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日,岁年能完全操纵部分的骨瘴,彼时他与灵识两败俱伤,气息奄奄。 灵识退避,他则倚靠着洞壁,用朱紫的黏土般的骨瘴捏起了小人。 岁年能捏的小人越来越多,各个穿宗主袍背剑,捏好一排后,再挨个锤扁。 而当天雷来时,乌云盖雪怀中有三件法器,以及一个他捏的最好的骨瘴泥人。 是纪沉关卧在榻上小憩,胳膊肘里有只圆球毛团。 这泥人被雷电劈裂,乌云盖雪也不可惜,他就要见到纪沉关了,何须可惜这假货。 那呆子而今会是怎么个样子呢……是不是仙气飘飘的仙君,会不会用仙术给他烧更好吃的鱼呢。 乌云盖雪有无限的遐想,他列了好几条不成体系的计划,他知道纪沉关会失忆,但那有什么关系。 便去制造一次情景相似的初遇,画本子上都是这样写,人生若只如初见,诗文不通的乌云盖雪只记半句。 纪沉关怎么可能不喜欢猫咪。 他还要霸占他的宫殿,仙宫一定非常非常大,大到他能肆无忌惮的奔跑。 当然也不能忘了要狠狠教训纪沉关不打招呼就弃猫而去,罚他一生一世给自己当铲屎官。 然后要与他在春夏秋冬做快活的事……乌云盖雪的心音伴随雷霆之声响在玄微的识海,纷至沓来,如乱雪中的蝴蝶。 翅膀所过处,割出鲜血淋漓的爱恨。 一切都落空了。 没有鱼干,没有温存,没有重来。 在骨瘴无穷无尽的折磨中,死对于乌云盖雪是最轻易的解脱,猫咪在濒临崩溃时,咀嚼着他的名字。 岁年在最想死的时候活了下来。 可在风雪高台上,他最想活的时候,玄微赐给了他一场无可挽回的死亡。
第三十五章 披银殿内,玄微仙尊正伏地受记忆苦楚,在屏障内刮起风雪。 然九天外晴朗依旧,清风一吹,吹往了金碧辉煌的晖明殿。 晖明殿深处,天帝放下手中棋子,不耐地捏了捏眉骨。 他向棋桌对面的玄夜上神道:“孤当日只道骨瘴平息后,三界太平。” 叹息声起:“万万想不到,冥府的新主君是这般性子,倒是出乎意料。” 玄夜上神是与玄微君平齐的仙者,只是在血脉上稍逊其几分,权柄又和玄微有一定重合,惯来是与玄微君不对付。 但自千年前他见证了玄微鬼渊血路后,自认确实比之不及,放下了与其针锋相对的心思,专心司掌无月之夜与生灵梦境。 他素来与天君关系要好,与他搭活打配合,此时见天君愁眉苦脸,却是不想去理解。 再念及不久前那冥君对自己的好一通怼,虽未真往心上放,还是要趁机损上天帝几句。 玄夜君摇头道:“所谓风水轮流转,这下要转到冥府那边去了。” 他皱眉道:“我当年早劝你别打压太过,冥府出了几任鲁莽的主君,不代表一直会只出莽夫。” 天帝复又长叹口气,道:“当日情形你也不是没见,孤能打压他们一时,便一时不能松懈。” 晖明殿外神鸟婉转,天帝转眸望出去,道:“自九天大乱后,我们本就无人可用,仙君们耽于情爱,人界遭祸,苍生见仙君如此,谁还供奉香火,谁还寄托祈愿?” 棋盘上黑白子胜负已分,天帝目光移转回来,冷淡道:“不求神,即求生死,冥府迟早有一日会翻到上头来。” “所以与人界走得太近并非好事,我们端坐高台,仙雾遮面,本应不入凡尘。” 玄夜君低头收拾着棋子,道:“当年定的天规,严禁仙凡私通,不也是被天帝陛下你通融成了摆设?” “你又不是没见当日情形。”天帝无奈道:“当年犯事的太多了,要是真的都剔了他们的仙骨,我九天也就多了半副空架子,结果不都殊途同归?” “至于情爱之事,徐徐图之,今日不也好转了么。” “那是因为这条天律没了,便显不出乱子,天帝陛下!” 天帝掷了棋子在盘,道:“玄夜!注意你的言辞。” 玄夜君也是个暴脾气,索性不收了,拂袖将那棋盘上的黑白子全扫下地。 一时青砖上只听得“叮叮咚咚”连片的清脆坠响。 黑衣的上神勃然起身,怒道:“你当我愿意多管闲事!如今的九天还有几人可用?打压冥府一时,留我们这些仙尊在此不也是一时!” 玄夜君越说越激动,竟将陈年往事翻了上来,“当日你为了强行留下玄微君给你撑台面,令我以梦术拘了他五十余年,结果他一醒来疯的更加厉害!你对砚辞君也是——” “玄夜!”天君亦当真动怒,却是身体吃不消,怒火攻心,躬下身咳嗽不止。 玄夜君登时有气没地方出,原地瞪了他半晌,重新坐下来灌了一杯冷茶。 琉璃茶盏重重落于石桌,玄夜冷声道:“而今玄微君这幅样子,不也形如当年失子的砚辞?” 天君缓缓换着气,只能听着玄夜的质问。 “洗尘池对识海的冲刷并非一次即过,在洗尘池里走了一遭,池水对仙者的影响持久存在,他抵抗的越厉害,反噬越严重,迟早要出状况,还不如趁早随他去留!” 玄夜恨铁不成钢般道:“当年他不知因何复苏了记忆,脑子就不大清醒,还以为那猫妖在人界,私跑下去,我便觉得要坏事。” 天君半垂着眼,这件事他亲自处理,再清楚不过其中细节,玄夜却非要再复述与他。 “玄微回来后便彻底发了疯,要闯养龙池,是你让我拦下了他。”玄夜自己说着都觉荒唐。 “在他昏睡的时候,猫妖自养龙池逃了出来,二人自此彻底错过,玄微一醒又马不停蹄去历劫,真不知折腾这么多有何意义。” 