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汵心中无鬼。她盯着云石的眼睛,坚定道:“我就是普通人,不是什么妖。” 云石古井不波,江哲揣测不出他内心想法,但为了整个浔武的百姓,他毅然决然道:“大师,口说无凭,是不是妖,要验一验才知哇。” “随便你验,如果我是妖,随你们处置,但是我有两个要求。”她掷地有声地说。 云石道:“请讲。” 方汵道:“第一,无论结果如何,请一定放过我的母亲。” “哎,这不行!”江哲不同意,“如果你是妖,那你的母亲还能是人不成!” 种瓜得瓜。云石比较认同江哲的话,他点点头。 见状,方汵痛快答应道:“好,那就依结果而定,反正我绝不可能是妖。” 云石接着问:“施主的第二个要求呢?” “在验之前,我要扣三下逸舒君的神像。”方汵抬手指向神像。 她早知自己摆脱不了瓜李之嫌,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那晚的噩梦。 “神明知万事,真相永远不会因为你临时抱佛脚而更改。别说叩三下神像,就算你求爷爷告奶奶也行。”说着,江哲突然想到一件事,脸色凝重起来,略带惋惜地说:“忘了说。阅微堂堂主,也就是你的爷爷奶奶,已经死了……” “怎么会呢?!不久前我发烧,二老专程来为我切脉,我明明见他们的身子尚康健!”方汵怒道:“你怎么能说出这般恶毒,诅咒人的话!” “我恶毒?!”江哲瞪圆怒眼,手指指着自己鼻子道:“你做的事,居然说我恶毒!” “我到底做什么了?!”方汵确实不明状况,与他对吼。 听闻,江哲转身面对逸舒君神像,愤怒得不住地连连颔首。他走到神坛前,三支线香已尽数烧完,落了一堆香灰。他弯腰捧起神坛后的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拂去盒身落的香灰。 方汵认得那种木盒形制,“骨灰盒!” 她回想到自己迷糊中听到的江哲与云石的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她不可置信地惊道:“是你父亲!江寒月!……怎么会?!” 沉默不语。江哲捧着父亲的骨灰盒走向方汵。 他走得每一步都很沉重,包裹全身的黑色袄子,衬得他像一只索命的幽魂。不达目的不罢休。 方汵不寒而栗,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避他。 自己并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呀,怎么会不敢正眼看他? 却听耳边响起“哗啦”一声,她抬眼轻轻看去,只见江哲蓦地将蔽体的黑袄扯去,随手丢弃一旁。 值得松口气的是,他并没有衣不蔽体,还是把裤子穿得很整齐的。 下一秒,方汵就是心头一震,腿立马软下,跌坐地上。 眼前的江哲不能说像个人了,更像一具高度腐坏的“尸体”! 脓疮烂肉,还隐隐飘来腐臭味。 他恶狠狠地说:“你表现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装给谁看!这难道不是你的杰作嘛!” “阿弥陀佛——”方汵耳边传来云石的低吟,“事情还没有定论,江施主不可妄加论断。”说罢,他默默地捡起黑袄,扬了扬灰土,披至江哲肩上。 江哲拢了拢肩上的衣服,咬牙对方汵道:“装傻是吧?好。我就帮你好好回忆回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
第117章 第 117 章 与方汵闹出不愉快的那天晚上。 江寒月拎着江哲回家,途中江哲嘴里一直哼哼唧唧,赶路也磨磨唧唧。他忽地停下脚步,看也没看江哲,一直凝视前方,道:“小哲,你与汵汵同龄,也有十四了,怎么不知道让着点儿她?你还比她大三个月。” 汵汵?! 叫得如此亲切,与在私塾判若两人,江哲以为自己听错了,攒了攒耳朵,扒扒耳洞。 身为屠夫,江寒月并不是五大三粗,光膀子,络腮胡的壮汉,相反,他很白瘦,脸蛋颇俊俏。 平时谈吐办事极其和缓温吞,吃个饭跟数碗里饭粒儿似的,能吃一个时辰不止,无论冬夏。夏天冷餐冷菜倒还好,冬天那饭菜能吃到结冻。 就是这样一位温润而泽的人,却独独对肖烛汍与方家一众人横眉冷目,足以见他对他们的厌恶。 江哲万万没想到父亲会这么亲昵地叫方汵。他不服气,用略带撒娇意味的语调嘟囔着:“也就三个月而已……我可是你儿子,我头都破了……爹爹也不知道心疼我一下……” 江寒月仍是没转头看他一眼,道:“你都这么大的男孩了,还当自己是孩子。” 江哲默默地比了下自己与父亲的身高。这才意识到,还差一个头,他就能赶上父亲了。他小声嘀咕道:“男孩子也还是孩子……我又没有娘亲疼,只能指望爹爹多疼我些……” 江寒月似乎被戳到痛处。他长嘘一口气,缓步到江哲跟前,伸手抚着江哲的脸颊,道:“江家名声不好,没有女人愿意跟父亲,所以你便没有娘亲,只有父亲。” 江家祖上是刽子手,不过到江寒月这儿改行做屠夫了。江家世代做这行当,戾气极重,子嗣样貌代代粗鄙,能做门神镇煞的那种相貌,但江寒月仿佛突变,自生下便是乌发如墨,肤白如羊脂,秀气得很。 江寒月的样貌是实打实地晾在太阳底下的,如果不是江家名声不好,浔武要嫁他的人能从赤水头排到赤水尾。 也正是因为江家在浔武的名声不好,江哲至今都不知晓娘亲是谁。 平日里,除了固定上门的债主,登门拜访的人寥寥无几。 