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寻在田里看到了他二奶还有许多相熟的长辈,卢彩梅同人寒暄,墨寻也被关心了几句。他刚同江家退了亲,村里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见到他,便装作好意来打探情况。 卢彩梅知道儿子胆小内敛、不善言辞,不等他开口便将话头揽了过去。 一路走走停停,用了两刻钟才到山脚下,墨寻一张素白的小脸累得泛起了红晕,他娘把背篓里的竹筒拿出来,让他喝了几口水,又坐在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才上山。 好在山榴花长在山谷里,地势并不高,不然墨寻还真爬不上去。 从山脚往里走,约莫半刻钟便看到那片山榴花花海了。 山榴花枝疏花密,一棵树上多半都是花,没什么叶子,红的粉的黄的白的各色花朵挤挤挨挨地开成一团,远远看过去煞是壮观。 墨寻就喜欢好看的东西,看到这争相斗艳的壮丽景色,闻到山榴花隐约的香味,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后山的山榴花也是这两年才能剩下的,以前村里穷的时候,大家会将能吃的花都摘回去做菜吃。 山榴花做菜并不好吃,如今除了家里实在困难的,村里也没几个人会拿它做菜吃了。山上还有许多野菜,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先挖春笋、荠菜之类的,还有空闲才会来摘山榴花。 除了吃,山榴花还曾被摘来卖钱。 大楚百姓爱花,除了花朝节,平日里也有人买花回去插,不过那都是城里百姓的喜好,村里人是不舍得花这个钱的。 有人摘了花去镇上、县城卖,不过山榴花卖不上价,一大筐也才八九文钱,来回至少得走四个时辰,若是进县城卖,还得交两文钱的入城税,实在有些不值当。 后来冬角村有个富户专门买了地种花,卖给镇上的染坊和爱花的百姓,种出来的花新鲜又好看,山榴村的野花便无人问津了,渐渐的,村里人也歇了这心思。 开春后山上的野菜一股脑的长了出来,村里的妇人夫郎多半去挖野菜了,山榴花林子里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 卢彩梅背着竹篓一马当先,墨寻驻着根枯树枝,提着个小篮子跟在身后。 到了山谷里,他摘了几朵能用的山榴花给他娘看,又仔细同他娘说了挑花时要注意的事情,两人才开始采花。 山榴花长得不太高,不用爬树,摘起来也不那么费功夫。摘花时选那品相完好、颜色红艳、色泽统一的花朵为好。 卢彩梅动作利索,摘得快,墨寻慢了些,但这活计简单,两人摘了不到半个时辰,带过来的竹篓和竹篮便都装满了,做一百张寻胭脂已然是够了。 摘完山榴花,卢彩梅找了几张大树叶,盖在篓子和竹篮上头,又拿了一片垫在地上,让墨寻坐下休息一会儿,她自己则去远些的地方捡起了柴火。 墨寻等他娘一走远,便站了起来。 他想帮忙捡些柴火,不过这一块儿村里人来得勤,枯枝落叶都被捡得差不多了。他搜罗了一会儿,没捡到柴火,倒找到了一小丛“三月萢”。 这果子不大,红红的一颗颗挂在枝头上,看着格外诱人。它吃起来酸甜可口,对于村里的小娃儿来说,是难得的美食了。 墨寻小时候便爱吃这玩意儿,不过他爹娘不许他上山,他哥哥又忙于学业,只有他顾大哥会在上山打猎的时候留意着这些野果子,摘了带回去给他。 墨寻小心翼翼地摘下三月萢,用折成漏斗状的树叶包起来,放到了自己的竹篮里。忙活完这些,未等多久,卢彩梅便拖着用树藤捆起来的柴火过来了。 两人略作休整后,便起身回家了。 离开文水府城之前,林氏在江广乾的授意下,拿走了林秋他爹娘给他的傍身钱。他们夫妻两个威逼利诱,林秋反抗不得,但也留了个心眼,悄悄给自己留了点儿。 到冬角村后,他买通了林氏雇来的仆妇,让那仆妇替他跑腿,买了做胭脂的原料过来,他悄悄做好胭脂,再托那仆妇的儿子拿去卖。 胭脂价贵,即便他做得不多,一个月才卖一次,得来的钱供他吃喝也绰绰有余了,还能攒下一些。 墨寻嫁到江家后,意外撞破了他做胭脂卖钱的事儿,不仅没去找林氏告状,还想法子给他打掩护,林秋十分领情,两人因此交上了朋友。 林秋性子活泼,来冬角村后不便出门,在家里闷得慌,正好江轻尧忙于学业,少有在家的时候,林秋便常常去找墨寻说话,久而久之,两人关系便更加要好了。 他俩同病相怜,都被江广乾和林氏苛待,很有些惺惺相惜,守望相助的意思。江轻尧有间书房,谁都不让进,只有他和墨寻有钥匙,他去府城后,墨寻便将这书房腾给林秋做胭脂了。 墨寻性子纯良,多次帮助于他,林秋也放下了防备,还将自家做胭脂的手艺教给了墨寻。 他说男人靠不住,让墨寻同他一起做胭脂赚钱,给自己攒些银子傍身。墨寻自然愿意,但只做几次,还没来得及拿去卖,他便被林氏和江广乾害死了。 没想到上辈子没用上,这辈子倒是能拿它赚钱了。 墨寻估摸着林秋如今也已经在做胭脂赚钱了,不过林秋做的是胭脂中比较复杂的胭脂粉和胭脂膏,墨寻想做的是更简单也更便宜的寻胭脂。 林秋的胭脂膏是去县城的胭脂铺子里卖的,卖得贵但成本也高。 墨寻现在没那个本钱,而且他刚做这门营生,不敢托大,做寻胭脂成本能低不少,等赚了银子,再做那些贵价的面脂、口脂来卖好了。 村里的姑娘哥儿爱美的不少,这几年大家都能吃饱饭了,许多哥儿姑娘都有心思打扮自己了,尤其是临近说亲年纪的,更是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 但农家清贫,那些胭脂水粉又实在是昂贵,能用上寻胭脂的人都不多,大多数人只有在成婚那日才能用上一点儿廉价的胭脂。墨寻他堂弟橙哥儿得了一盒山花胭脂,在村里炫耀了好几日,村口的狗都知道他哥哥给他买胭脂了。 墨寻想把胭脂棉的价格定得低些,也允许大家用布和米来换,到时候托货郎在附近的村里或者镇上的巷子里走街串巷的卖,应当不愁没人肯买。