玄夜见天帝实在虚弱,无可奈何地替他斟了茶,听对方道:“为避免凡界的因果再纠缠上九天的仙者,天规中明确写明,非必要时刻不得谈及前尘所系之人,违者必以天条惩处。” 在玄夜愈见讥讽的目光中,天君也干脆坦然道:“若非玄微自己给自己埋了个隐患,谁会再令他想起那猫妖?五十年一过,洗尘池彻底抹掉了他的记忆,他便还是我九天的玄微仙尊。” 彼时,玄微进入玉笛心魔阵中,走过半途多后神力爆发,将载体的玉笛断成了三截,强行被抽离了出来。 他跌跌撞撞跑去了养龙池,此地封闭已久,非龙族密令不得开。 玄微试图以神力化为蝴蝶潜入其中,仍不得入,在神力大乱时,被身为上神的玄夜的梦术趁虚而入。 玄微这一睡就是五十余年。 等他再度醒来,岁年已穿过琉璃刑台重重的法阵。 乌云盖雪生死不知,可是玄微并未真正如天帝所愿,忘尽前尘。 或许是他抵抗的太过剧烈,亦或是洗尘池也拿这样修为的仙者有几分无可奈何。 仙尊的记忆开始出现了混乱。 他始终记得自己有一只猫咪,可记忆的碎片彻底被搅乱。 今日记得他的猫咪喜欢秋千,要吃炸得七分酥脆的鱼干,明日却连其样子和名字也想不起来。 甚至有一回,玄微与天君下棋下到一半,突然说要回去。 天君见他神色不对,还当出了大事,玄微君却微微一笑,道:“我家猫还在等我。” 思及此,天君感到身子发冷,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看着眼前的玄夜,突然又记起砚辞。 那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伙伴,他们曾为天下生灵并肩作战,即使被骨瘴侵染也在所不惜。 又想起死去的妻子,以及那不知去向的孩子。 机锦的作风,他这做父亲的早略有耳闻,却始终不愿相信。 他不信昔日会枕在自己膝头撒娇的幼子,会与骨瘴合谋。 天君自问对机锦百般纵容,并不曾委屈他半分。 何况,那是他唯一的孩子,是九天未来的陛下。 这孩子天生拥有一切,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罢了,说回冥君。”玄夜打算将话题扯回来,却见天帝面露疲色,想着干脆就扶他回去休息算了。 天帝的身体被骨瘴损伤得厉害,他颤颤巍巍地站起,对身旁的玄夜君道:“孤在近日的折子里看到,凡界又有骨瘴的苗头。” 玄夜眉头一跳,听天君含混地笑了声,“既然风水轮流转,冥府被天道庇护,那便交给他们处理。” 他重重闭上眼,晖明殿外云霞连绵千里,仍是一派烂漫华贵的绮景。 * 冥府主君说走就走,徒留玄微君独自在书房。 玄微眼前已蒙上了大片的雾气,识海内犹如惊涛骇浪,每一次的冲刷均是要再次夺走他的回忆。 他抖着手要用九天的法器将这些过去保留下来,然而即便是神族法宝,又如何能容纳得了尊神的记忆。 神力稍一注入,法器便当即裂坏,再不得用了。 此时此刻,窗外的每一缕阳光都在刺着他的眼睛,作为仙尊的强大神力,恰恰成为了他最大的阻碍。 玄微手中满是法器的碎屑,遍地皆是残坏的留音珠留影珠。 他仓皇地捧着这些无用之物,慢慢抬起眼,直勾勾盯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 堂堂仙尊几乎是扑到桌前,力道之大,致使身体重撞上桌沿,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玄微喉头一动,咳出口血来。他哆哆嗦嗦地捉了笔,沾着墨在铺开的白宣上画出黑红的两道来。 岁、岁—— 他想将关于岁年的过去皆都写下来,他要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遗忘。 可那笔抖得不成样子,他甚至连乌云盖雪的名字也写不全。 白宣上绽开的血红越来越艳,挖出半枚内丹的玄微本不应大喜大悲,他伏在书案上断断续续地喘气,想着的全是那一年,他的年年该是有多么疼。 心魔幻境中,玄微亲尝了岁年百年镇兽生涯所受的苦难,从撕心裂肺的痛到麻木不仁的习惯,乌云盖雪有这世上最无懈可击的隐忍。 也许若不持久地忍受,若心怀了一点对甜蜜的向往,他便不再能熬着这身心的酷刑。 玄微逼迫自己写下他遗忘的历劫生涯,但在脑海里不可遏制地浮出的,却是岁年上九天后的情形。 那时他是怎样去评定乌云盖雪的呢。 眼前的白纸上,红黑泼洒,晕开大片狰狞的图案。 他的屏障阻隔了乌云盖雪的靠近,他让他不要起去动子夜鉴的心思,要他坦诚一些,不要遮遮掩掩,九天可以满足他的愿望。 岁年始终没有做到,玄微便认为他贪图太多,是为变数。 披银殿的水瀑旁,桃花妖假传了口信,他很晚才得知岁年竟与太子的侍从作赌,索性顺势而为,考验他对骨瘴的控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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