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栗子眯着眼观察了一阵子,赶紧跑来把他俩摇醒,“不是雷劫,是玄夜上神,你们快躲起来!” 火急火燎地把他俩往屋檐下拉,再跑出来时朝天上大喊:“上神,何故如此!” 上神不会在意月灵是否被误劈,但炒栗子不同,他虽不被天君看好,到底是流着天族血脉。 玄夜便站在云上对其道:“你退开。” 炒栗子大为不解,这玄夜君凑什么热闹? 他虽听闻玄夜与玄微早年不对付,后来却是没有太多交集的,而今他不来帮忙是自然,来布云降雷便委实离谱了。 好在玄夜脾气上来了也不闷着,非得骂痛快了才罢休,他指着被他用神力捆在秋千架上玄微,怒道:“你看看他这自甘堕落的样子!” 昨日在养龙池外,玄夜便听月灵说起了玄微的情况,爱恨嗔痴,上神听来只觉可笑。 今日再一看,玄微仙尊竟已是这般的疯疯癫癫。 他心里百感交集,一来是为天君的所作所为导致的结果而痛惜,一个砚辞不够,如今果真轮到了玄微,再到来日又会是谁。 也许当天君登上御座的那一刻,便已不再是与他们把酒言欢的故人,玄夜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再思及玄微仙尊,当年是何等的威风,教他心服口服地甘拜下风,九天混乱时期,也唯有他没有失去理智。 眼下倒好,他不动情则已,一动情竟如此狼狈。 玄夜君是不愿见到玄微继续自欺欺人下去的,他认为这不过是一时的难捱,等到洗尘池再度将记忆洗去,便能一切恢复原状。 而近来九天诸多暗潮汹涌证明,天君的判断也无错,他们需要一位有足够尊贵的血脉,且位高权重的仙尊来压场子。 即使玄微做出了挖内丹给冥府的决定,天帝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原本,玄夜上神是计划依旧用入梦术来使玄微沉睡,然而昨晚他蹲守一夜,玄微根本没有睡过。 玄夜到底是和对方修为有差距,不可能在玄微醒着时袭击。 但若不能暗中行事,那便索性先打晕了玄微,再给他下梦术。 玄夜上神翻手招来更多的雷云,那云中蕴含着他催人入眠的神力。 玄夜挥指,降下青雷。 ——轰隆! 炒栗子被大亮的电光刺得睁不开眼,等到眼前光亮散去,院子竟安然无恙。 玄夜君竟没能击碎玄微仙尊的屏障! 屏障的坚固与其当前的神力有关,如此虚弱还能撑这么牢固的屏,炒栗子这下倒是对玄微刮目相看了。 可随即他猛地瞪大眼,“这……” 只见玄夜上神周遭浮起了绮丽的神光,那是天君的神力。 “你早就算到我会来此么?”玄夜上神冷笑,感受着天君为他传来的更为磅礴的神力,掌下风起云涌,微微皱起眉,道:“去!” 玄微被迷糊绑着,直到天顶的乌云劈下一道青白的电光,这才反应过来。 可他神力内收,一时无法挣脱束缚,眼见另一道雷蓄势待发,竟是原地扑倒。 炒栗子不敢靠近,这道裹挟了天君与上神神力的雷霆终于还是劈碎了屏障。 呼啸的狂雷怒电席卷庭院,炒栗子被风掀得向后倒去,全力抱住廊柱才得以稳住身形。 月灵们更是被吹到屋子里去了,撞翻各种家具,那是玄微君在做完秋千后一并打造。 高高低低的爬架,挂在梁上的藤球,还有玉片风铃,磨爪子木头板子…… 直到尖锐的耳鸣平复,炒栗子才能睁开眼,院中一片狼藉,秋千架倒了,一根横木砸在玄微的脊背上,乱石砂砾和被波及的枝叶散乱他一身。 他终于昏睡过去了吗。玄夜上神有洁癖,他不想降落在这乱七八糟的院子里,便在云上施展梦术。 一道绮丽缤纷的光坠落于玄微身上,晕开柔软的水波,可下一刻,玄夜上神捂住胸口,吐了口血。 梦术没有发动,玄微君慢慢直起身,在炒栗子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他低头看向怀里。 那里空无一物。 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裹成团的衣裳,乌云盖雪已不存于世间了,他留下的一切皆脆弱无比,何况是一只毛毡玩偶。 即使是稍大的风也能将其吹碎,又如何承受得了哪怕一点的神力余波。 “年……年……” 玄微怔怔的呼唤,炒栗子眼见一片深沉的灰云将玄夜的雷云驱散,心道不好。 尊上这是要发大疯了,他回头一看,两只月灵已在摔击中昏了过去,而空气里的灵波颇有百川逐海的势头。 炒栗子心头涌出一股强烈的怒与恨来。 他一咬牙,冲到玄微面前,抓起地上一根断裂的木枝,那木枝上还挂着叶子,挥舞起来如同蒲扇。 炒栗子用全力抡圆了胳膊,用这木枝扇了玄微一记! “尊上,你疯够了没有?!” 炒栗子浑身发抖,他听懂了玄微的故事,却无法只当个故事来听,“乌云盖雪不在这里——” “他在人界,他消散在了人界!这九天里哪里容得下他,你当初,哪里容得下他!” 