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传来一声很浅的笑。 “吃早饭?”任克明说:“现在十一点了,吃的brunch?” 黎昌被他的笑迷了神智,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再想,只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是brunch?” 任克明那边默了一秒:“没什么。” 声音带上些许无奈,跳转话题:“我现在要回一趟主宅,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六点前就能回家。” 回家。 黎昌听见这个词,脑海中的记忆骤然就跳回他与任克明初见的那场宴会。 那时,他给任克明说回家。 任克明则问他,“回哪个家”。 说起来,那时他还猜过任克明是不是有很多个家。 其实理应有很多个的吧。 像任克明这样身份的人,从来不缺房子,不缺住所。 东郊宅子是一个,任家主宅是一个,甚至远跨重洋,大洋彼岸的英国那排临海别墅应该也能算得上是一个。 所以,任克明那时还真没问错—— 回哪个家? 回哪个家。 这样想着,黎昌此刻也下意识这样问出声了。 电话那边循言沉默了一瞬。 几息后,只听那声音沉缓说: “回东郊。” “我只有一个家。” 言下之意,他只有东郊宅子,这一个家。 就是有黎昌的这个家。 黎昌听见这句话,从一听见他声音那刻就忍着的泪水顿然决堤,眼尾通红。 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他握着手机的手逐渐颤抖。 浑身就像一株发芽的草倒速生长。 长回地里,蹲在地上。 最后双腿也不再支撑,直接那样坐在了原木地板之上。 几滴泪水也随之点落在地。 他憋着气,没敢冒出一点哭声来。 任克明那边却似乎察觉出来了什么:“怎么了?” 从声音就能听出他的眉头蹙起了。 “还是不舒服?” “没有。”黎昌摇头,纵然对面的人看不见,他还是在摇头:“没有不舒服。” 鼻音这时候却再遮不住。 任克明听见,话里添上几分急切意味说:“我出门前没说错,你感冒了。有发热么?应该是昨晚在医院着的凉,我现在叫医生来家里,你先让吴妈煮点姜汤……” “没事。”黎昌打断他:“我真的没事。” 都说了没有了,任克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 ……似乎就在一眨眼之间。 就像自己一眨眼间就变成现在这样爱哭了一样。 任克明那边被打断,没再说话,等待着黎昌的话语。 黎昌却没什么说的。 他说完上句话后那眼泪就哗啦啦地落,止不住。 光顾着哭呢,嘴唇都要咬破了就为憋住哭声,一句话也不敢再冒出来。 于是通话线上陷入了无声的诡异。 好几十秒后, “……先挂了吧。”黎昌终于憋回声音,擦了下眼泪说:“我要……我要去洗澡了。”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 他觉得这电话真的不能再打下去了。 必须挂了。 任克明却说:“你感冒了,不能洗澡。” 他声音放得轻柔,字句间透着关心。 黎昌却不知怎么跟被点着了似的。 他抹了把眼泪,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说:“我没感冒,我就要洗。” 任克明的声音于是强硬点了:“……最好不要洗。” 这一句话一出,黎昌顿然跟被逼急了一样。 他立马对着话筒回:“我要洗!” 剩下的一箩筐话连珠炮般往外冒: “我,我要洗澡,我就要洗,我还要洗头,我洗完了我还不擦,我就等风干……我没感冒,你凭什么认定我感冒,我就是没感冒,没感冒——” 最后一句话有点像嘶吼出来的。 他说完后,捏着手机喘气。 整个卧室仿佛还回荡着他的尾音,伴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落。 电话线上却静悄悄的。 任克明没有说话。 唯有黎昌的喘气声了。 这样过去约摸半分钟,唯一的呼吸声音终于平稳下来。 黎昌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坐到了沙发上,呆滞地举着手机。 无理取闹——他脑海中陡然飘出这个词。 自己刚才这是在……无理取闹? ……还真是按任克明以前所说的—— 真是被惯坏了。 黎昌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放在过去,哪里有人轮得到自己去无理取闹的。 也就任克明了。 电话线上仍旧静悄悄的。 平复下来的黎昌这时轻轻垂下淡粉色的眼皮。 他预感到对方可能会生气。 不管再怎么惯着自己,莫名其妙被吼了一通,谁能不生气。 生气……生气,随便他生气吧。 自己就不爱他,他生气又怎么了。 自己都要走了,他生气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随便生气。 