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由来得想要躲避,拒绝听见玄微问得更多那曾都是属于玄微的东西,到头来却什么也不记得。 “基本知道。”岁年低下头,指节正绞着衣边,发顶突然被手掌盖住。 迅速地一拍一摸,等他惊诧地抬眸,玄微若无其事地负手,道:“无事,继续。” 岁年的喉咙突突哽住了。 也许在玄微面前示弱,才会得到他的怜悯,这本是他在纪沉关面前最擅长的事。 撒娇卖乖,无法无天,纪沉关心知肚明,揣着明白装糊涂,可那又有别于眼下的怜悯。 “逆向的天星阵启动后会摄取大量的灵力,这水莲洲上几乎都是花灵,他们是天地间最纯净的灵体,屏障隔绝了他们与本体的关联,便与水莲洲的土地灵脉短暂地相连,强行破阵,他们或许会散灵。” “如此唯有将这个逆向阵再次逆转,使向下冲的力量向上释放,这样才能既不遂始作俑者的愿,也能切断花灵与水莲洲土地的联系。”玄微徐徐道:“但发动阵法,灵体不存,除非有更能取代花灵灵力的存在。” 岁年深深地看向他,方才发顶上的安抚就像是他痴心妄想的幻觉,亦或是玄微目的的前奏。 半晌后,岁年哂笑了声:“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会来?更强的灵力是我的骨瘴,这很难说出口吗?” “但你还是来了。”玄微道。 “前头两回,我不来,凤君、兰佩、七棠,又能不能活下来?”岁年凝着玄微,“你不会真的在给我设套?” 他变得咄咄,道:“难道你早已发觉水莲洲的异样,顺水推舟,再将龙君引过来的做饵?这不会是又一个考验吧,你们不怕玩脱了让这诸多仙君、花灵丧命吗?” “不是。”玄微否认道:“本君并非始作俑者。” “希望不是。”岁年撇开头道:“一定别是。” 白影的长袖在周遭如浪翻滚,玄微眼睑微动,眼前小妖的样子慢慢有了重影。 他仍是这样年轻,穿的却是颜色鲜艳宽松的袍子,显得那么失魂落魄,路也走不稳,像是蹒跚学步的孩子。 幻觉中的他亦是这样低头,扑在夷为平地的荒野上,双手扒刨着冷土砂砾,尘沙飞扬,他拖曳的绿衣像是死去的翠蝴蝶的翅膀。 玄微闻到了自他指甲上传出的腥甜,末了,幻觉中的岁年也是这样偏开头,嘴唇翕动,低声问:“纪沉关,你在哪里啊,不要躲了,出来吧,不然我就真的要烦你了。” “玄微?”此时的岁年道:“你怎么了?” 清心术的光芒在指尖点亮,驱散了恍如也沾在他指上的血斑。玄微仙尊道:“无妨,龙君的前来非我所知,我纵是要考验你,也不会拿这么多的性命来验你一人。” 岁年点点头,再与玄微去了几个地方,均发现了阵眼的设置。 悬挂的血藤、静止的云层、乃至楼台的布局,岁年的心彻底沉到谷底,他站在无风的宴台上,决定放手一搏。 回到山洞,龙君已清醒过来。 作为在场仙位及能力仅次于玄微的仙君,他极力反对岁年以骨瘴逆转法阵,却没有其他办法,砚辞甚至提出要炸珠替代他。 岁年劝龙君,阵法一旦启动便无法停止,水莲洲上所有生灵都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被抽空,连轮回转世的机会也没有。 岁乌云盖雪的计划是在自己适量地释放骨瘴后,以玄微君作为压制。 这个压制,便是两人以武力拉锯时间,直到阵法再次逆转,向上冲破,屏障被打破后仙力复原,众人便能离开水莲洲。 龙君固执异常,半步不让,他何尝不知这是最好的方法,却仍忍不住否决。 岁年便牵住他的袖子,用湿漉漉的眼睛望他,龙君仍要反对,却听岁年道:“龙爹爹,答应我好吗?” 砚辞怔住,许久没能开得了口。 他悲伤又痛惜地看向岁年,最后却并未再阻止,并提出当屏障被冲破,自己可以去为离开的仙君花灵们护航。 岁年心知如此情形下,龙君定要去尽一份力,便点了点头,请他保重自身。 花灵们对祭祀大阵一无所知,均在为即将出去而喜悦,凤君与珠鸣负责守护他们安全,并在神力恢复后搜救全水莲洲。 花君衾漪被自己的屏障困住,羞愧地向他们道歉,衣袖上的花花草草都蔫了许多。 水莲洲的祭阵以天空虚假的日轮为阵枢,金乌凉薄,今夜的月色却多有柔情。 岁年坐在洞前的石头上拭剑,身后窸窸窣窣传来小动物般的响动,是穿了鹅黄衣裙的七棠拂草而来。 因赴百花宴,她的妆容较从前更精美,多日的提心吊胆虽见疲倦,却也未显狼狈,举手投足间有了昔日兰佩的影子,她问:“年仙君,我在这里坐坐可以吗?” 岁年颔首,她坐在岁年身边,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头一次见面并肩坐在那朵云彩上,也让岁年想起名叫阿凛的月华之灵。 七棠轻声道:“年仙君,你觉得兰姐姐真的是坏人吗?” “你在这些日子听到了什么?” “很多很多。”七棠合上眼复又睁开,银色的月光在她眼底化为水波,“关于兰姐姐的阴谋,关于她以往的行事作风。” “活在旁人口中的她,与我所见的她,不像是一个人了呢。”她含了哽咽,追问道:“年年,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不等岁年回答,她突然问:“年年,能不能变成乌云盖雪的样子?