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蛋不时传出声响,像在聆听回应。 砚辞眼里闪着光芒般描述着那蛋的可爱,岁年静静地听着,想起兰阁的花草曾对他说,砚辞以往打仗最要拼命,有了蛋后,仍没改变打法,却每每能在绝境中挣出一线生机。 他有了一个关于家的挂念。 正是有了牵挂,才能死里求生。 可是在后来的那场骨瘴的灾祸中,九天虽未直接爆发骨瘴,但大火烧起时也牵连三界大动,养龙池被震塌,他的蛋掉下九天,砚辞亲眼看见了。 天帝拼尽全力也拉不住这位战神,花草们听其他前辈仙君讲述那时的场景,再讲给岁年听,如此几番转述,画面依然生动,即使没有亲眼看到,想必也知是极其惨烈的一幕。 但砚辞纵有再大的本事,当时也伤到站都站不起来,更也无法真正扑入骨瘴救到他的蛋。 那枚黑白蛋便穿过重重紫红的云层,直直坠向人界,在掉落中便早碎了大半,再摔到冥府,刹那间便被骨瘴吞噬。 也就是在那一仗中,天帝与龙君双双旧伤复发,龙君严重受骨瘴侵蚀,被迫放下长剑,再不能回到战场。 岁年听罢,倒不知如何安慰。 这段日子他与龙君四处游玩,是真的很愉快,愉快到能让他短暂地忘记玄微。 龙君的心情也很好,他甚至有意无意在给崽崽介绍以往认识的优秀仙君,他心里其实希望岁年能放下玄微,去试试其他可能。 但是不论他们走出多远,去到哪个陌生惊喜的他乡,岁年总会有种感觉。 而这种感觉再没有人比龙君更懂。 他们总相信,不论在何地,都会有个家在后方。所以玩的时候很愉快,在美好的风景里时,也很有一刹的念头,要是家里的人也能看到,该有多好。 所以双方心照不宣。 也就没有多劝对方什么。 将定好的几个地方玩遍后,龙君便带着乌云盖雪漫无目的逛。 今早听说山渊开花,今日便去山渊,明日听早点铺子的老板说起九弯镇,午后便启程九弯,遇上来凡界办公的同僚,就跟着他一路。 谁知半年后,时局突变,帝都君王驾崩,新太子年幼,国舅代理朝政,地方举兵清君侧。 自此拉开了人界新一轮的兵戈相向。 暮冬时节,龙君与岁年去到了一处新地方,那地方名叫雪乡,但这次却不是为了游玩。 雪乡今年的初雪大到离奇,岁年他们抵达时,难得是个晴天,厚重的积雪将路边的冻骨收葬,雪上平整到令人心惊。 砚辞在半榻的草棚下发现了两个孩子,面黄肌瘦,冻得浑身蓝紫,忍不住去抓挠皮肤,身上多有伤处。 年长些的那个哥哥防备心重,生怕这两个华服公子哥把他们兄妹俩拉去卖了吃了。 龙君介绍说我们是修士,那男孩儿抱着怀里小的往暗处退,脆生生道:“我们不跟你们走,你们要找炉鼎,别打我和妹妹的主意!” 几百年前,修士们便不再是只在宗门内清修,远离红尘世俗了 几乎所有宗门都会与人界的掌权者往来,大宗甚至尤其与皇室关系密切,乃至联姻也不是稀罕事,更何况地方小诸侯国与小宗门之间。 但抓人做炉鼎这种事是绝对不允许,而今看来,掌权者已经不能控制手下的修士与官员。 岁年给龙君一个眼神,两人走出他们的视野,岁年变回了乌云盖雪的样子。 他抖了抖胡须上的雪粒,轻盈地在雪上踩出一条梅花道,仿佛只是路过此地,又状如无意地在草棚前的雪地上走来走去。 被惊吓的孩子们起初不敢出来,半晌后,终是在一声声软糯的喵呜声里探出了头。 “哥哥,是小咪!” “小咪是花毛儿,哪有这么黑。” “它在打滚耶,好暖和啊,小咪很暖和的,哥哥我想抱……” “不行——你回来!当心被咬!” 小的那个率先跑了出来,乌云盖雪任她摸了摸背毛,大的那个警惕地抓了把短锄头防身,无可奈何也走了出来。 小姑娘已抱住了乌云盖雪,大的见这猫意外的温顺,便也抬手摸了摸,对他道:“哪里来的猫咪啊,我们可没有吃的给你。” “是哦……”小姑娘眨眨眼,把乌云盖雪放下,“你快跑好不好,小心被抓走。” 还双手推了推乌云盖雪,“快走。” 雪上的猫苗条的很,推却推不动,那兄长正准备来抱它,却被咬住裤脚。 “啊……你要带我去哪?” 走出了百来步,乌云盖雪爪子重重拍了几下雪地,喵喵喵几声,小姑娘仿佛听明白了,咯咯笑着开始刨地。 细瘦的手指又红了大片,被她哥哥一把拉住,刚想拽着她起身,却瞥见那雪面下,被刨出了木箱子的一角。 “这是……” 挖雪声后—— “哥!是饼!我饿!” “嘘嘘嘘,小点声!” “小黑是好猫!” “……难道是刚才那两个?” 乌云盖雪在他们挖地时便悄然离开,龙君用术法埋好了木箱便隐在巷子里,机关木人立候在他身后。 岁年走入昏暗的巷中,重新化为眉目清朗的少年。 “尔等是在干涉因果。”机关木人突然道,“况且,今日有食,明日无食,你们的到来,徒添他们不可再实现的妄想。” 龙君:“哦。” 岁年:“哦。” 这种话砚辞听得多了,是半点也不在乎,他寻思自己以前打仗干涉的因果还少么,也不差这一件。 