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与拥有着九天的永恒的玄微,有什么关联呢。 玄微坐在院里,默默地整理着从书阁里取出的相关书目。 关于骨瘴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不是骨瘴制造了九天的混乱,而是九天诞生了骨瘴。 当仙者们在责任之外生出了无所不能的傲慢,昔日所要守护的世人便是芥子浮灰。 短短的百年如何与千年万载所衡量,而这百年的精彩,又让日复一日在司掌天地万象的仙灵们感到艳羡。 不断有仙者在私下凡界,最初的文书记载上,他们为此付出了代价。 天律清规严厉地处置了他们,要与凡人共渡一生,便要承受凡人有限的寿数。 所谓长相厮守,是在凡间完成,此后不论后悔与否,都没有回头的余地。 然而直到某次,事态闹到了在九天也算是轰轰烈烈的地步。 那是第一桩被宽大处理的案例,那位仙者被保留了仙胎,可惜他的道侣修为不济,没能飞升九天。 在灵丹妙药的堆砌下,仙者的道侣在两年前后老死于人界。 这位曾经闹到九天皆知的仙者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他去轮回里找到对方,可是彼时尚不存在因果烙印的说法。 此人的一切都改变了,容貌性别,脾气秉性,不同的种子如何长出相同的树木。 玄微翻阅着九天陈旧的记录,读着过往的疯狂。 此仙禁锢转世的凡人十六轮,期间他们也有相爱,可越是你侬我侬,越觉最初故人的影子缥缈模糊了。 慢慢的这位仙者感到厌烦。 他放弃了追寻爱人的转世,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书存留在书阁,书的末尾有他对走至此无望境地的惆怅和疑惑。 他总结出自己的错误—— 没有在最初就令伴侣长生。 此后他沉迷于炼制让凡人速速成仙的丹药,故意洒下凡间去让凡夫俗子们吃下。 故而那段时日凡间记载了大量所谓的仙丹,真真假假,引动争夺和祸事。 而直到这位仙者死在天雷下前,他几乎已经要将这丹药炼制完成。 亦是在此之后,九天有更多的仙者投入到此种丹药的研制里,终于有一日一位凡夫拥有了仙骨。 自此天雷的声响一年比一年少,九天私下凡界的仙者多到难以算清。 相对的,九天仙者不多反少,几乎扩出一个新的仙界。 可是这并非是长久之策,世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成仙。那些靠服用仙丹飞升的凡人,大多没能挺过第一回的针对仙者的雷劫,耽于情爱的仙者与仙者的爱侣,亦未能抗住更凶猛的雷暴。 连玄微也有些诧异,当年的九天,竟有如此雷劫,作为古神血脉,他提升品阶的雷劫是修为到此再加以考验。 被留下来的仙者们彻底疯了,他们怀着满腔的恨意上折于天帝,这好大九天为何不能容忍下他们。 所求不过是个圆满,殊不知圆满,才是世间最大的奢望。 而当初的那位天帝在无可奈何之下,上请古神,盼祂能挽救已岌岌可危的九天仙庭。 古神天道不能直接替代九天做决策,祂可以用神谕石来帮助他们要摆脱的困境,却不会告知如何施行。 降下天雷却不能为之施以援手,彼时神谕石要他们终止九天的私相授受,而最终,天帝在众仙的提议下,严查私自下凡,并改造了洗尘池。 那只是个微小的改变,原本仙者下界,历劫身不必过洗尘池,洗尘池是直到其扛过了天雷,用来洗去雷霆中蕴含着的古神神力。 如今所有仙者下界归来,均要洗去在人界的记忆,以此杜绝了再受凡人影响的可能。 这个决策似乎是没有错的,但他们忽视了一个方面。 所谓天雷降下,不仅仅是在考验修为,而更是考验心境,所谓的下凡历劫,绝非那么轻易。 洗去记忆,天雷就迟迟降不下来,这也就是为何九天里再无雷响。仙者们完全不必担忧真正的考验,经历了凡界的一场劫,回来自然会有所进益。 玄微想起了这段时日自己似乎在闭关。 等到他出关后,天帝对他道,而今九天已焕然不可同昨日了。 然谁也没有发现,在不经意时,洗尘池内凝结着了那些强行剥离下来的爱恨嗔痴。 那是伴随凡人肉身俱灭时的恶,亦沉在了其中,于是自洗尘池内,开出了有魅骨的荷花。 正是应蕖仙君,他清净无垢来自于古神的池水,而长年浸泡于骨瘴弥漫的池中,亦有了相应的变化,只是九天气息清圣,未能显现出来而已。 爱恨嗔痴如在洗尘池下结出了个寄生胎,鬼渊深处倒映着池底的模样。 终于骨瘴反噬九天,气息外溢而出,祂本就是为了滋养自身而来。 越来越多的仙沉沦于此,骨瘴壮大,却不可避免地在下沉,最后如化脓的胚,掉出洗尘池落到了凡界,凡间战祸不断,因果紊乱。 因果大乱后亦生变数,便又是仙者历劫的高峰。 自此循环达成,骨瘴源源不尽。 玄微从中厘清了来龙去脉,走到深庭间,将桃花木灵自本体内抓出。 倚妆摔在地上半晌没能回神,他呆滞的目光看向玄微,竟是辨认了许久,才道:“怎么,仙尊找我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自上回玄微设下阵法,倚妆便日日生不如死,本体的梗系日夜受灵火灼烧,次日又会恢复原状。 