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伤心无济于事,它躲在树下偷偷掉了几滴泪,舔舔那块秃焦,动身去外面捕猎觅食。 奈何阴雨天气行动不便,几日东奔西跑也没多少收获,连耗子也不出门。 再这样下去就要饿死,岁年呜呼哀哉,跳到屋檐下避开即将到来的大雨。 云乡的天黑得早,低低的苍穹像是破了一个洞,雨水总也漏不完。 乌云盖雪找了处台阶避雨,水珠噼里啪啦溅在地上,一朵朵像是转瞬即逝的野花。 台阶上的猫咪在心里默默数数。 一朵、两朵、三朵…… 慢慢便困了。 被它蹲门这户人家,门上没有锁也无灯笼,定是无人居住,乌云盖雪经过观察确定安全后,决定在此处打个小盹。 梦里他在大吃特吃小鱼干,醒来后,肚子空空,今日没有收获。 好在阵雨总算是停了,天彻底暗下,乌云盖雪爪子开花揉揉肚子,心里头冒出了个十分没出息的主意。 它想去碰个瓷。 而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便有人送上了门。 原来这宅子并不是没有人住。 乌云盖雪透亮的眼眸打量起了来人。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走路的声音很轻,身子单薄清瘦,脸色也不如何好,但眉眼间有一股灵气。 身上穿的虽是粗布葛衣,但洗得干干净净,行走不疾不徐,不像是脾气暴躁、会不耐烦动脚的性子。 最关键的是,他手里拎了条鱼! 不必犹豫,就是你了。 你就是猫爷选中的幸运儿! 乌云盖雪跳下台阶,往这孩子面前就是那么嚣张一躺。 啊——好可怜,我受伤了! 你快快对我负责! 那人许久不出声,半晌后才听闻一个调子自头顶慢吞吞响起:“你……” 别磨叽,再不来撸,爷就要换下家了! “你是、是……” 咕噜,咕噜。 肚子在响。 算了,直接抢吧! 乌云盖雪飞弹而起,猛地向那被草绳和细钩挂住的鱼冲去! 人类似乎被他吓了一跳,但手上居然反应迅速,愣是一个回撤,让鱼避开了猛猫飞扑。 乌云盖雪落地后一个急刹,灵活地转过身准备二度冲锋,却见这人比了个“不要上前”的手势,对他道:“不不不、不可明明、明抢。” 懒得理你,我扑——! 倏然有一股风平地而起,裹住了乌云盖雪,令它停滞在了半空。 “喵???” 岁乌云盖雪傻了,四肢在半空中划动,意识到自己选到了不好惹的人类修士。 可那阵风并不用力,而是把它安安稳稳放下,转瞬消散,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幻觉。 这孩子正要开口,忽见此猫肚皮朝上,眼一闭四肢一蹬,彻底不动了。 纪沉关被吓了一跳:“你、你你你怎么——” “……” “你还好好、好吗?” “……” 小孩儿疾步上前,屈膝半蹲,将鱼放在一边,伸手便要来探这猫的呼吸。 然而当他的手背刚贴到绒毛的一刹,乌云盖雪鲤鱼打挺,一个灵活走位,成功将那条鱼咬到嘴里。 它的速度快到极致,转身就跑,化成了一道黑色的闪电,哧溜一下就没了踪影,唯余一声猫叫在巷口回荡—— 哈哈哈—— 中计了吧愚蠢的家伙喵!!! 纪沉关:“……” 罢了,让这只小妖去好了。 个子不高的孩子揣了手到袖中,最近他总能看见这只黑背白腹的猫妖在附近晃悠,偶尔还会听见几声“好饿啊好饿啊”的呼喊。 于是今日他特地去买了条鱼,还打算寻它,谁知居然反被上门打劫。 雨后的夜晚湿冷寒气入骨,纪沉关低低咳嗽几声,按住喉咙,他身上的伤病隐隐作痛,但尚且可以忍耐。 想到那只狡猾的猫,以及它那些并不如何高明的计量,纪沉关心中有了几分久违的愉快。 真是可爱啊。他便这样想着,推开了面前那扇冰冷的门。 入目庭院萧瑟凄清,家具凌乱地堆在前厅,纪成关叉了腰,给自己打气道:“今今今今日、也也也要再接着收、收拾!不让让让屋顶渗雨雨——” 仅是这一句话,磕巴了几回,好不容易才讲完。 云乡仿佛无时无刻不是雨季,难得不下雨时便是月晕朦胧,风冷霜寒。 乌云盖雪大吃一顿,亮出肚子在屋顶上伸腰,刚拉长到一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劲。 会有人大雨天拿条鱼在街上到处溜达吗?会有能用风诀还打不过猫咪的修士么? 电光火石间乌云盖雪推断了因果。 那个人,难道是倾倒于猫爷的伟岸,想主动给猫爷上供? 太自觉了吧,简直上供界的楷模啊! * 梦到此处,戛然而止。 岁年按住刺痛的太阳穴,舒展手脚再想要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如今是靠两条腿走路的人形。 原本值班的仙童阿霖不知去向,岁年临时被叫来顶了小半夜,后来直接就在书房睡了过去。 他睡的书桌窄小,根本不够发挥,于是翻身下来,踮脚落在木地板上,再蹲下去拾被他踢到地上的书。 书房外是披银殿的内庭,从这处的四方花格窗可见碧瓦飞檐,簇簇粉嫩的桃花跃出高脊,是素净殿内唯一的亮色,像是墙后烂漫的笑声。 自岁年醒来的那夜后,玄微便不再出现在披银殿,岁年领了事务牌子,负责起殿内的书房与花苑。 