岁年则看着机关木偶,默默了许久。 末了他面对木人道:“本大爷心情好,想做就做,妄想也好,贪图也罢,你没看到他们棚子里剧毒的陆商草吗?” 高墙切割过雪乡的天光,惨白明亮,在岁年面孔上划出分明的界限,让千般神色也变得不甚清晰。 他拉拉龙君的袖子,道:“我们再四处走走。” 乌云盖雪做事真的很随性,也并未打算在雪乡待多久,他知道因果的运转自有造册,不会完全袖手旁观,却也不会去主动当聆听祈求的泥胎。 人们来日的死活他管不上。 也就这一刻倒还是能管上一管。 纪沉关以前便是这样一个偶尔多管闲事的人。 龙君走在他身边,忽然问岁年要不要爹爹背,岁年说不用,又疑惑他为什么这样问,龙君对他说:“崽崽,你看起来有些难过。” “是嘛。”岁年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他抬起头望向灰暗的天空:“又下雪了。” 又要打仗了。 入夜,即使是龙君也找不到满意的住处,人来人往的客栈内太过杂乱,二人便寻了个偏远的山洞休息,图个安静。 升起篝火立好屏障,岁年摆弄着串了河鱼的树枝,目光不时在机关木人那边晃悠,像是在琢磨把他也烧了烤火。 龙君给岁年烤好鱼,坦白道:“爹爹不是刻意要瞒你,爹爹不想让你看到这些,只想让你开心。” 世上岂止一个雪乡,这灾祸又岂是半年可以发展到如此地步。 龙君自己不怕干涉因果,凭他的辈分除了天道,没有人敢罚他。但年崽崽不同,如今九天太子掌权,机锦那边要用这个发难岁年,他很难干涉。 砚辞若还是昔日战将,定是能保下他,可若作为兰阁主人与亲人,反倒难以干预其中。 他带岁年的游玩路途绕开了已生战乱的诸国,但时至今日,岁年主动要来雪乡,也就瞒不下去。 乌云盖雪摇摇头,他知道眼前的龙君做的定是比他要多,可在面对幼子时,又只是想把孩子永远庇护在鳞片下。 岁年往铺了软垫的地上躺,作为仙君确实不该介入太多因果,但历劫的仙君们介入的还少么,他搞不懂九天的规矩。 他闭上眼,龙君外出去阻止雪崩了。 不大的山洞中,唯听冰锥断裂,雪声簌簌。 玄微何尝不是以纪沉关的身份介入了他的因果……岁年在黑暗里张开眼,幽绿色的眼瞳与银发机关人死气沉沉的眼珠对上。 机关木人自上而下审视他,末了,矮身坐在乌云盖雪身边,道:“留在人间,岁年。” 岁年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了他这木头架子,扭脸不再看。 长久的静默里,雪又大了起来。 “我给过你机会。”留了缕灵识在木人中的玄微道:“岁年,你应当抓住。” 但岁年已经捂住耳朵,他没有听见。
第二十章 转眼次年如月初七,水莲洲宴将近。 岁年估摸半天,在九天凡事自己扯上准没好事,但此宴请的是砚辞,帖子也仅有一份。 若几个月前还是可去可不去,本月便有了变化。 因那应蕖仙君亲自写信送来,道是这半年来水莲洲附近的海灵们传闻有龙珠现世。 他遣手下去找,却无所获。 直到半月前,龙珠自水下发出阵阵长吟,这才能确认踪迹。 非真龙不可近龙珠,应蕖取不出那珠子,不能笃定这龙珠便是归砚辞所有,更怕传出去招来觊觎,便借水莲洲宴的名头,请砚辞前来一观。 当年砚辞以龙珠稳固人界地脉,险些身陨,九天奋力施救,这才捞回他性命,可那龙珠却不知去向了。 既有线索,岁年认为有必要去。 龙君也觉若是取回龙珠,他也能更好保护崽崽。 人界近百年来少有合局,往往与骨瘴脱不了干系。 水莲洲虽是应蕖仙君的地盘,到底还是在人界,他不大放心年崽崽与他同去,便决定独自前往。 岁年在龙君这里是个乖崽崽,经历前几次的事,他也自知有自己在反倒不稳妥。 于是两人在水莲洲外分开,岁年目送龙君进水莲洲屏障后,自己回归了九天。 他先到披银殿,再去兰阁,又去凤府,谁知连扑了三个空。 玄微不在是常事,玉融则代他去晖明殿议事,凤君喜欢玩乐,府上的仙侍说他外出游历,珠鸣君则在九天书阁。 这原不打紧,倒是兰阁中没了几个人。 岁年一走入其中,便觉空寂。 以往龙君神智不清,虽是阁主却不能日日管事,兰阁平时便由花君衾漪代为打理,偶尔也会调派人手去他处,但像这样几乎走空的情况却是罕见。 岁年抓了个在盆中昏昏欲睡的花灵,问他其余人都去到何处。 花灵委屈地要哭,道:“都去到百花宴了,我也想去,为何偏偏我抓阄抽到了守阁啊!” “百花宴?”岁年问道:“在何处办?” “水莲洲啊。”花灵悲伤答话:“应蕖仙君是花君的小弟子,每甲子的百花宴都是他来承办。” “这个宴次次要去这么多人?” “不啊,就这次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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