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戏曲,初棠有些耳熟,似乎是阿绛第一次带他去听戏时所唱曲目。 一出兄妹恋的悲剧。 看来她很喜欢这出戏。 “阿兄,我想听。” “本王说撤掉。” 青年眉宇间隐约可见两丝戾色。 台上人显然很会察言观色,他们审时度势停下,匆匆行礼退回后台。 初棠懵懵瞥向来人,那人也似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缓缓移过视线。 二人眸光顿时交汇。 那人瞳色深幽漆黑,闪出凛冽的寒光,似能瞬息将人吞噬,又如浸过毒液般,顷刻间便能将人骸骨都蚕食得一干二净。 好可怖的眼神。 无端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叫人慌神一刹,初棠晃晃头,不敢再与之对视。 三人的氛围变得怪异。 空旷的楼阁前,只剩下霜风在呼啸,席卷几片落叶,萧条也冷清还莫名瘆人。 管事匆匆跑来禀告:“王爷,太子来了。” 这句话不轻不重,恰好叫在场三人都听清,而“太子”二字自然传进初棠耳中。 他悄悄吐出口气。 就好像流浪在外被欺负的小猫,突然有了个可仰仗的,还无比坚实的依靠。 冰凉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初棠偏头,眼前霎时间迎来张熟悉的脸,不知为何,鼻头莫名有些酸涩。 直至此时此刻,他方才醒觉—— 不管他需不需要,但程立雪确确切切,总及时出现在他有需要的时候。 耳畔响起点清冷嗓音:“魂不守舍的,谁欺负你了?” 这话说得不愠不怒。 又无端带出极大的安全感,就好像谁敢欺负他,程立雪一定会为他撑腰到底。 “没有呀。” 初棠笑着摇摇头。 话音刚落,那人便牵着他离开,但却不是回宫,而是带他去了地牢。 地牢暗无天日,蛇鼠虫蚁乱蹿。 叫人脊椎微绷而发凉,初棠瑟缩颤抖,情不自禁往人身侧靠去。 程立雪稍稍张开臂弯:“上来。” 初棠:“?” 那人微微伏下身:“有虫。” “!” 毛毛的?绿油油的?在地上蠕动? 嘶! 初棠恶寒不已。 他汗毛倒竖,低呼一声,不假思索就往人身上一跳,那人臂弯顺势托托,正正好将他抱在胸膛前。 视线混乱中。 他似乎看到个得逞的笑。 再看偏头细瞟而去。 程立雪还是那个冷若冰霜模样。 是幻觉? 极度受惊会出幻觉吗? 初棠撇撇嘴沉默。 …… 甬道昏暗,各种酸臭恶腥味若有若无飘进呼吸,初棠捏着鼻子闭目。 甬道的尽头,沉重的锁链被打开,铁门哑地声朝里敞去,初棠也被人放下。 这牢房干净许多,显然是被刻意打扫过。 里面正困着名中年男子。 是那日叫嚣着要杀他的杀手头目。 男子衣衫褴褛,血迹斑驳,一张脸如残垣沟壑,满是交错的伤痕与未干的不知名液体。 粘稠不已,腐蚀着他的伤,散发出刺鼻的腐臭味道。 双手脓疮渗出淤水,指甲盖也被剔翻两只,蓬头垢面蜷缩在墙角,颤得如滩烂泥。 这幕,强力地冲击着人视线,初棠有些不适后退两步:“这些都是你做的好事?” 程立雪微微摇头:“带进来。” 一名暗卫不知从何处跳出,怀中还抱着一个手拿糖葫芦的三岁孩提。 孩提咯咯指着人笑笑:“舅爷爷,丑丑。” 那眼神混浊之人听到这声“舅爷爷”,猛地扯动锁链,嘶哑着吼道:“别伤她!我说,我都说!” “送回去。” “是。” 暗卫带着人离开。 初棠站在原地,囫囵听人说话。 原来是他曾在间玉铺绘制过吊坠图样,被有心人刻意放出消息,暴露他的身世。 中年男子悲痛落泪:“谁人不知前朝嫡公主挚爱海棠,那个老东西他爱女心切,想要为嫡公主制作独一无二的生辰礼,我懂,可我的孩儿又何其无辜!” “我的孩儿本为司珍房女官。” “嫡公主诞辰将至,她连日不眠不休绘制这自创的海棠式样,司珍房上下赶工半月,方制成那枚独一无二的玉坠。” “只因一句泣血便将我孩儿赐死。” “那分明是他人监管不力,玉质有异,我唯一的孩儿却要为这句‘不详之兆’送命!凭什么!” “狗皇帝!他也休想安宁!我要他断子绝孙!你这孽种!我杀了你!” 中年男子越说越激动。 他一双眼眸早已被仇恨淹没,狰狞着面目奋力扑来,便想掐人:“杀了你!给我孩儿陪葬!” 初棠腰身被人一搂,那人带着他轻而易举避开,他望向中年人:“是谁给你透露消息?” 中年人仰天狂笑:“哈哈,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不止我,真可怜,可我偏不告诉你任何线索,你就在担惊受怕中忏悔余生吧!” 那道身影蓄力已久,他猛地撞墙。 …… 夜,只剩下风声萧萧。 初棠坐在城楼之上,连月来的林林总总,终似汇聚成块巨石,渐渐压上心头,叫人有些心力交瘁。 