说不定等他生完气发现,像自己这么不好,这么无理取闹的一个人走了,还会高兴呢。 谁都该高兴的。 然而几秒过去,对面却没有按他预想的沉下声音。 反而竟然说:“好了么?” 黎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说:“好了就去喝口水。” 声音平静,没有一丝半毫的愠意。 就像根本没听见方才那番歇斯底里的无理取闹一般,缓缓说: “我已经通知医生了,一小时后能到。 “也给吴妈发了短信,姜汤估计已经开火了,你喝完水后再坐一会儿。 “洗澡……可以洗,但洗头不行,洗完也必须擦,出来后立马穿上睡衣,最好躺床上去。别晃悠,特别远离楼梯,小心摔倒……” 他说了好长好长一串,长到黎昌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挂断电话的。 字字句句都是简单的关心,简单的嘱托。 黎昌却一句话都没记住。 他只知道自己听着那声音,不由自主又哭起来了。 等到对面温柔的声音停止,电话挂断时,他的眼睛都烫得要睁不开。直到吴妈端着姜汤上来看见他,忙把姜汤放在旁边桌上,抽纸让他擦眼泪。 黎昌漂亮的眼睛哭红了,唇也哭红了,也算是变相给白得夸张的脸色调和了一下。 僵愣好几分钟后,他才终于抬头看吴妈。 嘴唇嗫嚅两秒,声音轻得像烟一样说: “吴妈,我……您能帮我一起搬搬行李吗?我现在搬不动,我真的搬不动……” 这么一通电话后,黎昌还是要走。 并且更坚定要走了。 任克明是这样好的一个人……自己怎么能拖累他。 他去找一个能给他爱的人吧,自己从一开始就不爱他,只爱他的钱。真的。 配不上他的好。 …… 既然电话结束了,本该就这样下楼。 然而黎昌从沙发上站起来后,却大脑空空地在原地站了好久。 久到吴妈都想开口问行李还搬吗的时候,他才怔然转头。 “吴妈,”他的声音带着点嘶哑破碎,像风从林中穿过,“那,楼下的花……怎么不在了?” 他这个问题十分突兀。 吴妈愣了一瞬:“花?”很快反应过来:“哦,你是说之前的蔷薇?” “嗯。” “那不应季了,谢了。”吴妈说:“这不冬天吗?就换了点经冻的……你喜欢么?” 她停顿一秒,接下来问得竟然有点小心翼翼:“喜欢的话,我待会去订鲜切的插瓶里。这花确实看着好看,不过花有花期,还是该养些适合的植物,强求不得……” 说着突然噤声,目光投向黎昌。 仿佛说错了什么话一般。 果然黎昌的眸垂下了,漆黑的长睫在暖灯的照耀下落下一片窄小的阴影。 “……这也不绝对。”吴妈赶紧挽救:“唉,还能去花店买的吗不是,我这就给花店打电话——” “不用了。”黎昌抬眸:“谢谢您吴妈。” 吴妈动作顿住,只见黎昌的一双桃花眼忽然清透许多。 他抿了抿唇说:“我马上就走了,所以,不用了。” 不强求了。 说完后就对吴妈笑了笑,那笑乍一看挺轻松的,可吴妈知道,被泪水浸湿的睫毛才代表着黎昌此刻的内心。 沉重的睫毛。 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杵在原地许久,直到黎昌走到行李箱旁说: “走吧,劳您陪我下去。” 他拎起行李,清瘦的身形明显震了一下,宽大的白T恤晃荡着,他却又笑笑—— “我好像能搬动了,不重。” 下了楼,最后是经纪人开车来接的黎昌。 这件事说来也是巧合。 黎昌和吴妈走到门口的时候,离任克明的那通电话差不多过去十几分钟。 还好小安今天不在宅子里,不会给任克明报信,他就只需要在医生来之前走掉就行。 可是怎么走又是大难题了。 不能让司机送吧。 司机是任克明的司机,车也是任克明的车,司机一送,肯定就瞒不过任克明了。 只能打车。 然而这块别墅区的私密度很高,除非走出去,外面的车根本没法进来。 以黎昌现在的状态,是绝无可能自己走出去的。 毕竟他之前走过。就是下着雨去任氏找任克明的那次,走完第二天脚踝的伤就复发了。 很远,不可能走。 吴妈也不会放他去走。 多大怨啊!吴妈想。 分明前两天还好好的俩人,还一起到隔壁市、一起从医院回来。可这下说走真就要走了,还念叨着说什么离婚,哭成这副模样,感觉精神都已经…… 究竟是怎么了? 她也不敢问,只把黎昌的行李把手紧紧握着,站在他旁边看他有什么举动。 黎昌垂眸看着手机,青白的手指在屏幕上垂悬着。 似乎想要点击什么,却又下不去决心。 吴妈看在眼里。 走不掉吧?……那就不走了,不成吗? 她又想开口劝劝,却听黎昌的手机忽然震动。 他的眸色也瞬间动了几分。 是经纪人。 黎昌指尖犹豫两秒,抬睫接起电话—— “姐。” “嗯,在家不?” 经纪人的声音直率,冲破东郊宅子的寂静。 她好像还在风风火火赶路:“我来给你送钥匙。” 黎昌怔然。 “……什么钥匙?” “你房子的钥匙啊!”经纪人说:“去年买的那个两室一厅,钥匙搁我这儿那个……哦我忘了你失忆了,得,你就说你在不在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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