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碰在地面的响声沉闷如巨石沉河,玄微将头枕在乌须的腿上,双手去环他的腰。 迎面而来的推力把仙尊轻松地撂开,乌须君站起身整了整衣上褶皱,俯视着地上还爬不起来的玄微。 冥府主君的脸色不大好看,玄微抬眸接触到他的眼神后,就不敢再投来视线。 来自猫猫的厌恶和铁烙子烧过全身一般痛楚灼烫,直贯识海。 玄微痛得抱住头,手指也痉挛。 ……怎么成这样了? 冥君心道玄微君该不是能拉得下面子装疯卖傻的人,他上前几步,半蹲在痛苦不堪的仙尊身边,以灵力探过他的经脉和识海,继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走火入魔严重大发了。 乌须啧了声,玄微被啧得浑身一抖。 厌弃也仿佛有了重量,化成钢鞭抽向他。 冥君有几分懊恼,早知玄微如此脆,他决计不会带他来。 鬼渊里有他与玄微的因果在,假如玄微仙尊参与进来,两人过往的因果死结便能解开。 他对三甲子后玄微是否会被天道降雷劈不甚关怀,至多只是履行冥府的责任。 但作为三代骨瘴可能的寄体之一,玄微因果挂连越多,终归是留有危险的。 乌须可不想来日再被仙尊背刺。 眼下玄微走火入魔到了如此程度,识海搅得像是锅米糊粥,倒是乌须未曾意料的结果,亦或者他未料到会来的这样早。 岁年与玄微的因果荡然无存,天道好似在用另一种方法清算私人的账目。 发愁啊发愁。 乌须由衷觉得愁。 “还能起来吗?”他拍拍玄微的背,掌下的薄衣渐渐被冷汗湿透,透出冻入骨髓的寒气。 玄微抿着唇迟钝地理解着他的话,缓慢点头,吭哧吭哧地想要起来,却摇摇晃晃。 乌须搀了他一把,将他扶上了床,用被子给砸了个严严实实。 这屋子快要被外散的神力冻成冰窖,白霜结挂,炉火在微弱挣扎。 此地不宜久留,该拿的该找的东西皆已找到,乌须念及此心情就好了太多,遂与村落中的灵体们辞行,准备打开通道离开鬼渊深处。 谁知玄微像是彻底痴呆,根本搞不懂要去何处,他知道这里有床和火,会暖和一些,死活不愿意挪窝,还打开被筒,小心翼翼保留着热气,要乌须上来同榻。 乌须君恨不得翻他个白眼,吓唬他道:“不走,那本君先走了,将你丢在这儿!” 玄微脸色白得厉害,果真开始纠结是走是留。 乌须冷哼一声便要扭头离去,身后立即传来扑腾声,紧接着袖口一紧,玄微正忐忑地看着他。 “你几岁啊还要人牵?”乌须无奈。 “八万九千七百二十一。”玄微乖乖答道。 “……”这下将乌须答沉默了,一时竟找不到可以回他的句子。 于是顺应本心,道:“……好老。” 玄微:“呜……” 他直接传送到琦羽附近,突然出现的两位将小凤鸟惊了一跳,咋咋呼呼的热闹驱散了冷意。 琦羽尚未发觉玄微的异样,珠鸣则一眼便看到玄微牵着乌须的袖子,脸色不善,但又不好评价。 应蕖仙君则更加细致些,他观察了下玄微的神情道:“尊上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被玄微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应蕖迷惑地回望。 玄微又往乌须身后躲,悄悄问道:“他为何头顶长朵大花?” 听见了的应蕖仙君:“啊?” “他灵力不稳,走火入魔。”乌须解释道,并寻思玄微能立刻看到应蕖仙君的本体,想必体内的神力正一波高涨一波低沉。 灵力波动最是难受,亏得玄微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仙尊倒是真能忍。 琦羽也注意到玄微仙尊情况不大对头,看他神色有几分似曾相识,道:“那不就和龙爷爷一样了?” “还是不一样。”乌须开口想解释身染骨瘴和走火入魔的差别,转念一想玄微也有骨瘴在身,没准是个叠加效果。 顿时觉得说明起来好麻烦,顺口道:“砚辞比他可爱多了。” 毕竟砚辞还能正常交流,不像如今的玄微,半天才能闷出个句子来。 “对了。”琦羽对这幅幽怨模样的玄微实在适应不了,另开话题道:“我们没有找到那片无名湖,但去了当年掉下去过的地方,发现了点奇怪的东西。” 将在湖水里找到的晶体递给乌须,乌须一眼便能认出这是骨瘴的结晶,“上次无明湖出现在何处?” 琦羽答道:“序县的东南郊野。” 那地方乌须去过,他脑子里有两次骨瘴爆发的所有地面源头的位置,其中并没有序县。 那为何会在这里发现骨瘴的结晶?他一时想不明白其中关键,但直觉告诉他此中必有大玄机,甚至和骨瘴源头有关。 眼下并未有线索,乌须便利用观山镜将众人传出幻境。 琦羽等人回归九天,乌须则要回冥府。 但玄微的去留则成了个问题。 他是不愿意回九天的,虽未寻死觅活、撒泼打滚,但就是死死拉着乌须的袖子不放。 应蕖等来劝他也无济于事,一声不吭地贴在冥君的后背,是谁来拉他走就要哭了的模样。 走火入魔在九天治,定是最好,毕竟在披银殿内也能养着玄微的身体,可是玄微君冰冰冷冷时便是不容置喙的性子,走火入魔失了神志,更是固执异常。 激动之下他甚至吐了血,这下琦羽是不敢来劝了。 几人分道而行,乌须带着超大挂件玄微君回返冥府。 