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对水镜外的人而言实在很快,但对琦羽而言就太慢了。 他听到后方足以吞噬他性命的雪崩,如敲捶鼓点靠近的泯灭,他将天珠紧紧护在胸前,闭上眼听候命运的发落。 嗡—— 不知多久后,琦羽睁开眼,自天珠生长的断崖边蓦然回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面纵横千里的灵障! 灵障后是毁于一旦的千山暮雪,撞出混沌的灰白,那仙侍的身影若沧海一芥,飘摇在这大雪天幕间。 在乌云盖雪发动灵障的正上方,坚固的水屏上,铭了一个“沉”字。 纪沉关死前,留给他的猫三件法器,法器内是三种足以力挽狂澜的灵力阵法,化为具体,分别象征了守护的屏、迷心的笛、诛灭的剑。 岁年将少许灵力逼入其中,法器便会自行发动,他注视这机关法器耗尽慢慢灵能,分崩离析,心里竟并无多少波澜。 他曾因为法器的丢失杀穿一个祸妖的老巢,恨到发狂,如今却只觉出苦涩,比吃过的所有的苦食都要难咽。 他没有那么强,也救不了所有人。 就和在云盖宗时一样,总是要靠纪沉关来善后救场,他是最没用的猫咪。 法器的核心剥了出来,传出制作法器的青年的一句调侃—— 「年年,傻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快跑啊!」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惩罚,如果采天珠真的是玄微亲自下的令,或许他就是想让自己死。 亦或者,他并不相信自己。 骨瘴的镇兽亦可驱动跗骨之力,他在考验这自七情六欲的红尘中爬上来的妖,究竟是不是被那股无所不能的力量迷住了双眼,确定他有没有成为骨瘴的同谋。 “人都是坏蛋喵,才不会因为你的功绩敬你服你,只会没了没了地疑你喵,好烦的喵。”曾为他飞升护法的狸花这样说。 岁年忽然觉得这样好没意思。 可是、可是—— 可是纪沉关在这里啊。 他伸出手合住那法器的内核,再摊开时只余一掌的碎屑,吹散在风雪中。 岁年叹了口气,自己不想死,是不论如何也要活下来的。 纪沉关怎么可能变得这样可恶。 不对,他平日里笨头笨脑,有时又装了一肚子黑水,只是—— 只是从前,他从来没有算计到自家猫咪这里来。 猫咪不走无把握的路,岁年抬起头,向天穹中依稀可见、薄冰似得月亮道:“喂,总不能让凤凰真涅槃了吧?” 话罢,扭头跳到已完全乱掉的凤君所在的石崖上。 他脚踏实地时胸口剧痛,呕出口血,强行逼出灵力启用法器,还是伤及了心脉。 岁年扑到着急忙慌来扶的琦羽怀里,感受到琦羽浑身打颤,安慰道:“死不了死不了。” 沉字屏障上遍布皲裂,琦羽绝望万分,抱住浮木般揽紧对方。 岁年心想:挺好挺好,小鸟儿你就是我的保命符了。卸力的瞬息,屏障“嘭”的碎开,被挡住的雪浪倾斜而下,寒意逼近门面,岁年却很是放心。 他听到了传送阵开启的清脆一响。 * 凤君前去雪域采冻顶天珠的消息在九天并未传开,向来喜欢夸夸其谈的琦羽也没功夫与人吹嘘他的本事了,只因本人还正昏得不知今夕何夕。 雪域寒气入体的遗症慢慢显现出来,珠鸣勒令小弟在火洞调养,岁年则也在披银殿内昏沉了几日,有时床头空无一人,有时是玉融和兰阁的姊妹在。 有一回他甚至看到了纪沉关,正伸手过来。他的手很凉,但乌云盖雪大发慈悲,用尾巴扫了一扫他的手背。 醒来时岁年知道那是梦,真是讨厌,百年来纪沉关就没有来过他梦里,如今找到了玄微,倒常常出来刷个存在感。 岁年托腮抱被,从床头几上扒拉了块糕点,是兰阁七棠的手艺,正当他昏昏欲睡时,玉融推门进来。 这大白虎向来讲究礼数,这般不招呼进门从未有过,岁年见他面色凝重,不经直起身道:“怎么了?” “冻顶天珠……” 雪域内他们共采到两枚天珠,各自取走了一颗,岁年的这枚早就交了上去,如今又提及,不知何意。 玉融沉声道:“天珠,是假的。”
第九章 “假的?”岁年掀开被子下了榻,被冷气激得胸口刺痛,狠咳了几声。 玉融上前来给他拍背,道:“取回来的应当不是假珠。” 言下之意便是现今成了假的。 岁年简直弄不清他们这披银殿是有怎样的秩序了,东西竟能在这里被掉包。 据玉融描述,冻顶天珠归倚妆所有,桃花木灵体不稳,对常年用来温养的月樨玉的依仗越来越重,用量渐大,难以维系,如今换成冻顶天珠,不仅能持久养灵,且会有百倍效果。 天珠在倚妆不化灵时就挂在他本体梢头,若他化灵,便会装在袋中随身携带。 岁年听到中途猜到结果,“倚妆出来走动,珠子出问题了?” “是,天珠沾水成冰,倚妆在池边与仙童阿霖戏耍,发现的异样。”玉融从衣架上给岁年取来外袍,眉头紧锁。 岁年听了半晌,不知与自己何干。 诸如天珠这等天地造物,会有助人绝处逢生的灵力,当日他在雪山与凤君听见的灵台鸣声便是天珠的相助。 这做不了假,他把珠子原封带回,眼下出了问题也赖不到他这里。 “师尊已闭关了半月有余,如今还未出关,出了这档子状况,按我来办,先把珠子找回来才是要务,倚妆素来丢三落四,兴许是他弄丢了再耍滑,也不是头一回。” 玉融主事披银殿也有段日子,自有行事方法,但而今他思来想去,对岁年道:“我说给你听,你别急。” 白虎三言两语交代了关键,仙童阿霖是太子机锦送给师尊服侍的人手,自上回他受罚后,便吵着闹着要回去。 阿霖和太子是自幼的玩伴,故而今日机锦殿下来了这里,又撞上天珠被换伪,大怒披银殿内失了规矩,将在殿中的仙侍都叫了去审问。 他在岁年慢慢睁大的眼里苦涩道:“兰阁的那对姊妹,这几日也过来了,也在其中,他们是唯二外来的仙侍,已动了刑。” * 岁年赶到时,后山小瀑布边跪了五六个仙侍,更多的月灵则伏在后方,放眼望去白皑皑的一片。 浮廊下,立了位云水蓝锦衣的太子,台阶下跪的则是蓝衣仙童阿霖。 这片清清淡淡的风景内,刺目扎眼的便是兰佩与七棠,不仅仅是因她们鬓发间的红海棠花,更是因浮肿的脸颊,与领口脖颈间泛紫的烫痕。 九天不见血,术法上熬人的法子却不胜枚举。 太子机锦的广袖顺木台阶滑下,端的是无双贵气,他见岁年跑来,浅笑道:“是你啊。玉融,把他叫过来做什么,这位取珠的小公子不是在养伤么,送他回去吧。” 玉融合袖不语,岁年眼风扫过浮廊,对机锦学了个九天的问礼才道:“兰阁的二位姊妹是来看我,她们为何要盗换天珠?” 话里话外是要机锦给个动刑的证据,太子机锦却不顺话而下,反道:“兰阁低等仙侍为九品,披银殿的阿霖是三品,九天的规矩向来是高阶定论,既领了罚,他们自有定论,孤不过问。” 他对岁年似乎很是客气,转而对仙童道:“阿霖,你为何罚她们?” “回太子殿下,发现天珠遗失时,瀑边不过三只月灵,一位披银殿仙侍,以及这两位兰阁仙侍,阿霖自是要挨个盘问一二,但她们言语间多有顶撞,不得已才略施惩戒。” 阶下七棠猛地抬头,怒目向仙童,但双唇紧闭,竟是被下了闭口诀。 岁年暗中想解开却不得行,他见机锦浑然不在意,硬巴巴道:“那天珠的下落可问了出来?与她们无关我便带她们走了。” 仙童眉头一跳,心想这妖真是无法无天,但看太子脸色仍霁,不得已耐下性子对岁年道:“还没有问出来,但玄微仙尊闭关,我们仙侍就该安分守己,若都在天界各处逛来逛去,成何体统。” “所以你审了半天就这结果?”岁年反驳道:“规矩体统,定了你我皆是一视同仁,她们是玄微放进来的人,怎么就成逛来逛去?” 他目光怒向阿霖,道:“那逛来逛去、玩忽职守的还有谁?原来规矩是定给老实人的。” “岁年仙君这话谈何说起!”阿霖摇头道:“我们皆侍奉仙尊,你对我有诸多不满,我们私下谈开,阿霖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非要在这时候处处针对?” “哈!处处针对,分明是你——” “好了好了。”太子机锦打住他们,微微抬了抬下巴,朝向的正是伏拜月灵们的方向,“口舌之争让人看了笑话。” 话说间,抬手指向月灵,一阵熏风过,所有月灵化成了点点白光,花苑内银白的萤火飘散,如梨花纷坠。 岁年瞬间噤声。 机锦看向岁年愈发难看的脸色,温和道:“你为她们担保,孤自不会为难,但这涉及兰阁与披银殿,玄微仙尊与龙君皆出不了面,孤既遇上了,便不能袖手旁观。” 温文儒雅的太子斟酌后道:“这样吧,玉融,你去问问玄微仙尊,让孤借他的‘子夜鉴’一用,这法器能探世间至净至宝,过了子夜鉴的照下,真相也就大白了。” 子夜鉴。 玉融心下一跳。 他记得知道师尊叮嘱过,子夜鉴不要让岁年见到。 隐隐约约间,玉融像是突然抓住什么蛛丝马迹,难以串联,始终摸不到源头。 反观岁年眸色更冷,却故意眨了眨眼道:“子夜鉴啊,我听过这个,玄微还特意让我不要打这东西的主意。我的情况太子殿下想必清楚,君请启神器无妨,若是神器失控,或是转头也不见了,就该先审我了么?” 玉融眼皮也跳,这下想明白了半截,但没想到岁年反应这么快且直接说了出来。 机锦的笑意挂在脸上一般,道:“怎会。这样吧,孤亲自去和仙尊请出子夜鉴,不经他人手,定是不出差池。” 太子走出浮廊,玉融几度扭头也不得不侍奉跟上。 瀑布边便剩下了几人,岁年蹲下来搀住已经快痛歪到地上去的七棠,抬眼与兰佩水汽氤氲的双眸对上。 七棠疼的直用嘴巴抽气,那厢阿霖已站起身道:“别在这里装可怜,你们若不是兰阁的仙侍,现在已经在琉璃刑台了,你——唔!” “——真言。”岁年单指点向阿霖,指尖光芒闪烁,对阿霖问道:“倚妆呢,他是否能确定天珠不见的时辰?” 真言术下阿霖面孔扭曲,未料到岁年会当机立断对自己出手,嘴却不受控制地张开道:“他知你要来,怕散灵回深庭去了,我没见过真天珠,他取出来的便是假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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