这活计想必比兰阁要轻快太多,玉融指点了几句,也便忙于他务,不见踪影。 期间七棠与兰佩曾想来看望,碍于披银殿的禁制,他们并未见面。 岁年不服气地想要突破屏障溜出去,试过许多手段,均以失败告终,还搞出了一堆小伤。 披银殿开阔敞亮,四面通风,却像是扣在透明琉璃下的玉雕楼台,碰也碰不得,出也不出去,不过是座精美的牢笼。 但九天上的生活单调重复,倒也不是绝对的一成不变。 来此半月后,岁年重新化为人形,便见到了庭院深处的桃花木,也是他旧日的故人,桃花妖倚妆。 倚妆的灵体尚不稳定,却比在人界时要好上太多,他在岁年踏入庭中时便凝出形体,站在常开不谢的桃花树下,一袭粉绿博衫,鲜妍的脸庞,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岁年。 此情此景,与他们初次见面的情形,并无二致。 倚妆试探问道:“你是……岁年吗?” 岁年拎了桶灵泉笑道:“好久不见。” 桃花妖倚妆似乎被吓到,后退了半步又堪堪站定住,衣袖上悬挂的几枚月樨玉因此闪烁反光,旋即他弯唇笑起来:“是啊,好久不见。” 桃花木的气息清灵纯净,已闻不到半点妖味,很像是兰阁中的仙草神花。 岁年来给他的本体浇水,翻手用木勺敲了下他的头,半是抱怨道:“当年不告而别,可让我好找。” 倚妆摇摇头,发隙间零落出几片花瓣,他飞快移开目光,盯着那桶灵泉平静的水面,道:“年年,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当日纪宗主飞升的匆忙,我昏昏沉沉,再醒来时已经被救上了仙界。” “那时实在太混乱了。”岁年完全不想回想起那段经历,又因“纪宗主”这个阔别已久的称呼而被引来怀念。 他仰起头,桃花树上粉花累累,不见枝叶,不见落英,浓密的花团投下浓重的灰影。 岁年收住不必要的惆怅,惊讶道:“你的本体长得好高,九重天这风水忒好了,你如今身体怎样?” 当年倚妆以内丹救下纪沉关一命,险些散灵,这是岁年多年后再见他的本体,已比当年茁壮高大,灵体亦凝练稳固。 倚妆的双手绞住衣边,还是他过去的小动作,今时今日竟还保留,透出几分怯怯的倔强,“我的内丹还没有重炼出来,但已比在人界时要好上不少。” “这样便好。”岁年捏了捏仰酸了的脖子,挽起袖继续给他浇水。 倚妆走到他身边,牵住他的衣边,问道:“年年,你怎么在这里,是仙尊也把你接上来了吗?” “我是飞升上来的。”岁年耸肩答道:“他都把我忘后脑勺去了,哪里会来接哦。” 这让倚妆瞬间和他找到了共同话题,频频点头道:“那个洗尘池把宗主的记忆全给洗掉了,我想与他讲,他也不在乎的样子,说什么前尘往事过眼云烟,反正就是变得更不爱讲话。” 岁年想到玄微惜字如金的样子,觉得倚妆这是口下留情,措辞还挺克制。 “不过他对我还是很好的……”倚妆浅浅笑道:“至少比在人界日子要舒服多了。” 乌云盖雪不想再聊这个,便打趣似的要往倚妆的本体上挠,道:“当年你送我的抓板我没存好,小倚妆,再送块给我可行?” 倚妆“啊啊”两声,就要往本体后躲,脆生生笑道:“如今你来了,仙尊也不会亏待于你,我们也做个伴,话一话当年。”他眼眸一亮,惊喜道:“啊!仙尊!您终于回来了,快看是谁来——” 深沉的气息自身后卷来,如无垠且空洞的夜幕,玄微仙尊悄然而至。 “倚妆。” 倚妆眼中迸发出极为欢喜的明亮来,从本体后出来,热情地拉起岁年的手,转过身朝玄微道:“仙尊仙尊,这是云盖宗上的岁年,是年年呀,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们几个了可亲近了,说是要一直在一块儿,我——呃!” 岁年脸色一变,猛地挣开倚妆的手。 眼前轻飘飘的少年倏忽间变得浮动,倚妆躬下腰按住胸口,馥郁的花香从他的灵体上漫开,高大的桃花木本体无风自动,飘落下万千花瓣。 “倚妆,过来。” 玄微以神力牵引,倚妆趔趄着走到仙尊身边,回眸一眼,看到岁年担忧地抬起手臂,却没有上前。 仙尊充沛的灵力稳定着涣散开的花灵,桃花妖喃喃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岁年悬空的手默默放下,他皱起眉,垂眼见到自己摊开的手掌中,一缕紫红的烟气袅袅浮出。 “岁年,你可知你体内骨瘴不净。”玄微站在高三阶的木廊上,对庭中的猫妖道:“近来你不必来此深庭,白日留于书房即可。” 镇住龙君的失控确实让岁年体内蛰伏的骨瘴爆发,但这么多年下来,岁年自认已能很好控制这东西,方才他还刻意没有去碰纯净的花灵。 然而或许是他疏忽了倚妆灵体的脆弱和敏锐,又被猝不及防牵住手,激荡了倚妆的灵身。 岁年胸闷不已,五指紧攥入掌心,将那烟气掐灭。 倚妆还想说点什么,却又瑟瑟发抖,他似因被骨瘴骇住,本能地想要避开岁年,往玄微身后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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