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事不决就摇人,这句话总是没错的。 很快,一名医生推门走进来。 医生头发花白,约莫年过五旬即将退休的年纪,胸口挂着“主任医师”的胸牌,胸口的口袋挂了一排圆珠笔,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种靠谱的气息。 护士一句话交代道:“老师,这位小弟弟非要出院,我说服不了他。” 医生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他要出院就让他出,现在就去,顺便让他签一份免责协议书。” 护士惊讶地瞪大眼睛,“老师。” 医生摇头,“你劝不动想死的人。” 将全部话听到耳朵里的许白:“……” 医生看了他两眼,又叹了一口气,“小朋友,你现在身体有没有感觉全身无力,呼吸吞咽困难?” 许白沉下心感受了一下,“是有一点。” 医生:“这就是缺钾的症状,相信缺钾的危害,我们的护士已经和你说了,如果你还坚持出院,那就签免责协议书。” 免责协议书这几个字像一块大石,压在许白心头上。 他像是被豺狼追逐到悬崖边的旅人,向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后退一步同样尸骨无存,完全陷入两难的境地。 在一旁默默听着医生讲话的付臻突然开口询问道:“如果住院,需要住多长时间?” 医生回答道:“一周左右可以出院,这期间要一直输液,辅以药物治疗。” 付臻:“开销呢?” 医生看了看两人的装扮,“是圣罗兰学院的学生啊,你们不用在意……” 付臻打断他,“所以需要多少?” “配合医保卡报销,几千块左右。” 付臻没再多问,也没有劝说或者支持,而是将选择权再次交还给许白。 许白掐着自己的手指,原本就惨白的手指被掐后,很久才勉强回转一点血色。 医生没有再等下去,“想清楚,如果想出院,直接去住院部办理就行了。” 说完,直接出门离开。 护士看得着急,但也没有权利替别人做决定,只能摇头退出病房。 病房再次变得安静,良久,许白才低声说道:“我要出院。” 付臻垂下眼皮,目光散开,没有聚焦到一个点,像是在放空,又像是在思考。 “是因为医药费?” 因为那几千块? 许白沉默一瞬,“不算。” 付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头,起身离开陪护床位,“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 他没有等到许白的回话,索性直接推门就要离开。 在门即将合上的最后一瞬,他听到病房里的那个人说:“过几天我会把钱还给你。” 付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情复杂。 门彻底合上了。 之后的几天,和平常无所不同,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许白没来上课,但没几个人注意到。 下午的课照常结束,赶在同学四散离开教室前,辅导员提前一步杀了进来。 章于今之前因为学生档案的事情,正在接受调查,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将自己摘出来,经管4班的辅导员暂时由别班的老师代理。 陌生面孔的辅导员公事公办道:“长话短说,宣布两个消息。” “让我们先恭喜付臻同学,荣获专业成绩第一名,并获得专业奖学金,奖学金已经打到学校为你置办的银行账户里,请注意查收。”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烦这个辅导员话那么多,耽误他们吃饭。 谁得奖学金关他们什么事,别太可笑。 辅导员全当没听见底下的抱怨,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班的许白同学,因为突发疾病去世。” 全班都炸开了锅,唯有付臻面色平静,似是早有所觉。 比起喜讯,这类突如其来的噩耗更容易激起人们的探究讨论欲。 “卧槽,死人了?” “许白?谁啊,我们班有这个人么?” “没什么影响,圈里好像没有许家这个家族吧。” 讨论了一圈,才有人响起来,“好像收作业的那个就是许白。” “哦,他啊。” 知道是个不起眼的人物,讨论的声音渐渐消失。 辅导员板着脸,照例进行了一场关于生命安全的宣讲,才又道:“是这样的,为彰显我们班级的人文关怀,需要派遣一位同学作为代表,去许白家里进行慰问,有哪位同学愿意主动去?” 台下没有一个人举手。 辅导员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那等事后我再安排,同学们急着去吃饭,就先去吃饭吧。” 台下的人顿时作鸟兽散。 辅导员收起资料,也准备离开。 “老师。” 她转头看过去,才发现还有一个学生坐在位置上没有离开。 “老师,我去吧。”
第20章 雨夜 付臻没参加过别人的葬礼,不知道要带什么东西过去探望更好,只能照着常识穿上一身黑,循着辅导员给的地址找过去。 许白的家在恩施街,与隔壁的秋溪路仅隔着一片绿化带树林。 秋溪路是着名的旅游打卡地,有许多高奢品牌驻扎在这里,消费党在此处狂欢,数不清的流动金钱从这条街滚过,而恩施街却是着名的贫民窟。 比起人来人往的秋溪路,恩施街倒是分外冷清,老旧的小区不愿被时间侵蚀腐化,还是□□地驻扎在这片土地。 狭窄的街道,楼房一栋挨着一栋,大部分墙体的白灰已经完全脱落,被青苔取而代之。 偶尔能看到某些房屋被红色喷漆喷了个“拆”字,只是那字歪歪扭扭的,着实不像官方的手笔。 付臻收回视线,照着辅导员给的地址继续走,走到一栋老旧楼房前。 这种擦边故意建六层的老旧楼房都是没有电梯的,而许白家正好在六楼,付臻只能一步一步爬上去。 到门前,他轻轻敲了敲,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是谁?” 