府中诸鬼得知君上顺利回程,没活儿的都出来迎他,言笑晏晏地来,谁想得到会与那大冰块脸的尊上打照面。 那欢快的气氛顿时冷掉,连靠近也不大敢了。 玄微在三界的名声还是很响亮的,冥府中除了少有的几个知情人,皆不知他与君上的恩怨,只是单纯畏惧他的威名。 这仙尊要是端架子拿他们撒气,可不知会闹成什么局面。 一直贴在乌须身后的玄微似乎感觉到氛围的不对,而导致热热闹闹消失的源头正是自己。 方才见那几位仙者亦是如此,原来自己是个这样遭人讨厌的人物,难怪猫猫也不喜欢他。 此刻玄微的脑子完全不够处理更多的内容,只能本能地躲避被讨厌的感觉。 仙尊将头埋得更低,怕被别人看到样貌一般,将脸藏在垂落的头发下。 冥府众位见他这可怜兮兮的状态皆大吃一惊,乌须叹口气道:“这位仙尊大人走火入魔已经傻掉,诸位别在意,便当他是团气就行。” 夜萝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还是没忍住,悄悄指了指玄微道:“君上,这团气还会偷偷下雨啊。” 她这话讲得颇为委婉,乌须立即心领神会,一扭头果然瞧见玄微正暗自垂泪,无声无息地哭着。 ……天啊好烦!乌须最不擅长哄停哭泣,求助似得看向冥师莫青团,心想莫老师带出这样多的鬼差,又养育过许多代冥君,定是对此类情况更心得。 哪知莫青团抽出腰间的鞭子,道:“无妨,打一顿便好了。” 合着你就靠武力镇压啊!乌须无语凝噎,而玄微虽脑子不清醒,但话还是能听懂,明明都瑟瑟发抖着,却还不肯离开乌须半步。 莫青团见他这样就火大,严厉道:“君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仙尊走火入魔与你何干,不如打晕了将他丢回九天才是!” 乌须当然这样想过,但问题是方才他又琢磨了一阵,这样走火入魔的玄微似乎更好能被九天控制。 加之若有骨瘴乘虚而入,反倒对冥府不利,不如就扣押他在这里,还能有别的用处。 “夜萝,过来。”乌须招呼道,从袖子里取出朱渊昙花,交给她道:“你准备一下那个阵法,阵眼本君给找来了。” 盈盈一朵昙花在指尖盛开,夜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喃喃道:“我的花们这都是要结出灵体了?啊……忽然觉得时间好快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夜萝心头涌上一股酸涩。 自她从冥府的法阵中苏醒,身边便不缺少伙伴,莫青团在正事上严苛异常,但在生活里对小辈们却是极好。 夜萝对过去没有任何记忆,仿佛她就是从冥府凭空冒出了的一样,却并不觉得孤单。 只是偶尔,她坐在房顶上,会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过去。 不出任务时,她就会养花,原本那些花是冥君亲自来养。 在黄泉边最开阔的土地上,有一片花田,养得却是司空见惯的石蒜,只是颜色更浅。 她头回路过时,仿佛有什么东西穿透魂灵,她望着那正弯腰浇水的冥府主君,忽然很想去帮忙。 后来这片花田便是她在管,从小苗到成熟的花盏,到结出花灵。 花灵们叽叽喳喳,但精力都非常有限,不能说上几句就会陷入沉睡,记忆力也不如何,经常说了前半句忘了后半句。 夜萝难过得去找君上,以为是自己将花养得不好。 乌须只是温和道:“还不是时候,等到再过几十年,以朱渊昙花为阵眼,他们便能化出形体。” 她隐约觉得冥君有不少秘密,他眺望这片花田时的眼神有几分悲伤。 但魂魄不全的冥君对七情六欲的体验本就薄弱,那么该是多么大的悲伤,会令君上如今的身体也能感知到。 而今朱渊昙花找到,君上让她去准备阵法,夜萝匆匆跑走,没有注意到乌须看她的眼神,亦是有明明灭灭的悲色。 “君上。”莫青团一时火气,转念也想明白了将玄微扣留在冥府是更好的选择。 又见乌须真的将朱渊昙花找来,且气息有些微的变化,合袖道:“恭喜君上,夙愿将成。” 乌须点点头,道:“嗯。” 玄微听不懂,他只是觉得猫猫好似很开心,又好似很难过。
第五十五章 冥府的大风日复一日吹,岸头的彼岸花摇摆不休,摆渡人撑杆击碎水面,将亡者引渡去他方。 小舟上的魂灵们频频回头,即使已忘却了前尘往事,仍对来路生出好奇。 水雾渐渐隐去了小舟的轮廓,冥府众人逐渐散去。 莫青团还有公务要禀报,乌须也将在观山镜中诸多发现告知了这位得力下属。 莫师面色沉重,道:“若无名湖真与骨瘴有关,此湖号称天下第一镜器……” 镜器除了照鉴净化的作用外,通常还能用作连通两方的宝物。 譬如观山镜虽是内嵌幻境,但联结的是已消逝的往昔人事。 根据掉进过无名湖的凤凰姐弟的回忆,他们却是真实地溯回到了过去,说明这面镜子也有连接的功用。 那为何会与骨瘴产生关系?莫青团一时也无法想明白二者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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