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龙君傻了呆了,殊不知他在问心无愧去抉择时,才是真正的拨动因果的人。 而他救下的因果所系者,与其简直有一脉相承的执着。 莫青团告退,但并未走远,夜萝的花田离此处不过千步距离,他准备去帮助她确定阵法的稳固。 冥师虽满心的不认可,到底还是拿玄微君没有办法,他离开前还曾想提醒乌须,让这位仙尊哪凉快哪呆着去。 转念想到这是与他们二人相互拉扯的因果,玄微缺席不得,便只能作罢。 他气不打一处来,手痒到要去摸腰间的鞭子,乌须名义上也算他的干儿子,即使他未曾与君上提过这段关系,也未真正教养过他几日,甚至没正面答应过砚辞,心底还是认定了下来。 “尊上啊……”莫青团拖着调子站到玄微身边。 动不了手,他多少得阴阳怪气对方几句,谁知还未继续往下,玄微转过来问道:“尊上是谁?” 莫青团简直被气笑了,道:“尊上是谁,这还要问在下么。原来九天的仙尊也如此自由,说不当便不当了。” 乌须听到莫老师是势必要和玄微呛起来,倒也没阻止的心思。 玄微识海混乱后在他这里可谓百依百顺,不知换作旁人是否会有所变化。 “人界小摊小贩为养家糊口,天不亮便要出摊,我冥府若也是想不干便不干,那黄泉上该飘满魂灵。”莫青团沉着脸道。 玄微听了他这番话,陷入默默,莫青团当他要思考反驳之语,却听玄微点头道:“你说得对。” 一句话将莫青团给堵得厉害,玄微又道:“可我而今是阿瓜啊,阿瓜有阿瓜的责任,尊上有尊上的责任。” “什……你是什么?”莫青团怀疑自己耳朵不好使了。 “阿瓜是要陪着猫猫,照顾猫猫的……” 乌须终于听不下去,玄微自称阿瓜简直就像是骨瘴突然有天改邪归正。 他扶额无奈道:“别深究呆子的逻辑,他要当阿瓜便让他当。” “不是这个道理。”莫青团不愧是当了几代冥使的鬼,转头对乌须道:“君上,有的东西不是由着他去便是好,他哪怕真的蠢了傻了,我也得给他讲清楚。” 莫青团坚持道:“尊上,你想要的不是这个身份,不过口头上说说而已,多少仙对仙尊之位求之不得。” “你天生如此,有的东西你享到了,有的东西你没做到,你该想的是在这个位子上,行为处事如何。” 玄微似懂非懂地颔首,莫青团见他这幅模样,咬牙道:“算了,还是抽一顿来的比较快!” 作势便要去亮鞭子,玄微赶紧往乌须身后缩去,乌须道:“躲什么,他也是我老师,要打你我可拦不住。” 有了这话,玄微不由眨眨眼,他这张冷冰冰的脸做出眨巴眼睛的动作真是令人恶寒。 乌须搓搓胳膊,而兴许是玄微理解错了乌须的表情,他更低地埋下头,往外走出几步,站到莫青团面前,道:“那你打吧。” 莫青团怒目而视,觉得他现在痴痴呆呆的样子,真挨了顿抽也无济于事,冷哼着甩袖,去到夜萝的花田了。 “怎么样,没被打很高兴吧。”乌须的心情似乎变得不错起来。 他从玄微身后歪头探过来,是让玄微瞧上一眼便会觉得心里头暖和的神色。 玄微便这样望着他,乌须没明白他眼神的意思,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也去到花田。 夜萝做事情有太多人看着便会紧张,乌须特意等了会儿再过去。 他们沿着黄泉岸边走,两道的红石蒜摇曳不止,宽阔的黄泉上渡船往来不休,有摆渡人在唱一支苍凉的古歌。 黄泉岸边偶尔会坐着几只零星的魂魄,乌须解释说这样的魂喝了汤饮也有不能遗忘的过去。 如此去轮回,下一世身体容易出状况,便只能放他们在冥府,等到何时能完全忘却过往再去轮回。 可是忘记了绝大多数的记忆,唯有一段过往深深扎根于脑海中,便会愈发地不肯放手,这毕竟是他们仅有的,关于自己生前的东西。 “有的坐着坐着有一日便想开,大部分是见到了想见的人,爱的恨的,遗憾不能圆满的,便能去到轮回。” “最长的那位坐了两百年,他让摆渡人一遍遍带他坐船,从这头到那头,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他想起了自己要等的是谁。” “是谁?”玄微好奇地问。 “是一名修士,在人界还曾有些名望,四处赈灾禳祸,被同门中人记恨,在魔族的地盘上遭遇暗算,死于骨瘴,他是那位的师兄,大约是心有所属又不敢告之,比琦羽他们还要会瞒一些,后来他自己也死了。” “他师弟是已去轮回了吗?” “没有。”乌须道,“他师弟在等他们的师尊。” “……” “但他师尊对他其实并不算好,毕竟有的门派的某些长老对入世有看法,他小弟子干涉因果如此多,平时回宗那位总待他不假辞色,他便对他那位师长有执念,要闯出些名堂证明给他。” “哦对了,他师尊是他自己骨瘴发作杀了的,他师尊——” 玄微预感到乌须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师尊喜欢大弟子啦!”乌须道。 “……”玄微大抵没听过如此多角的关系,有点风中凌乱。 “所以啊,爱恨是很复杂的东西。”乌须在了解内情后也觉得很炸,对他道,“本君的爱还剩多少不知,但恨也许还挺多,你要知道,猫都是蛮记仇的。” 