哭什么也解决不了,但我想哭一场。” 岁年摸摸她的头,变回了巨大的原身,她扑到毛茸茸里,大哭了起来。 兰佩的旧历岁年也查过,七棠看不出来,但岁年发现几处显然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九天急于给兰佩定罪,甚至不惜去修改这小小仙侍的履历,究竟要把矛头指向谁? 岁年的肉垫拍乱了七棠的头发,她抬起头肿着眼眶,听见乌云盖雪问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想不想去人间?” 他怕七棠一时绝望下行事极端,便对她道:“善恶是非,人界最多,兰姐姐也很向往人间吧。你们没有去过,日后我带你去,真相我代你查,等到你用她的眼睛见过众生,你便能明白她的为人。” 七棠拱在他的毛里不做声,等到终于缓过来,天边已浮了薄光,冷艳的日盘突兀地跃出山峦,天亮了。
第二十二章 岁年安顿好花灵们,选了块开阔的空地画下法阵。 玄微注视他低头将用以禁锢的阵法一笔笔画好,动作缓慢,实则是笨拙的手法。 有时记错了便要挠头发抹脸,是个脾气大的模样,却有几分莫名的可爱。 死寂的水莲洲的正午像是能用来停尸,人界有说法,自正午后天地之气由阳转阴,作为司夜的神明,玄微亦体察到此地暗处的变化。 大阵将要运转了。 乌云盖雪收回沾了玄微神血的笔,他站在朱红泛金的阵法中央,抬起头对他道:“好了。” 玄微作为昔日天界的镇,虽未能得到骨瘴的力量,却在修为上对其有更强的压制力。 岁年释放骨瘴后便会接管阵法,使其逆向运作,但并不能支持太久,且极大可能将丧失理智,这时便要由玄微出手。 玄微望向血阵中乌云盖雪的模样,乌黑滑顺的长发,伶仃单薄的身体,五官中唯有碧瞳熠熠夺目,在轻微的转动中,走漏些许了不安的神色。 这时玄微才突然意识到,乌云盖雪并不是不会害怕。 他只是很会虚张声势和掩藏。 由谁来压制必然的失控,便相当于将性命押在谁身上,不久前乌云盖雪只是要了一个事后保证,便将一切都赌给了他。 玄微目睹岁年将刀刃抵在他自己的腕间,却迟迟没有下手。 他或许怕疼,或是害怕骨瘴掠夺身体,但终于还是狠心将刃面下压。 岁年看着玄微,黑红的珠子自刀口滚出,沿刃边连出一条朱线。 玄微仙尊想着,眼前的这只黑白撞色的生灵,并非因为自己是仙尊而交付信任。 他舍得把命给自己保护,仅是因为那个过去的人。 骨瘴甜腻的气息慢慢弥漫开,水莲洲地动。岁年与玄微隔了道阵图,开始接管这个极似天星阵的逆向祭阵。 乌云盖雪长长出了口气,不知自己会在何时被骨瘴夺取神思,想和玄微说说话,但眼前这位白衣无尘的仙尊比以往更闷、更沉默。 本就不多的灵力在血中流失,这能在之后极大限制他的战力,但伴随失血而来的便是寒冷。 岁年闭上眼,再看一眼玄微,他便愈发冷得厉害。 玄微却在此刻率先开口,“你放心即可,本君在此。” 岁年颤颤睁开眸,碧绿的眼底已显出淡淡的朱紫,他故意嗤笑说:“那你不怕被我打趴下啊?” 这个玩笑显然不合时宜,岁年又想起当时琦羽说若有一日他和玄微打架,必定要叫上他围观,便深觉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岁年被这个阴差阳错的笑话给逗乐了,他抬眸去睨玄微,道:“若我此时此刻向你剖白心意,说我自百年前便爱你甚深,你愿不愿意对我好点?” 玄微万万没料到他会在如此境况下讲出这样的话,定睛观其神色,却仅见满目戏谑调弄,乌云盖雪正得意洋洋地来瞧他。 便当他是又开了个玩笑。 而正当玄微思忖该如何应答,乌云盖雪突然低吟一声,捂住头紧紧皱起了眉。 同时刻,他抬起了手,一道紫红光芒自他引招下冲向天际—— 当———— 巨大的回响席卷水莲洲,被改造过的花君屏障上漾出层层水波状的圆弧,教人耳酸的皲裂响彻四方。 待命的龙君调动出为数不多的神力,对仙君与花灵们道:“准备。” 凤凰姊弟引颈长鸣,吸引来水莲洲内其他散落仙君与花灵的注意。 空洞的回响与清脆的鸣音齐奏,交杂成古怪的曲调。 岁年垂下手,向后踉跄半步。 再抬眸时,眼底唯剩下浓红歃血般的颜色。 祂伸手抚摸自己的脖颈,摸到因躯壳承受骤然的力量而裂开的伤口。 骨瘴掬出满手鲜血,放在唇边尝了尝,低低地笑开。 “你如何做到的呀。”骨瘴仍用着岁年的声音和语调,只是听来像是重叠了万千人的话语,教人目眩神迷。 眉目完全舒展开,骨瘴像是年幼的稚子,踱步走向玄微,道:“我劝了他那么多年都没有答应,你轻轻松松便做到了,你是何方神圣?” 祂一边吞岁年伤口里的血,步伐轻盈地走过来,走到禁锢用的屏障前,伸手按在了屏障上。 隔了厚重的庇护,祂端详玄微,末了夸张地惊叹道:“我认得你啊,你也是我,你也在我身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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