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克明缄默地看着她,一双黑玻璃似的眼珠沉静如潭,许久没有答复。 任秀琴于是挑眉:“不愿意?” 任克明终于说话了:“先告诉我,你的条件。” 任秀琴顿了片刻,笑了。 她说:“这才是任家的种。” 她这话说得意味不明,眸里的情绪不能说是赞许,总之是对任克明不再那么轻视了。 “任庆,你知道么?”她说:“他是你的……对了,你几几年出生的?” 任克明说:“九八。” 任秀琴忽然眼睛一眯,上下打量他两眼。 “你爸那时候在英国留学,听你的口音……你是混血?” “我母亲是华裔。” “那就好,血统纯就好。”任秀琴收起目光,说回正题:“任庆,你的弟弟,比你小两岁,去年刚被接回任家。” “我愿意把你带回去,就是不想你那弟弟一家独大,懂?” 任家血脉复杂,产业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初,如今是任临这一支独占鳌头。 只要不出意外,待任临百年之后,任家的家产必然会落在他的直系后代手中。 任秀琴见过那个任庆,这小孩虽然年纪尚小,但是背后已有各方势力在做操控。 不像任克明。 身无立锥,才最好掌握。 后来任克明确实遂任秀琴的愿去见了任临,并且仅仅用了五分钟,就让任临承认了他这个儿子的存在。 这孩子不一般,任秀琴想,任临这种人可没那么好说服。 任克明倒不在意自己是否是不一般,他只知道,自己终于回到任家了。 终于,终于。 终于可以拿到任家的钱了。 其实任家的钱哪那么容易就能拿,任克明后来面对的,远比初到首都那几个月里的困境艰难。 但任家二姑看人从不走眼。 任克明不一般,在他面前,没有破不了的局。 永远没有。 十七岁过半,任克明在任临的首肯下开始参与任氏集团的运作,底层做起,拾级而上,十九岁正式进入公司任职,在风起云涌之中步步为营,直至如今。 也许对于其他人来说,二十六岁不过是一个事业刚刚开端的年纪,人生还有漫长天梯。 但对任克明而言,他的人生早已在八岁那年起便开始呈倍速放映。 那年英国,他的生母去世,孤苦仃俜。 十年后的首都,他遇见黎昌,自此孤僻的心终于相逢另一颗心。 那颗心同样孤僻。 那颗心在一片潮涌之中,共他紧紧相依。 此刻,那颗心就站在这间阳台前。 午前的日光透过蓝花色玻璃窗漫在他的脸孔之上,白皙的皮肤浸染上淡淡浅蓝,犹如海水的波纹。 任克明垂眸看着,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和他曾在海边一同漫步的日子。 那时候海风丝丝吹过,微凉。 小时候,他常带着文在那座沿海的城里漫无目的地行走——那是他们当时唯一的娱乐方式。 偶然抬头,会看见路边莹绿的树亦或是更远的天空中白净的云。 他总想,这样的地方还能再待多久?这样的日子还能拥有多久? 很长一段时间任克明都觉得,除了身边的弟弟外,自己再没有其他能够用陪伴二字相处的人。 没有人能陪伴自己淋雨。 可是今天没有雨,窗外不再淅淅沥沥,任克明看着眼前的人,却不禁又回想起过去在那座城的日子。 那些日子,不是小时候,也不是过去许多年。 只是几个月前,刚从飞机上下来的前几天,和黎昌一起的前几天,在那座临海的城里。 他陪他在海边淋的雨,一丝一丝地漫在心底。
第36章 黎昌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二十八岁的他是否知道暂且不提, 至少十八岁的他还不知道。 但他知道任克明的性格。 再难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也是轻飘飘的。 就算外面风嚣再大,他也只会抱着黎昌,靠在他肩膀上轻轻说一句: “黎昌, 我好累。” 虽然是哭着说的, 但他的眼泪并不能代表什么。 至多只能代表, 他信黎昌, 他愿意在他面前袒露脆弱。 所以即使任克明将那段时光轻描淡写带过,但黎昌仍能够凭直觉从他的眼底找出那时的痕迹。 那时的任克明过得不好, 很不好。 黎昌仰着头望了他两秒,忽然问:“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 任克明揉在他头发上的手沿着耳侧滑下, 摩挲着他的耳垂。 “你说。” “任庆说的那场车祸……是八年前那次吗?” 任克明的动作倏地一滞。 黎昌的问题却没有停止。 “是我们两个认识的那一次吗?”他看着任克明的眼睛, 一字一句问:“那一次,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任克明垂眸和他对视,雾黑色的瞳孔逐渐蕴上黎昌不大能够看真切的情绪。 半晌后, “……你忘记了?”他问。 黎昌怔了一下,点头:“我忘记了。” 任克明的眸动了动, 重新捏上他的耳垂,轻声说:“你失忆了。” “嗯, ”黎昌于是也说, “我失忆了。” 