女人身材十分瘦弱,弱柳扶风的模样。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相貌与许白有五分相像,根据年龄推测,大概是许白的妈妈。 付臻回答道:“我是许白的同学。” 女人松开门把手,将人放进来,“是阿白的同学啊,进来吧。” 付臻走进屋里,环顾了一圈,发现屋子只是最简单的毛坯房,只涂了白灰,没有装修过的痕迹。屋内的家具更是少得可怜,没有沙发这样的东西,有的只有几张凳子和一张桌子。 桌子上收纳着很多东西,看着有些杂乱。 或许葬礼草草地办完了,桌上还放着丧席打包回来的剩菜。 女人去厨房倒了杯白开水放在桌上,脸上肉眼可见地疲惫,眼眶红肿,显然刚刚哭过。 “家里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说着说着,女人的眼眶又红了,“阿白以前从来没带过人来家里,没想到现在……还会有同学来看他,他要是知道,应该会很高兴的。” 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流出,女人只是用手指抹了抹,勉强地笑道:“你吃饭了没,我们饭刚做好……”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屋传来一声咳嗽,“春丽……是阿白回来了?我好像听到了阿白的声音……” 女人听到这句话,眼眶又红了,哑着嗓子对付臻道:“等一下我。” 付臻摇头,“没事,您去。” 女人起身走进里屋。 许白妈妈走了后,付臻坐在凳子上没有动,安静地等对方回来。 片刻后,许白妈妈回来,眼睛比刚才还红。 付臻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放置在口袋里的丝巾取出来递给对方。 许白妈妈擦了擦要掉下来的眼泪,“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付臻摇了摇头,“没事。” 似乎是觉得这样太冷淡,他又补充道:“伤心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许白妈妈点点头,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合照,看着站在照片中间,却已经不在的人,神色难言,眼中蓄着泪水。 她垂着头,眼泪滴落在照片上,“我真的好后悔,那天不该让你出门的……” 付臻心头一凛,就听见许白妈妈继续小声说道:“明明只是像平常一样买了瓶酱油,为什么偏偏是你……” 付臻眸光微动,轻声开口道:“许白他是……” 原以为对方是因为严重缺钾诱发了窒息性死亡,现在看来…… 果不其然,许白妈妈说道:“他那天回来,我让他帮忙带一瓶酱油,结果在路上出了车祸……” 车祸两字,付臻眼前突兀闪现过那天许白伸手抓住他的画面。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反复记起许白,明明他和对方并不相熟。 明明他从来冷淡,从来没有将这个世界的人和物放在心上,只是作为一个世界之外的看客,漠然地注视着必然发生的一切。 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又是那么真实,让他无法忽视。 付臻隐约察觉到自己正朝着某个方向转变,这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得让人无措。 “抱歉,和你说了这么久,”许白妈妈擦了擦眼泪,“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付臻垂下眼,遮盖眼底的复杂情绪,“……付臻。” “你是付臻?” 许白妈妈怔愣一瞬,像是才反应过来,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布包叠了两层,她依次展开,就见里面卷着一卷纸币,用橡皮筋捆得很紧。 她将橡皮筋拆下来,纸币瞬间散开,最外面几张红色纸币舒展开,付臻这才看清,红色纸币里面卷的是一些小面额纸币。 许白妈妈将这一卷钱递到付臻面前,“一共367块6毛,你可以清点一下。” 付臻瞳孔一缩,心绪动荡,耳边听见许白妈妈主动解释道:“阿白回来那天和我说,他欠了朋友几百块,过几天要还。”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落寞地笑了:“阿白这孩子没什么朋友,在得知他借了朋友钱,我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我根本没什么可操心的,他从来都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似是明白斯人已逝,再多说也没有意义了,她突然不想再说话。 付臻保持沉默。 半晌,他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阿姨,我这次来,是来送还许白的专业奖学金的。” * 付臻刚进许白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灰,等他出来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 他没有再上楼找许白妈妈借伞的打算,而是冒着小雨走在恩施街。 这个点没什么人出门,路灯也大多损坏,远处的路都蒙上一层灰色阴影,唯有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勉强看得清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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