他环抱大黄,望着这满天星辰。 “大黄呀大黄,你说会不会连你也有惊天身世?比如你是二郎神的哮天犬,因打碎玉皇大帝的琉璃盏,被迫投奔梁山,本想起.义,逐鹿中原,一统三国,却误受神瑛侍者浇灌而转世,被迫见证这个时代的兴衰。” 大黄:“……” 它顶着一双亮晶晶的圆眸上下打量人,似乎在说“你都癫癫的”。 初棠意兴阑珊耸肩,慢悠悠回到他的毓庆殿。 寝殿内,一人一狗先后爬上床。 刚睡下的人,又开始做梦,这一次却与以往不同,他徘徊在漆黑中。 许久后,方在一角瞧见个身影。 那人蜷缩在角落低泣。 “你怎么了?” 初棠小跑过去轻声问。 角落的人闻声抬头,熟悉的面容顿时闯进视野,那是一张与他分毫不差的脸。 止不住的泪水滴落。 看得初棠心头也莫名哀恸。 * 此时,皇宫之外的敬安王府,烛光明亮的书房内,一人朝另一人恭敬伏身。 “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所谓何事?” 朱窗敞开。 冬夜的寒意将散未散。 烛光跳动出躁意。 铮—— 房中长剑出鞘。 摄政王不解抬眸,却见一抹白袍落地,他猛然怔怔,似未反应过来。 好半晌后。 心头如被重击,钝痛感蔓延四散,他喉结艰涩滚了滚:“割袍断义?殿下这么绝情?” 程立雪漠然垂视人:“你不该打他主意。” “他?” 摄政王轻笑一声:“就因为他?” 他深吸口气,凄然却又狠戾:“一个前朝遗孤,只会成为殿下的污点,他本就不该苟活于世!” “可我并未觉得阿绛姑娘是你的污点。” “什……什么意思?” “我从未想过赶尽杀绝,正如你想在庆功宴逼宫,我也说过,不是你的,终归留不住。” “留不住是何意,你不懂?” 长剑被人按回剑鞘。 雪影迎着月色扬长而去。 摄政王跪在地上,朝着那个背影沉沉叩下个响头,曾经人人景仰的太子殿下,如今依旧叫人拜服。 留不住是何意? 久违的默契感恍惚间袭来。 留不住。 即代表曾经拥有过。 原来太子殿下什么都知晓,那人在给他机会,在等他出手,可惜他触碰到那人的逆鳞。 为何命运总是戏剧,一次又一次捉弄人。 * 自那夜梦见原身后,初棠这两日便总是嗜睡,常常梦魇不断,偶尔还伴随几句梦呓。 程立雪立在床前。 程管家思来想去突然开口:“主子,您说太子妃是不是有喜了?听说有孕之人容易嗜睡。” 程立雪淡眼扫过那人。 程管家莫名被睨得眼皮抖颤,他尴尬摸摸鼻子干咳两声:“老奴这就使人请国师大人来。” 他赶忙挥手:“没点眼力见儿,还不去请国师?” 小宫女惶恐应道:“是是是。” 床上熟睡的人渗出薄汗。 宫女不得不跪在床侧替人拭汗。 衣袖被褪起。 一抹红色印记赫然而现。 这玩意儿? 守宫砂! 程管家被惊得趔趄两下,怎么都大半年功夫还在呀?莫不成……? 难怪他家主子未娶亲前也从未宠幸过谁,初时他还以为是主子眼光高。 不承想竟藏着此等惊天秘闻! 他就说主子为什么总把人家小哥儿欺负哭,这这……除了弄人家小哥儿一脸口水,还能干啥! 换哪个好人家不哭呀! 哭惨了好吧! 嘶…… 他骇然吸气,倏地对上张平静的脸。 程管家颤颤巍巍张皇失措呛声:“这这这……您……也要请国师大人瞧瞧么?” 程立雪淡漠觑人:“你很闲?” 程管家嘴角抖得抽了抽:“欸……我那啥,老奴这就去看看国师大人到哪里。” 程管家急急忙转身,那身影踉跄冲出去,差点没撞着迎面而来的苏嬷嬷。 “哎哟!你这人走得这般急!” “大大大事不妙!” 苏嬷嬷不解皱眉,随后只听那人伏在她耳边嘀咕几句,叫人面容顿见焦虑。 但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深宫老人,很快便肃穆拉住人劝说:“这种事情怎可叫外人知晓,哪怕是国师大人也说不得,说不得!” 程管家:“那可如何是好?” 苏嬷嬷:“我有办法,我家中表侄儿便是使过那秘方,三年抱两都不成问题,我现在便去写信问问。” 程管家:“快快快!” 程管家推着人离开,一转身便瞧见小宫女领着国师前来,他马不停蹄跑过去:“国师大人,这边请,就是我们太子妃这几日总是梦魇不断——” 南风微微颔首:“我知。” 程管家:“……” 好吧,果然是国师,未卜先知。 ----
第47章 前尘往事vs补药 毓庆殿内,灯火通明。 南风把脉的手能被猛然一攥,尖利的指甲刮出些血痕,他不动声色收手 “只是忧思过度,熬些安神汤即可。” “忧思过度?” 殿内忽而沉默。 程立雪投了一眼程管家。 程管家心领神会带着所有宫女太监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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