说:“碳酸的东西,一杯就行了,不能再多喝了。” 黎昌似乎不理解她的话,抬眸看她,眼尾泛红:“可是……” “没有可是,”吴妈对他难得轻声细语,“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再怎么可是也不行。” 黎昌蓦地就滞在那。 ……她说的是。 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再怎么可是都不行。 就像自己之于任克明一般,再怎么可是也不行。 自己是拖累,就像自己几年前之于白妈,之于福利院一样。 自己是拖累,就像十八年前,自己之于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 说起亲生父母这件事,白妈应该一直觉得她对自己掩盖得很好吧? 但其实自己早就知道了。 什么都知道了。 就如那个午后自己听见的员工阿姨的话里所说—— “无力供养。” 这是自己亲生父母留下的纸条。 那张纸条黎昌后来在白妈的抽屉里见着过。 白妈有一个柜子,专门收纳这些信物之类的物品的。 那一次,黎昌借着帮要离开福利院的大哥哥找东西的机会,翻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信物。 一张纸条。 白妈应该是为了保存,还特意为这张纸条进行了简单的塑封。 泛着微黄的纸张上,留着两行黎昌无比陌生的字迹—— “黎昌,九六年二月十三日生。无力供养,望收留。” 短短十几个字,这就是亲生父母留给他的一切了。 无力供养。 应该的,毕竟谁会去供养一个拖累。 黎昌,你是拖累。 你现在又成为拖累了。 在继身影模糊的父母、白妈之后,你再一次成为了拖累。 成为了任克明的拖累。 ……说好的不要拖累任何人呢? 说好的天塌了也不要回去,天塌了也不要拖累白妈。 现在也这样告诉自己吧。 现在就按任秀琴的话,从任克明身边离开。 天塌了,也不要拖累他。 不要拖累别人。 不要拖累任何人。 “吴妈,我不喝了。”黎昌轻轻说。 他从沙发上晃悠悠站起来,无视吴妈疑惑的视线,踩着很轻很轻的步子重新走回到窗边。 窗外依旧是阴暗的冬日,黄蔷薇也像被乌云洇染。 入眼的一切都是灰色的。 他怔愣着看了几秒,垂首,重新拨通了任秀琴的电话。 待到对面女声响起,他干涩着嗓子轻轻说:“我会走。” 任秀琴默了瞬,说:“我来接你。” 黎昌缓缓摇头,目光垂落在最近的一株黄蔷薇上,那抹黄此刻竟显得有几分苍白,像极了天际的云。 也像极了黎昌白如碎瓷的唇色—— “不用你接,”他说,“我自己走。” 吴妈在身后愣神地听他打这通电话。 打完后,她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黎昌转身上楼去。 脸上已经没有眼泪了,像风干了一般。 她呆了几秒,追上楼进了卧室,就见黎昌拿着平时拍戏带去剧组的行李箱,打开衣柜往里边儿叠塞着衣服。 “黎少爷,你这是……” 黎昌动作一顿,抬头看她:“吴妈,您别告诉任克明。” 告诉他,自己就走不了了。 吴妈闻言张着嘴,半天才说:“你,你真要走?不是……你能走哪去?” 走哪去? 不重要。 重要的是离开任克明就行。 “您就当不知道。”黎昌站起来,平静的声音掩藏着为不可察的战栗:“是我偷偷跑了的,他问起来,您就这样说。” 吴妈这下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听完他的话,搁原地飞速地在大脑里处理着这件事。都寻思着要不要去把小安叫回来拦他了,却又听黎昌这时缓缓开口—— “我早就想离婚了。”他抬眼说:“只是他不让走。” “就像吴妈您知道的一样,我一开始就是为了他的钱才和他结婚的,这段婚姻能坚持八年,已经是意外。” 他的声音凉薄如玉击,一字一句—— “现在我的目的达成了。” “我本来就……本来就想离婚。” “您别拦我。好么?” 最后一个问句落地,房间内不再有声音。 吴妈呆愣着眼神望着他,似乎根本没明白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了些什么,他自己明白吗? 