任克明忽然放下手, 搭上他的肩。 “失忆了就不必再想起了。”说完移开对视的眼眸,抬步走出阳台。 黎昌转头追他的背影,目光触及上的那一瞬,只听他的背影沉沉说: “好好待在我的身边, 不要离开,就够了。” 黎昌站在原地, 盯着那背影看了许久。 在任克明身上,总是有那么多想问却问不到的事情,他本该习惯的。 但他真的很想知道这场车祸的细节。 头一回如此之想。 车祸这话题后,仿佛雷区过境,二人一言不发。 一个人戴上眼镜坐在书桌前特板正地处理着公务,另一个则窝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剧本,眼睛时不时往书桌那边瞥。 就这样一个上午过去。 临近晌午,任克明下楼去帮着白妈做午饭,黎昌就跟着他一起下楼了。 其实说是做,不如说把昨天的菜拿出来重新加工,毕竟昨天那七个菜,再来俩人也吃不完。 看着任克明的身影在狭小的厨房里特有规律地忙碌,黎昌靠在门口又挠头发又摸鼻子的。 怎么感觉就自己成天这么闲得慌呢…… 嘁,不说就不说吧,回去问小安还不是一回事儿。 说不定小安说得还要比任克明更细节一些。 想通这点,黎昌便走进厨房去取碗筷,碗筷在任克明身旁的架子上放着。 他本身伸伸手就能够着了,却非要犯犟,站在后面等着任克明给自己让个位置。 那人任克明背后边儿又没长眼睛,哪能知道他在后面啊! 于是当白妈疑惑这孩子怎么取个碗筷花这么长时间的时候,往厨房里一看,就看到这副场景—— 任克明在前边儿忙活,黎昌就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双眼睛直当当落在对方的身上。 一会儿看肩,一会儿看腰,时不时还看看屁股的。 活脱脱一个没有正经的小流氓。 白妈:…… 碗筷在白妈外力作用的加持下顺利拿出来后,她拉着黎昌走到一边,咋舌摇头:“妈昨天怎么给你说的?” 黎昌:“啊?” “啊什么?”白妈语重心长:“要节制啊!” 恰逢任克明这时端着菜走出厨房,听到这句话后勾唇轻笑一声。 感到嘲讽的黎昌:…… 妈,不节制的根本不是我好吧! 吃饭的时候,黎昌默不作声刨着饭碗,任克明这时倒像示好似的给他夹了个鸡腿。 黎昌盯了这鸡腿两眼,丢回任克明碗里。 现在示好,晚了! 任克明挑眉看了他一下,然后神色自若地又把这鸡腿重新夹给他。 夹完后还夹了块煎蛋。 黎昌本来还想给他丢回去,这时白妈说话了: “小昌,好好吃饭。” 黎昌使筷子的手指顿住,乖乖应了声哦,再抬眼,只见任克明这厮眼眉含笑,明显是一副得意神色。 ……卑鄙! 吃过饭后白妈为了给黎昌去去懒,大手一挥指使他去洗碗。 七个盘子三只碗,外加六根筷子,其实并不多,可黎昌这人为啥不爱做饭,就是因为懒得洗碗啊! 但又不敢违抗白妈,故而只能愁眉苦脸地端着脏盘子们进厨房了。 搓盘子搓一半吧,身后忽然传来脚步,黎昌不消回头都知道是谁。 ……肯定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走开。”他瓮声瓮气。 话刚落下,一只修长的手却从自己手中接过盘子。 黎昌诧然抬头,撞进任克明那双好整以暇的眼。 “要我走,”对方问,“那你自己洗?” 问完就放下盘子要转身。 黎昌:…… “别走。”他说:“帮我……” 任克明重新站定,一双眸从上落下,落在黎昌的眼睫之上。 “求我帮忙,你该说什么?” 语气平静却支配。 黎昌的手攥着盘子,避开他的视线:“……请你,帮我。” 任克明不依不饶:“嗯,请谁?” “请任克明。” “任克明是你的谁?” “……”黎昌沉默两秒,忽然放下盘子取下手套,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然后攥上任克明的袖角,抬眸,一双漂亮的眼睛水灵灵地把眼前人望着,轻声说: “老公,求你帮我。” 任克明的眸霎时就沉下了。 “知道了。”他紧着嗓子说。 - 黎昌喜滋滋地从厨房出来。 小样,叫声老公就压不住了。 嘿嘿,反正不用洗碗啦! 白妈搁沙发那边见他这副样子,猜也能猜到又是任克明帮他洗了,只无奈地招招手要他坐过来。 黎昌来了,在她身边坐下。 白妈还没开口说话呢,黎昌就先说了: “妈,您以后别跟任克明他讲昨天那种事儿了。” 白妈愣了下,问为什么。 黎昌说:“他是个没同情心的神经病,听不懂这些,还会觉得我奇怪……觉得我做得不对。” 可不是吗。 知道后非在床上追着问黎昌亲的是谁,为什么要亲别人,黎昌想说那这事儿重点是亲吗? 自己难道不是在安慰人吗?! 白妈却不知道这俩人在床上讨论的是什么话题,还真把黎昌这话给当真了。 适逢任克明洗完碗从厨房出来,正听见黎昌这句神经病,面上倒也没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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