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册上明明写得清清楚楚,应蕖感激地看着他,道:“我姓楚,名叙风。” 乌须点头,这位少年将军已湮灭了气息,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琦羽并未亲临这里,用他的话说目睹自己前世的死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他不想再经历一遍,于是坐在云上发呆。 忽听身后有人靠近,是应蕖仙君。 “你看,我俩之间也没什么纠结的因果,我欠你一条命,你欠我一场情,可终究是错过了。”琦羽抱着膝盖,恹恹道。 应蕖从身后环住他,道:“对不起,当年,从未说过与你在一起时,我便心生欢喜。” 城头上,璀璨的金光中,珠鸣已泪流满面。 她奇怪于自己为何流泪,毕竟单染虽死了,但琦羽还活着。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乌须道:“这里可有与本君有因果的那个人,就是因果册上说,那个轮回了十九次,与本君断缘的那个?” 乌须伸手接了一点光,他看向珠鸣,道:“有,但而今已经没有了,她最后说你们孽缘,你要活下去,她希望你一定要活下去。” 珠鸣的眼睛又滑出一行泪,与这金光交织在了一处,消失于雪上了。 “她叫……什么名字?是叫……苏弥吗?”珠鸣喃喃问。 乌须不置可否,留珠鸣在原地发愣。 玄微跟在他身后,听见慢慢走出很远的冥主说:“即便是仙者,有的也只有一次的机会,不对,是十九次看似很多,对于苏弥而言,却只有一次。” 他抬起头,城关地动山摇,天星阵启动。 当年的雪落于他额发上,如同一个迟来的告别。 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连一次作别的机会也没有。
第五十二章 乌须君将观山镜中所见所闻整理成册,熬了个大通宵,再蹭皇宫睡了整个白日。 他最是烦闷写文书,奈何成了冥君后便要与这一本本的册子打交道。 写到最后字都斗大一个,内容上却找不出半点纰漏。 皇宫中通往鬼渊深处的通道,还有七八日才会打开。 这镜子讲究个同进同出,好在琦羽和应蕖在九天也无所事事,珠鸣早在进来前便转交好事宜,遂都留在观山镜中。 乌须拜托他们去找找当年他们掉入的那面无名湖,几位仙君欣然应允,全当在人界四处走走。 骨瘴天灾后人间百废待兴,乌须君前些日子已走过一遭,留在客栈中不愿动弹。 他找到的入口在一枚朱钗上,闲来无事便将那朱钗捏在手里把玩。 冬日午后的天光穿过鸽子血似得红玉石,照在他的红瞳上,漾着潋滟的绮丽的颜色。 冥君披着被子趴在窗台上,伸手去接外头的细雪,不时还会尝尝,方显出几分悠哉来。 玄微寸步不离地跟着乌须,仿佛怕把他弄丢一般。 乌须的目光敏锐,几次敲打玄微别没事儿就盯着这边,怪不自在的,玄微往往改一阵子又恢复原样。 冥君疏懒,难得享受几日不必办公的日子,便更不愿花功夫在玄微身上。 慢慢就由着他去了,且与这位共同生活也无甚不方便。 玄微少有的出门便是去各处为他搜罗可口的佳肴,从街边的水磨豆腐到酒楼的松子桂鱼。 许多东西吃个新鲜而已,多的玄微便自己吃掉,这让乌须一个晃眼觉得这位尊上圆润了不少。 两人这短暂的客栈借居生涯,让玄微有了回到过去的幻觉。 作为纪沉关时他与乌云盖雪便是这样好,猫咪偶尔不喜外出,他就到处收罗好玩好吃的回来。 然而再相似的场景也回不到过去。 乌须拥着被子缩着手脚,抱汤婆子和手炉取暖时,姿态仍依稀可见乌云盖雪的习惯。 但他已失了原身,那对异色的眸子也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难以回到过去,玄微也不再祈求重新开始,当然他不是没有想过重新开始,这心情大抵是与岁年当年飞升九天时有几分相似。 只是乌云盖雪要的是纪沉关,他作为玄微,又如何能抹去给他带来的伤害。 随着细致的观察,玄微无时无刻不意识到,区区的心痛又如何能比及以往乌云盖雪所受的苦痛。 冥君魂魄不全,若是得以共同生活便会发现,他对晒太阳这件事有执念一般。 然而观山镜中的暖阳到底是虚幻所化,并不为真,而在镜外时,他无时无刻不穿着黑袍,宛如真正的鬼魂对太阳无可奈何。 他时常犯困,畏冷到了一定程度,过往一到冬天便会窝在暖炉边的猫咪,终究还是陷入长久的寒冷中。 黄泉水与阴风伴着他,他不再是那时天真烂漫的小猫。 一场九天之行,他失去的岂止是情。 玄微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对他好,可这弥补不过杯水车薪。 他走在人界的街道上时,方能感受到对于百岁不足的凡人而言,生命究竟意味着什么。 早食摊子天不亮便要出摊,店家有年轻的少年少女,亦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薄薄的亮色自东方浮起,他们就已经烧热了锅,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里,有各色的人生。 