但他肯定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家中就有收藏娘亲与父亲的定情信物——一把玄刀。 父亲从不使用那把刀,而是供在厅堂前,案台上,每天擦拭。 江哲虽不懂为什么定情信物如此粗犷,但看父亲对刀的爱护和在意程度来看,定情信物没跑了。 他也总喜欢抚摸着玄刀,安慰自己道:我又不是孙猴子。估计父亲太爱娘亲了,不想因为江家的骂名而让娘亲被人戳脊梁骨,才悄悄地把娘亲藏了起来。 “你老这么说!”江哲打掉江寒月的手,“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可能没有娘亲!难到还是爹爹生下我不成?” “爹爹生不下你。”江寒月一本正经道。 “那我娘亲呢?” “唔——” “这都不知道?!”江哲温怒。 “这个……”江寒月凝眉沉思。 看神态,竟然真的不知道。江哲觉得不可理喻,“难道我是爹爹捡来的?” “啊!绝对不是捡来的!”江寒月以严肃的神态反驳道。 “这……”男女之事跟闹着玩儿似的,江哲也弄不清情况了,冲口而出说:“我娘亲不会是肖烛汍吧?” 没停顿一刻,江寒月立马回复道:“绝不可能!” “那爹爹在私塾对她们的态度严肃得很,怎么现在四下无人时却汵汵,汵汵地叫那个妖女?”江哲带着明显的醋意说着,完全没注意江寒月的神情已经凌厉下来。 他闭着眼口无遮掩,道:“正好肖烛汍是寡妇,爹是单身汉;江家名声不好,肖花魁身世不好。爹娶她,让她来当我的娘亲好了。你们凑一块儿,说不定就扭转众人对你们的看法……” “啪”的一声脆响。 江哲惊恐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是父亲愤恨至极,怒目切齿的样子。 一瞬间,他的脑袋空白,□□上没反应过来,只是圆睁着双眼,可眼泪却不自觉地落下来。 随着冰凉的泪水划过脸颊,他才意识到,父亲打了自己一巴掌。 紧接着,疼痛涨潮般决堤上来,整个脸颊火辣辣的疼。 撒气般地用力抹掉眼角的眼泪,江哲一把扯下帽子般裹在头顶的纱布,狠狠掷地上,一句话没留跑了。 与温吞的性子相配,江寒月反应慢半拍。 他居然先弯腰捡起地上的纱布,一瞧,纱布上没半点血迹。 此后,呆愣原地,半晌,他“哎呀”一声,才拔腿去找江哲。 江寒月一路向北,追逐着江哲背影,可人似在眼前,却怎么追不上。 不知不觉间,周遭突然变得十分静谧,虫鸣蛙叫、莺啼蝉唱,统统消失。 爱子心切,他没半点察觉,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苍茫暮色中。 夜空中起了几片黑云,风清云过,露出寥寥几颗星辰,最闪烁的要属北极星。 突然,北极星猛地一耀,跟着,江寒月心间电光火石,忽地亮彻,周身血液都冷下来。他正要开口唤江哲,却听江哲在身后凄厉地唤了一声:“爹!!——” 江寒月追赶一路的人并不是江哲,而是肖烛汍,她正前方微笑地凝视着他。 …… 江哲会对父亲短暂地撒气,任性地跑开,但不会离家出走。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江哲家与方汵家很像。肖烛汍像一汪泉水,深入细节,无微不至,包容力强;江寒月则像一团火,不能太靠近,会灼伤,但自己需要他时,他总能带来温暖,不过烤久了会麻木,感受不到那股温暖。 所以江哲总以某件事来重新让自己鲜活。 那晚,他拼命跑开一段路,停下喘会儿气,等气顺了,便跑进一条小巷等着江寒月过来,一旦等江寒月跑过去,他就会立马跳出来,吓父亲一跳。 捂嘴偷笑。江哲已经想象到父亲拍着自己胸脯以安慰自己,却不能拿他怎么办,只能叮训他的无奈神情。 然而,江哲跳出小巷,江寒月却没按照他的设想而做出反应。 宛若被魇住了,江寒月根本没看见他,反倒向浔武郊外疾跑而去,嘴里叠声念道:“小哲小哲小哲……” “危险——”江哲眉头一凝,没多想,亦步亦趋跟上去。 不知跟了多久,江哲腿脚灌了石头似的,完全抬不起来。 到体力极限了,他心道:累死了—— 说罢看见江寒月停下脚步。对方好似听到她的心声。 由于江寒月脚程太快,江哲稍不注意便会跟丢了人,所以一路上根本分不出心去想自己到哪儿。 现在稍微松口气,他擦了擦额头汗珠,四顾而望,才发觉身处浔武郊外的松林,再引颈往前展望,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他气道:“再往前走上一炷香时间便是肖烛汍家了!” 说着,江哲准备带父亲回家。 春去冬来,寒暑往复千载,虽浔武四季炎热,也不妨碍松针落了厚厚一层。 浔武进入五月便没再下过雨,再叫日头晒上几日,松针干爽得很,踩上去就发出“喀嚓”脆响。 江哲刚一抬脚,前方便传来“喀嚓喀嚓”的声音。他轻轻放下脚步,那声音还在继续。 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来人了!——江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横移一步,躲进松树树干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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