本来就想离婚。 ……真的吗? 黎昌垂下看着吴妈的目光,后退一步,重新走回衣柜前,眼角的泪这时滴落下来,新辟开一道泪痕。 吴妈的视线瞬间追随在黎昌眼角的泪痕上。 还没回过神来,忽然见对方望着衣柜的身形倏地一晃悠。 她猛然收神,只当是黎昌又要晕了,顾不及想其他的,当下就忙不迭跑进去要搀他。 却被他抬手挡了挡。 “没事,我没事。”黎昌说。 说这话时,他湿润的眸光紧紧依附在衣柜里。 吴妈停下步子,顺着他的视线往衣柜里看—— 木质衣柜的最里处,挂着一件纯黑色的衬衫。 因黎昌衣服的收走,那件衬衫孤零零垂在衣柜中央,竟然显得有几分寂寥。 那是任克明的衬衫,黎昌曾套在身上的衬衫。 他眸间微动,滞然几秒后,伸手要去取下。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阵震动的声音。 黎昌回头看去,是床上的手机在响,吴妈先他一步帮他要去拿过来,然而刚拿起,目光不可避免划过屏幕的一瞬,她愣住了。 “……这、任先生。”她望向黎昌:“是任先生的电话。”
第49章 黎昌的身形陡然一僵。 任、任克明的电话? 他的双眸怔然地看向吴妈手中的屏幕, 来电显示上浮动着“老公”二字,证明着吴妈所言不虚。 就是这么的巧合。 在他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任克明的电话打来了。 黎昌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不接,等他自己挂。 此时此刻的自己听不得一点任克明的声音。 多听一秒, 可能就会改变离开的主意。 ……不可以, 必须走。 黎昌于是后退一步, 没有半分要从吴妈手中接过电话的意思。 吴妈也就那样茫然地握着手机看他, 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气氛这样无声地僵持着。 也不知道是黎昌和吴妈的僵持, 还是和电话线那段千米开外的男人的僵持。 总之就在吴妈回过神来,终于好像要开口说什么时, 空气中的震动却忽然消失了—— 电话挂断了。 黎昌紧绷着的身形顿然一松, 泛红的眼睛紧紧看着手机, 眼神复杂。 半晌后,他才终于上前一步对吴妈说: “给我吧……” 吴妈闻言忧心地把手机递上前。 手指刚触碰到金属外壳, 忽然又猛烈地一阵震动—— 电话又来了! 来电显示仍旧是“老公”,仍然是任克明的电话。 黎昌猛然想收手, 但却已经由不得他,吴妈直接把手机塞进了他手里。 苍白的手掌握着冰冷的方块机器, 黎昌神色恍然。 “接啊。”吴妈说。 她的话就像有什么蛊惑人心的作用, 黎昌失神地看向屏幕, 停顿两秒,竟然真的按下了接通键。 不由得他再神魂恍惚什么,对面的声音已经顺着听筒传来—— “黎昌?”低沉温柔,语调缱绻:“怎么这么晚才接。” 语气丝毫没有不耐。 即便是等待许久, 即便是问这个问题。 也没有不耐。 黎昌站在原地,只觉得顷刻间浑身血液都在发烫。 任克明的声音, 就好像那冬日里从漫天风雪中走进室内,感受到的第一缕暖意。 顺着他的耳朵传进,再流转到全身上下。 可惜,他的身子已经被冻得太僵了。太僵了,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回应这抹温暖。 吴妈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对黎昌做了个自己出去的手势后就走出了卧室。 为他与这通毫无预料的电话留下空间。 卧室门落锁的声音传来,引得黎昌眼睫一抖。 他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攥紧几分。 “刚刚……”他说,“刚刚在吃早饭,没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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