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不带问号,冷得像把剑,冰在黎昌的额上。 黎昌看着他,迟疑地说:“和王导,我刚拍完那部戏的导演。” 任克明闻言却猛然松开方向盘,一声轻笑: “拍完?恐怕没拍完吧。” 他靠在座位上,扭头看向黎昌,眼神中仿佛藏着霜。 “不是还有后半部吗,不是要去外省拍吗?” 黎昌怔了下,不知道他提这事做什么,只能下意识说:“是有,但……” 任克明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提前了是吧,你很想去是吧?” 一双漆黑的眼紧紧把他看着:“你答应他了?你答应他了。” 黎昌已经来不及思考任克明怎么会知道这安排了,只觉得特不对劲,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没,你等等……” 任克明一把甩开他:“没?黎昌,我能不知道你吗?” “你就是巴不得快点离开我吧。 “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后你就能名正言顺和我离婚,这时候再挑两个月去外地拍戏,你真是会打算啊。 “最后一个月你还会回来吗,到时候就直接订张机票飞法国去拍你那破电影是吧?和你的戏比,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菲薄的嘴唇不住颤抖,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变得猩红: “……好,你去,你有本事就去,离开我,看你下半辈子还能有戏拍吗?!” 他的话像连珠炮。 又如同一道雷殛,直生生响彻车内。 黎昌的目光本还在气息不稳的他眉眼间转动,然而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一直紧紧蹙着的眉却忽然懈开了。 他的眼神逐渐木然,微微摇着头松下攥着任克明袖口的手。 “……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平静,平静到近乎诡异。 “你把你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 任克明皱眉睨着他,与他锋利外表毫不相符的泪水从眼角毫无控制地朝外奔涌,但面部神情却冰得像尊雕塑。 除却泪水与红色眼眶,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正在流泪。 他平缓颤抖的声线,朝上覆上几分刻意而为的冰冷,看着黎昌一字一句: “……我说,离开我,你下半辈子别想拍戏了。” 黎昌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很久,忽然垂下眼睑,平直的唇勾了勾。 那是一声轻笑,一声令任克明混乱不堪的大脑陡然一清明的轻笑。 “好,不拍就不拍。”他抬眸,对上任克明的眼睛:“任克明,十年前我没拍戏,没遇见你,照样活得好好的。” 他的话依旧平静,就像在阐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双眸间泛出的疼痛却又那般真实。 离开你,我就别想拍戏。 我是因为想拍戏才不离开你的吗? 任克明,你这话真他妈混蛋啊。 黎昌说完这话就转身去开车门,任克明猛然回神拽住他的小臂。 那手劲儿,隔着一层厚厚大衣都给黎昌锢得皮肉生疼。 “放手。”他说。 任克明的手劲丝毫没有减弱,硬生生说:“……不放,你不准走。” 黎昌这下火了:“我他妈叫你放手!” 他转过身来,声线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一双特漂亮的眼睛把任克明看着,眸底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 “任克明,你他妈以为你谁啊。有两个臭钱就觉得能买到一切是吗? “你以为我坐在这儿就为了你那钱呐? “我黎昌出生的时候没钱,长到十八岁没钱,还不是他妈活下去了。 “我不缺你的钱,你呢? “究竟是我离不开你,还是你离不开我?” 黎昌说头两句的时候拔高了些音量,越说却越觉得毫无必要了。 除了声线有些轻微颤抖,他的声音又恢复到了平静。 就像在跟任克明聊天,聊昨晚上吃了什么,聊今晚又要吃什么。 总之都是抛给任克明一个问题,一个他已想清,而任克明似乎没有想清的问题。 可任克明真的没有想清吗? 任克明和他纠结这个话题,难道不正是因为他想得太清了吗? 他早就知道,在他与黎昌的这段关系里,他看似明火执仗,实则处于下风。 从来没有他玩腻黎昌屁股这一说,有的只是黎昌某一天不再需要他了,转眼就能将他弃之如敝履。 所以要他怎么不担心? 任何人成为一只随时可捐弃的敝履,都会担心的。 他锢着黎昌小臂的手渐渐收力了,手指一点一点,轻轻地松开。 他看起来好像要放弃锢住黎昌了。 毕竟倘若一个人要走,你用何种办法都无法将他挽留。 可任克明是那样轻易放弃的人吗? 说过了,在他面前,没有破不了的局。 任家长子,任氏集团接班人,想要锢住一个戏子还不简单? 他收回手,眉眼间的锋芒取代泪水,语气平淡而命令: “你不能走。” 黎昌回头看他,觉得有些好笑。 这种时候还能命令自己,什么霸总心态啊。 把自己当什么?当秘书呐? 任克明却对上他的视线,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威胁的话: “你如果离开这辆车,我立刻撤回对你所有档期作品的投资,包括今天这部电影。 “到时候不仅你拍不成,那个什么王导李导的,也都别想拍了。” “黎昌,你大可试试看。” 他说完这话便收回视线,双手重新覆上方向盘,不再看黎昌。 他靠外的那只手的指尖在颤抖,他并不自信。 他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条件能否留住黎昌,他在赌。 赌黎昌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自己死无所谓,但不能拖累别人一起死的人。 赌黎昌不会轻易离开自己,至少,还能分给自己一点惧意。 是的,他都不求黎昌爱他了。 如果能让黎昌别走,哪怕他怕他也没事了。 可黎昌现在真的不会再怕他。 他甚至看着他的侧颜,竟然依旧觉得好笑。 不愧是你任克明,最懂怎么威胁我。 最懂怎么刺我了。 就像我也懂怎么刺你一样。 “你放心,我不走。”黎昌说。 任克明闻言心上一落,攥着方向盘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就见黎昌忽然开门下车。 他当即神色骤变,想要伸手去拉他,却捞了个空。 立马转身要开门下车,转眼间却看见黎昌并没有跑远,而是仅仅走到后排处拉开车门,从后座之上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捧花。 一捧淡紫色的花。 任克明隔着车窗愣住了,他甚至无暇去辨认那束花的种类。 他只能看见黎昌捧着这束花拉开副驾驶车门,重新坐了回来。 这时他终于看清这束花了。 一捧淡紫色的紫罗兰,花瓣在并不浓烈的日光下泛出莹莹光芒。 黎昌也垂眸把这束花看着。 不漂亮了,他想。 在车里闷久了吧,总感觉焉下去了,整束花都悴悴的。 就像此刻看见这束花时的任克明一样。 “送你的。” 黎昌把花轻轻一扔,扔进他的怀里。 “外省我不会去,刚刚的电话就是在拒绝王导。 “我说,因我而产生的任何进度损失,我都愿意赔偿。” 他说完,转头看向任克明,只见对方猩红的眼终于转回向自己,一移不移地看着,似乎已经掉不出来泪水了。 黎昌这一瞬间竟然不想替他去擦脸上的泪,反而是仍旧有些想笑。 这次不知道是笑任克明,还是笑自己。 又或者,是笑这束已经焉了吧唧的紫罗兰。 “既然你说我走你就撤资,那我留下来了,你就替我把赔偿给了呗。” “你知道吗,其实我本身就不想接,我甚至都没想告诉你,就怕你又发疯。” “对了,你那会儿不是问我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抬起白皙修长的指,指尖点上任克明怀里的花瓣,一字一顿说:“这就是我要说的。” “我要说的,是我有一束花要送你。” 只是我有一束花要送你。 所以,你打断我干什么啊。 干什么啊。
第38章 回首都的路上, 任克明就那样攥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黎昌也紧紧看着前方的路,路似乎长得无法望见终点。 应该去学学开车了,他想。 总让任克明一个人开车也不行, 假如自己以后想一个人去什么地方呢? 假如自己真的和任克明…… 算了, 不想这么多。 车终于开进首都了。 窗外晚霞染上薄薄的紫, 就像后排安放着的那束紫色的花, 黎昌看着,摇下了点车窗, 刺面的风猎猎吹进。 “关上吧。”任克明终于说了这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会着凉。” 黎昌没有回复他,甚至没有转头看他, 但手上却照他的话按上了车窗。 他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 任克明也闭上唇, 几分钟后, 那条平直而严密的唇缝再次滚出话语:“是我的错。” 一种妥协的语气。 “是我太激动。”他说:“是我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他就像负荆请罪,一样一样罗列着自己的罪状, 期望对方能落下一鞭,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但这话听在黎昌的耳朵里, 总觉得不痛不痒的。 他怎么就能道歉道得那么干脆? 黎昌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懂任克明,有些时候却又觉得从来都未看透他。 分明是一个骄傲到云端的人, 分明是任何事情都能操纵在股掌之间的人, 落泪时却像小孩, 固执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切逻辑都不过是浮云。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是披着羊皮的野狼,还是穿着大人衣裳的小孩。 黎昌真是看不透了。 他也懒得和任克明玩什么冷战来冷战去的把戏了,只把目光从窗外拧回来,问:“一直在道歉, 你改过吗?” 这话说出口来,黎昌自己都有些震惊。 怎么跟家长训斥小孩似的。 任克明却没有恼, 仿佛这样的话他听过无数次了。 “对不起。”他说:“我会改的。” 一种从善如流的架势。 黎昌当时就秀眉微皱,转头看了眼他。 他强烈怀疑曾经的自己和任克明之间经常有如上的对话。 “……你是不是每次都说的这句话?”他问。 任克明的眼眉间一滞,旋即松懈。 他说:“不是。” 语气轻松些了,好似破冰。 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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