梦魇侵袭,他几乎分不清身在何处,偶尔在幻梦里他会回到当年的云盖宗,天朗气清,他大可以在院子里小憩,亦可来去自如,走遍山川大河。 那时他以为自己拥有的太少,他想要被爱,想要有纪沉关那样对自己好的人,他艳羡嫉妒着岁年的幸运。 可如今才知,最初的最初,他想要的不过是个自由。 “机锦是否在洗尘池中?”他问得直白,倚妆似乎也回想了下这个名字,讽刺地笑了笑,深深地低下了头。 许久后他双目赤红抬首,道:“是,所有的源头都在那里,但作为骨瘴的心脏,哪怕是玄微尊上您,也不能耐他们何吧。” 倚妆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虚渺的双足,道:“但当年,我在床上偶然听到机锦与骨瘴灵识的对话。” “那时候他无法控制两种灵智对躯壳的操纵,亦或者说我这样的蝼蚁,即使指认,作为九天太子的他,也能保证不会有人相信。” “你听到了什么?”玄微加固了隔绝的屏障,肃然道。 “骨瘴自认没有弱点,因为他每次的弱点都在改变。” “难道是……”玄微电光火石间有了猜想。 倚妆笑道:“祂选择人界的相助物绝不是随机,譬如上次人界火劫,正是因为骨瘴本回属火,故而引动火祸。如果知道了本次劫数为何,相生相克,便能行事吧。” 这几乎是在透露骨瘴的致命处,玄微怀疑地看着倚妆,后者还是会下意识地害怕。 然而转眼他又变得胆大起来,他要报复机锦,报复那个欺骗他,毁掉了他自由的仙,是他让自己走到了错误的路上。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倚妆也不会否认自己。只因否认自己,便像是否定了自己这荒唐的一生啊。 “看来尊上已经知道了。”桃花木亦像是在刻意讽刺玄微,“我听那两只月灵讲,人界近来洪祸不断,这回是水吧,水么,要用火才能克制,但可不是普通的火。” 他眼里迸出病态的兴奋,倚妆上九天来为被仙者们认可,可谓博览群书,他道:“世间至阳是凤凰火,但凤凰火可不够,要朱雀火,但若要求朱雀火,凤凰不得涅槃,尊上,这次,你要舍弃谁?”
第五十八章 玄微垂眼看着倚妆,桃花妖灵体缥缈,但本体上花红如血,纷纷若漫天红雨。 他坐在束缚法阵间对玄微道:“尊上,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看得起我?” “一个自凡界死乞白赖跟着你的妖怪,你看我的眼神真像是看株花草。” 时至今日他唯有求死,早无所顾忌,“可你那时候,看岁年的眼神可与看我不同,明明同样是妖怪。” “尊上,你好天真啊,你分明对他别有心意,又心心念念他同我一般安分守己,但那可是乌云盖雪。” “你若真的喜欢他,就不该妄想彻头彻尾改变他。”倚妆讽刺道,“你的喜欢算得了什么呢,你在利用你的喜欢让他帮你去死!” 法阵因倚妆突然的暴起而青光大作,桃花妖被镇压地匍匐在他。 他浑然不顾自身狼狈,宛如深渊里爬出的恶鬼,“真好!你毁了他,他再来毁了你,这是你们的因果!” “尊上你明白吗,这是你们的因果!” 玄微站在倚妆面前,许久未有开口,直到法阵再度要将桃花妖拖入混沌。 玄微这才缓慢地将空茫的视线移开,他问道:“机锦想要的是什么?” “他啊。”倚妆阴恻恻地笑着,“他只是太无聊了。” 这个理由荒唐的教人发笑,倚妆确实笑得开怀,神情里含着浓烈的恨意。 “九天当他是因自幼失母,无人依仗而丧心病狂,殊不知天帝待他可谓有求必应。” 玄微静静地在红雨里听他道:“生而为仙胎,想要什么没有,权势在他眼里轻得和小玩意儿一般。” “你与他夺权才有意趣呢,他作弄旁人,与骨瘴合谋,只因骨瘴给他带来的愉快大到惊人!” 倚妆头一次见到机锦,将他误以为是个良善的玉树临风的仙君,待明了他的疯狂,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旁人以为九天太子品貌俱佳,无人知其内里的渴求。 机锦不讨厌宴席,他享受扮演这样雍容的角色,但这来得都太轻易了,他要追逐更大的刺激。 倚妆记得他身边的侍童阿霖回来传消息时,便会有机会变回原本的模样。 也记得对方如何被那太子折腾得死去活来,拖着狼狈的身体去到披银殿。 每每此刻,机锦会流露出比云雨时分更满足的神情。 而倚妆之所以能看到,因他也跪坐在那床榻之间。 机锦向他讲述,自己如何从小一步步寻求着更有意思的事情,而今过去玩的皆已乏味。 他曾激动着描述偶然发现骨瘴时的狂喜,这是九天最大的变数,是最深最不可捉摸的部分。 这平静到乏味的殿下生涯,让机锦终日苦闷,骨瘴才能带来更大的乱子。 至于乱子背后该如何收场,不是他要操心的事情,总会有人来扫尾。 若是没有,那也是说明诸如玄微、他父帝这些人的无用。 骨瘴中有浓郁的爱恨嗔痴,设计世间悲欢离合,每每沉沦其间,机锦浑然无法自拔。 倚妆痛恨他视旁人如蝼蚁,倒不至是因怜悯同情,而是在这旁人之中,自己亦是蝼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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