他们说起骨瘴的灾祸,说起多少人流离失所,叹一声世事无常,唯有迎接这刺眼的朝阳而已。 帝都尚且如此,何况地方的生灵。 而此情此景,又是百年前的倒影罢了,他所经过的人与事,已掩埋在黄土之下,了无痕迹,没有人再能够记得。 玄微回到客栈,乌须拱在被子里睡得人事不知,他没由来生出一种惶恐,走上前却不敢去牵住乌须的手。 只能攥住他的袖子,将额头埋在那片冰凉的布料里。 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乌须君成日里在客栈补觉,到最后连床铺也不想下,恨不得长在温暖的被窝里。 偶尔也会与玄微搭几句话,但大多也是无关紧要的话题,能稍讲多些的便是关于骨瘴。 他们也曾无比亲密,而今却客气地像是合作盟友。玄微一边为年年还愿意理睬自己而感到惊喜,同时又不可遏制地回想作为纪沉关时他们的关系。 如单染与锦美人,许多话当时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 玄微尽力布置着乌须的住处,仿佛将这里当做了一个临时的家。 乌须坦然承认了自己仍保留着乌云盖雪的习惯,比如他虽然变不成猫咪,但依然想要磨爪子,对会摇晃摆动的东西没有什么抵抗力,也还是喜欢鱼讨厌水,最惬意的事是冬天在阳光底下晒肚皮。 这七日对于玄微而言,如同从过往的时光里偷采来,短的令他叹息。 第七日的晌午,乌须伸着懒腰恋恋不舍地从床铺里爬出来,穿戴整齐后将那朱钗放入法阵。 伴随朱红的光晕,一道深不见底的穴洞出现眼前,往上冒出冷飕飕的风。 乌须紧了紧衣襟,他几乎将自己包裹得走不动路,跳入入口时,宛若下圆滚滚的汤圆。 玄微随之也进入其中,脑子里都是乌云盖雪滚来滚去的模样。 他们下落了许久,似永远也掉不到底。 呼啸的冷风吹开乌须君的头发,耳边响起哀哀的哭声。 玄微尊上曾来过此处,但没有进到这么深的地方,鬼渊虽叫做鬼渊,却与冥府不同。 这里并没有真正的鬼魂,而是有一族游荡此间的灵体,形如鬼魅。 这灵体会抵御外来者,骨瘴爆发后甚至会有失控的情况出现,相互吞吃同化。 尚存理智的灵迁居到其他地方,当年玄微来此就是为了镇压失控的那部分,防止他们爬上人界。 鬼渊大的惊人,天空始终是半明半暗的状态,一半的白日与一半的黑暗在头顶划出泾渭分明的线。 白日也不是真的白日,仅有惨白的光亮,那是冥府黄泉河底的光影。 鬼渊的深处比上层的天色倒还亮些,只是因生存的均为灵体,步步皆有被灵类攻击的可能。 比较起仙法术法的冲击,灵类则更倾向于侵蚀识海。 乌须自问面对灵体也无妨,倒是觉得玄微一块儿下来他会顶不住,好在据他暗中观察,玄微君并无显著异样。 他们此行目的是为寻找那把骨刀,鬼渊广袤的地界内充沛的灵气掩盖了骨刀的气息。 乌须与玄微君走走停停,并未发现任何骨刀的踪迹,倒是路过了一座村庄,里头住的都是灵族。 鬼渊内的灵不同于人界有具体的托形,他们更像是天地清风孕育而出,只是出生在此处,便也不想去其他地方。 这灵族对玄微甚是防备,但对乌须则仿佛有着天生的亲近,甚至请他到家里做客。 淡红色的小灵体围着乌须而坐,像是个挂件般粘着他,被他身上的黄泉气息所吸引。 灵族的老者听闻他们是来寻找从上界掉下来的法器,半透明的眼睛眯着,思考了半晌,道:“若说法器,老夫不曾见过,但当年有一团火流星突然降落我们这里,闹出不小的动静。” 乌须听罢来了精神,道:“火流星掉在何处?” “掉在了以往爆发骨瘴的那个村落。”老者叹气道:“那儿虽已无骨瘴气息,然而被感染的灵族大多游荡在附近,见灵便要暴起伤人,你们若要过去还需小心。” 小灵体拉着老者的衣袖道:“血潭不是还有那种,很奇怪的浓稠的骨瘴吗,阿爷你为何说没有骨瘴了。” 老者敲他们的脑壳,道:“你们又偷摸着跑去!” “客人不要见怪。”老者缓缓道:“并未是老朽有意隐瞒,因那粘稠的骨瘴团不散发气息,也未有异动,这么多年了也安分在那儿,所以我们几乎要将其忘了。” “不过虽没有骨瘴,那里却也极其危险,灵力发挥不出十分之二三,老朽奉劝你们还是别去为妙。” 在这鬼渊深处居然还有意外收获,乌须侧过头,恰好与玄微撞上了视线。 没有气息的骨瘴团,正与水莲洲下的骨瘴有相似之处。 冥君谢过了这个村子里的灵体们,向他们所指的所谓血潭的方向前去。 越往深处走,天空的颜色便愈发奇怪,黑白的界限开始模糊,云层上像是压着什么重物,向下凹陷出硕大的肿块。 “这上方已不再是黄泉。”乌须感知了一阵气息,觉得此处怪异非常。 离开了黄泉的地界,这里的天空上方又是何处?且在这片天空下灵力果真被压制得极其厉害,连飞行也做不到。 他们的目标是为本命法器,在找到前,乌须决定不节外生枝。 鬼渊的深处荒无人烟,没有任何生灵的足迹,偶尔却会看见荒废的村落的遗址,尸骸般淹没在朱红色的沙土里。 时间在此处也变得含糊不清,天上悬挂的垂落水滴般的云越来越多,多到了看一眼便会起鸡皮疙瘩的程度,这与水莲洲当日的情形又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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