第94章 今日采花十分顺利,还摘到了三月萢,墨寻心里欢喜,即便有些累了,面上还是笑意盈盈的。 不过这好心情没维持多久——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位“冤家”。 这位“冤家”名叫“曹春凤”,是村长堂弟的儿媳妇。她们家和墨家倒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这曹春凤相中了墨意文,想让他当自己女婿,两次托人来探口风,都被卢彩梅回绝了,曹春凤心里不痛快,这才结了怨。 曹春凤她男人在村里开了个猪肉铺子,她们家地多,还买了牛,这条件在村里也算数一数二的了。 她女儿顾清清对墨意文有点儿意思,曹春凤和她男人也都觉得墨意文不错。 虽然墨家穷了些,但墨意文是个书生,以后即便没有大出息,去镇上当个账房先生也比村里那些庄稼汉强多了。 三年前墨意文还未考中秀才的时候,曹春凤便托人来说过媒,可墨意文不肯,卢彩梅便以儿子想先立业再成家、暂时无意娶妻的借口回绝了。 但曹春凤不肯死心。 她之前便托媒人将附近七里八乡的年纪合适的后生都打听过了,但要么她们家瞧不上别人家,要么别人家瞧不上她们家,最后选来选去,还是觉得墨意文最好。 那会儿顾清清才十四岁,曹春凤想着再等等也无妨,于是又等了两年。正好两年后墨意文便考上秀才了,曹春凤对他就更满意了。 这回托人说亲,曹春凤更有“诚意”了,她让媒人跟墨家透露,若是这门婚事能成,那她们家愿意拿十两银子给顾清清做嫁妆。 村里姑娘的嫁妆大都是几百文,少的几十文的也有,一二两就算顶好的那种了。曹春凤这话一放出来,那媒人也是惊了一下,不过马上又反应过来了——那墨家小子是个秀才,还是个廪生,能领廪米、免田税的那种,这十两银子出得不亏。 曹春凤和那媒人这次是信心满满,墨意文条件虽好,但他家里穷,还有个病秧子弟弟,在他能挑选的人里头,顾清清家中宽裕,人长得也标致,这周围几个村里,墨意文再难找到比她更出挑的了。 没想到这次墨家还是回绝了,怕曹春凤再来一回,卢彩梅这次将话说得清楚了一些——顾清清是个好的,但墨意文没那个福分。 曹春凤收到回信后,心里便不痛快了。她一面觉得墨意文和墨家不识货,下了她的面子;一面又觉得卢彩梅前头没说清楚,耽误了她闺女儿。 后来“曹春凤出十两嫁妆依然没能拿下墨意文当女婿”的消息不知被谁多嘴说了出去,村里有几个嘴碎的人便在背后嚼舌根子,笑话曹春凤和顾清清,说她们倒贴都没人要。 顾清清是个好姑娘,并未因此怨怪墨家人,每次见到卢彩梅和墨德贤,还是客客气气地打招呼问好。 她这样知事明理,卢彩梅和墨德贤反倒有些愧疚,觉得对不住她。 但曹春凤一向爱面子,哪里受得了这委屈? 尽管墨家人帮忙掩饰,说压根没这回事儿,但她还是记恨起了墨家,后头再见到墨家人,便阴阳怪气,没什么好脸色了。 这次也是一样,她眼尖瞧见墨寻竹篮里的山榴花,又见卢彩梅还拖着柴火,便大呼小叫地吆喝上了:“寻哥儿他娘,你怎么还带寻哥儿上山摘山榴花了?你看他累的,额头上全是汗呢!孩子身子不好,得好好在家养着呀!哪能这么使?” 卢彩梅这一路其实都小心留意着,但听到曹春凤的话,还是吓得赶紧看了儿子一眼,看他脸色正常,只是出了些汗才放下心来。 “娘,我没事儿。”墨寻安慰完他娘,又侧头看向曹春凤:“劳烦婶子担心了,我只是身子虚了些,做些轻松的活计还是不打紧的。” “哎哟,哪能没事儿啊!你上次去洗个衣裳不就倒在河边了吗?这次可别又昏倒了呀!别拿自己身子不当回事儿,不是每次倒下后都能恢复过来的!”曹春凤嘴上关心,说的话却利刀子似的,句句往卢彩梅心坎儿上戳。 她说话语速极快,不等卢彩梅和墨寻开口,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哎!寻哥儿前头和江家订亲的时候多风光啊!怎么你们现在又吃起山榴花了?这玩意儿难吃又没营养,我们家猪都不爱吃!你们若是实在吃不起饭了,你同我开口,我还能不帮忙吗?别的不说,几碗米,几块肉,我们家还是出得起的!” 她们家条件虽好,却也没到顿顿吃大米饭、吃肉的地步,她说这话纯粹是为了挖苦卢彩梅了。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口讽刺,卢彩梅着实气得不轻。她把袖子往上一撸,正要同曹春凤吵架,却听到她儿子轻轻柔柔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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