炒栗子是仙凡私恋的产物,但最终那位立下海誓山盟的仙君背弃了诺言,世间的情爱便是如此轻薄,最终演绎的不过是给自己听的戏折。 他像是在极度的恐惧和亢奋里想起了他在人界的经历,以及九天上所受的委屈和看过的不公,竟朝玄微嘶吼。 “你哭给谁看,你就算是哭死在他坟前,也都是白费的眼泪!” 炒栗子自己打着颤,“你们这些人,各个呼风唤雨,想对谁好便好上天,你想弃之如履也是随手!” “予夺予取是吗,高高在上是吗,你都把他们都害死了,逃到醉生梦死的臆想里,你们真卑贱,真装!” “哭什么啊仙尊——” 炒栗子再抡不动那木枝,跌坐在地,咬牙切齿地仿佛是人界所有生灵的化影。 “你们这些仙,本就是坏胚啊!” 被抛弃,被谋算,被留下……他脱力坐地,指头抓着泥沙,用力扬了一把,像是烧成灰的骨与魂。 他苦笑道:“别哭啊尊上,他们问心无愧是人界的甘霖,你的眼泪又算得了什么?” 玄微动了动,炒栗子抖着却不再后退,他看到玄微君缓慢地坐起来,松开了怀中的衣衫,他道:“你说得对。” 急剧向玄微汇聚的神力止息了,玄微抚摸着手腕上的念珠,化出照霜剑。 他的神力不足,本命剑的化形也变得很慢,但这些时间,刚好够他清醒和回想。 他坏的彻底。 他彻底没有猫了。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 他曾经有猫。 眼泪分文不值,他的年年是与砚辞一样的无畏无惧,而自己不过是与九天上的仙者们相同,轻蔑地摆弄他们的性命。 那怎么可以没有惩罚。 “尊上!” 照霜剑抵上内丹的位置,他切断了和月灵的联系,从此那两只小家伙便能自由来去。 金血刹那涌出,流过念珠,将其染成斑驳的杂色。 嗡—— 就在此时,承受了神力的珠串上的法阵亦随之启动。 玄微便想起来了,这里面有个寻猫咪的阵法。 珠串的穗子里夹了几根乌云盖雪的毛,被护在阵法中。纪沉关不想时时拘着岁年,又怕他外出遇险,便与乌云盖雪打了个商量,将毛发编入此物,用以寻找他的去处。 此法阵必须在自愿的前提下才能制成,可贯穿三界的寻人术,乌云盖雪去到哪里,他都愿意被纪沉关找到。 玄微眼前一片模糊,当那法阵内嵌的水镜显现时,他几乎以为这是一个过于美的梦境,是灰飞烟灭前的一个臆想。 水汽氤氲的养龙池,一身玄衣的乌须横笛在前,吹着一支引魂曲,他周遭翩跹了幽蓝色的冥蝶,流光如星辰,曲调近尾声。 玄微慢慢睁大眼。 乌须放下笛子,伸出手。 “啪!” 他合掌空拍住一只冥碟,像是只贪玩的猫咪,总是无法抵挡这会动的蝴蝶的诱惑。 松开掌,蝴蝶飞离,观山镜内的巨兽围着龙蛋,乌须君与之融为一体,伏下身,一如当年他如何守着龙蛋。 冥蝶落满他的身体,玄微听见那异兽发出冥君的声音,叹息般道:“砚辞,年崽崽回来了,好久不见。”
第三十九章 黑白双色的珠玉串上传来“嗡嗡”的回鸣。 靠神力启动的寻踪法阵逐渐成形,投映出了一面冰凉的水镜。 镜面上布满裂痕,将景象切割成一块一块。 然而其中画面,还是清晰地刻进玄微的眼底,教他几乎以为是水月镜花的复苏,是死前生出的幻觉。 ……对啊。 他跌坐在庭院中,身旁再没有生灵,炒栗子见他要自戕,拦是拦不住,又被珠串所爆发的力量给掀入内室,不知昏醒。 遍地是焦黄的乱叶残花,玄微仙尊坐在一地狼藉中,怔怔地想起乌须的言行举止。 对啊,我早该认出他的。 我怎么能认不出他。 水镜内,冥主化为原身养了一会儿蛋,复又变回人形,再吹起了漆黑的长笛。 幽蓝色的蝴蝶在周身飞舞盘旋,凄清的曲调里他眸子半阖,却未有沉浸于引魂曲里的哀色。 他专心致志的模样,倒像是在死记硬背指法与音谱。 “岁……年……” 玄微喉头滚动,艰难地伸出手。 指下是一片彻骨的冰凉,水镜的崩裂便在转瞬。 镜片宛若星辰西陨,碎成千万道光痕,纷纷落于掌中。 玄微瞳孔剧缩,仓皇地接住这粉碎的水镜,仿佛镜中之人也一并粉身碎骨。 仙尊素白的衣袍上洒着闪烁的光屑,他用袖子去兜,用衣摆去接,手忙脚乱间失了倚靠,彻底倒在地上。 细碎的镜光在光滑透亮的瓷砖上眨着眼睛,玄微用手掌慢慢地将其堆拢,变成银光闪闪的小丘。 拢起的一小堆镜屑伏在他蜷曲的鬓发旁,如身上沾满雪子的毛球,躲在青丝间玩着捉迷藏。 ……他怎么能没有认出来。 观山镜里的乌云盖雪,言语神色间的相熟,他自认为多次将乌须“错认”,却从始至终,没有真正认出来。 为什么…… 玄微含着无限的恨意逼问自己。 为何没有认出来? 曾经岁年笃定于他是玄微,而今他却无法识得对方。 岁年的样貌与从前大不相同,可从前最不在意的便是样貌,纪沉关如是,玄微亦不看人皮相。 其眉心的玲珑乌纹依稀可见龙的图样,象征执掌冥府的权柄,但年年不论厉不厉害,都是他最爱的猫。 如今,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87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