他看向玄微,笑道:“所以有一日,本君也许会杀了你也说不定。” 玄微道:“嗯嗯。” 乌须因将要完成一件心愿,觉得阿瓜这样也无不可爱。 他慢慢走向花田,渐渐不再开口,像是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紧张与情怯。 夜萝见他过来用力向他招手,几乎快要蹦起来了,在她脚下是花纹繁复的阵法。 这是夜萝要求学的,她对阵术不擅长,但日复日一只学这一种阵,阵图的每一寸皆会刻入心头,莫青团脸上也有欣慰的表情。 朱渊昙花在阵法中心仿佛含羞的美人,夜萝作为辅阵站在一侧,乌须走向阵中。 身后的玄微能清楚看到他深深吸了口气,呼出时长而缓,肩膀随之松下。 玄微看出这是冥府的招魂阵,但许多地方已经过改化,而今究竟会发生怎样的作用不得而知。 黄泉上泛起了风,乌须与夜萝颔首,强烈的阵光亮起,将冥府的半壁天空也照出恢弘的颜色。 与此同时,乌须右眼紫红的瞳孔亦闪烁不休,磅礴的骨瘴自他眼底涌出。 阵法形成的屏障坚不可摧,那骨瘴也听话无比,并未出现外泄,但乌须还是深深皱起来眉,玄微的心像是被一双手死死攥住,他焦急而不敢妄动。 莫青团作为护法来到玄微身后,对他低声道:“你若有良心,就用转嫁之术,别让我们君上受太多苦。” 玄微几乎立即将这术捏在手心,却谨慎问道:“外力的术法,是否会影响阵的运作……” “不会。”莫青团摇头,“你亦在因果中。” 话音刚落,一道月白的光便落入阵中。 “唔!”玄微倏然摇晃了下身体,莫青团露出活该的表情。 而阵内乌须渐渐舒展开了眉目,恢复一双碧色的眼珠,他发觉玄微并不仅仅是在转嫁感官,更是在输送灵力。 灵力源源不断地送来,与那半枚内丹呼应,山呼海啸般的灵力向阵中铺开。 所有笼罩在内的浅色石蒜微微摇摆着,玄微感受着体内被抽空灵力的刺痛,与转嫁而来的骨瘴所致的疼痛,双眼却紧紧盯着阵中衣袍翻飞的冥君。 阵法持续运转着,向他所不知的方向发展。石蒜上渐渐泛起了灵波,从涓涓的溪流到奔涌的大海,与翻卷的骨瘴成对峙之势。 许久后,玄微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呼唤。 “年年?” 声音越来越多,浅色石蒜中的灵体被唤醒。 “……头好痛,我这是在那儿?” “啊啊我咋从草变成花了!” “我我我——我从神仙变成花了!!” “嘶……当时记得是离开了水莲洲……” 玄微睁大了眼。 花灵们自石蒜上化出形体,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衣,却有各自的长相和身形。 他们尚处于迷茫中,浑然不知身在何处,阵法平息,朱渊昙花在为他们稳定着魂魄。 夜萝满头大汗,却欢喜于自己辛辛苦苦养出的花有了灵体。 君上告诉她,这些花不同于其他花草,要靠阵法才能唤醒,如今大功告成,她正擦着汗,只见乌须对他笑了笑,一道灵光点落他的眉心。 同样石蒜的淡香自夜萝身上散出,她额间的那枚冥纹消退了去,容貌发生变化。 记忆的门被打开,夜萝徒然向下跌去,坐在了泼泼洒洒的花丛里。 “七棠。” 乌须唤起了这个阔别已久的名字。 七棠眨眨眼,望向诸多兰阁花灵,以及不知为何也变成花灵的仙侍从们。 不知不觉间,眼泪脱眶而出,止也止不住,乌须走过来,蹲下递给他手绢,道:“以后,恐怕还有更多的花要我们小七棠来养了。” 花灵们聚集过来,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被骨瘴吞噬的记忆,他们走入水莲洲屏障的破口,却走进了死地。 那是短暂又漫长的一刹那,足以刻入魂魄深处,他们抱团往七棠与乌须身边靠,瑟瑟发抖的、哭哭笑笑的,皆是鲜活的生命。 “年年!这里是哪里啊?” “别哭别哭呀,七棠姐姐。” “我想吃烤串呜呜呜呜——” 乌须没有哭,一展双手,黄泉的风吹在石蒜花灵们身上不觉寒凉,只有春日般的暖意,他道:“此为黄泉冥府,以后,便当是你们家里就好。” 莫青团看着被簇拥着的冥君,又看向怔怔出神的玄微,道:“这就是因果,是我们君上,执着不肯放手的因果。” 爱比恨要长。那时乌须对他说。 乌须在回归冥府那日,拒绝了喝下忘却前尘的汤。 他始终是那只看似毫不在意,却要牢牢记得给过他归宿,给过他温暖之人的猫咪。 只是有时口是心非,他比谁都贪恋那些温度,岁年做到了纪沉关所希望的那样,即使没有了自己,他依然被爱,依然爱人。
第五十六章 花灵们自骨瘴里死而复生,初时的几日不大敢出门。 乌须与夜萝将他们移栽到花盆里,挪到早辟好的住处去了。 冥府的天光少有暖意,好在花灵新的黄泉石蒜的本体,有极好的适应力。 他们所住的地方面朝大河,景色开阔,午后波光粼粼的水影投到墙壁上,有如梦似幻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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