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低下那巨大的脑袋,岁年整个也才只有他鼻孔大,被呼出的白气吹了个跟头。 震天动地的笑声自上方传来,龙君用胡须挽住滚成团的猫咪,龙首轻轻贴住他,明明是覆满鳞片冰冷的样子,靠近竟完全不凉。 那口气息吹去了岁年身上发作的寒症,岁年在龙君的原形对比下,就是只丁点大的毛团子,龙君拱拱他道:“好小好可爱啊,我的崽崽。” 合着是半点没听进去! 琉璃般的龙目中,映出乌云盖雪的身影,能用这样的高度与龙君对视,实在少有人能做到。 这条青龙在他以为的失而复得的孩子面前,欢喜得不成样子,岁年尴尬道:“砚辞君,变回来吧。” 又是“嘭”一声,龙君重新端正地坐在了岁年身侧的椅子上,他拍拍自己的腿道:“崽崽,到爹这里来,给爹看看。” 听闻龙生万物,莫不是这条雄龙生出来的蛋,能孵出来的生灵物种也是随机,乌云盖雪一头雾水,所以他对自己是猫咪根本不惊讶? 岁年虽同情龙君的遭遇,但两人素不相识,也没到可以和他这么亲近的地步,道:“一会儿让我回去好吗?” 砚辞眼底的光芒在瞬息间暗淡下去,他失落又担忧:“这么快就要回去么,再多陪陪爹爹好不好,你喜欢什么,爹爹下次给你买好。” 他近乎哀求,“爹去请天君给崽崽换个职务行吗,你太小啦,应该再多读点书,或者去其他更能锻炼心性的地方,披银殿的玄微对你不好。” 砚辞后怕道:“我听小羽和七棠说了,他伙同机锦欺负你,你怎么可以去雪域那样的地方,万一、万一……” 龙君连说都不敢详说下去,他气息颤动,如果崽崽真的在离他这么近的时候殒命,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下岁年倒不知如何是好。 恰在此时,砚辞目光一锐,依稀可见昔日九天神君统帅的威严,他突然沉声道:“出来!” 一只月白色的蝴蝶不知何时停在了沧海宫的窗棂上,闻言振翅飞起,像是在炫耀它的潜入也瞒过了沧海宫的水屏障。 蝴蝶蹁跹了半晌,才在半空化为了一封书信,岁年闻得出蝴蝶是形同月灵之物,这信来自披银殿。 “来,崽崽和爹一起读。”砚辞撕开了信封,岁年想了想,还是跳到桌台上探头过去。 这书信上横竖撇捺,尽是熟悉的笔迹,岁年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在九天,还是在云盖宗读纪沉关的来信。 他的字迹仍是死板到没有半点洒脱,端端正正排满纸张。 写得内容倒还算长,先是简单问候了龙君身体安好否,下回可以走正门拜访。 转笔的内容就是关于那只名叫岁年的猫妖,玄微或许没想到这样的私信龙君会和岁年一起看,笔墨挥洒间,措辞倒也直率。 ——猫妖岁年,身染骨瘴,为旧日人界骨瘴镇兽,不可不防。 ——若是龙君问询完,务必将他送回披银殿,严加看守。 好一个不可不防。 好一个严加看守! 岁年恨不得把眼前这张纸撕个粉碎。砚辞也沉下脸,将薄纸重重一掌拍在案头。 岁年惊跳往后,心道龙君是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有自己骨瘴的风险,真要拷问他了吗?可下一瞬岁年炸毛的背上,便抚上粗糙的手掌。 砚辞连顺毛都无法做到,他痛惜到手臂颤抖,只字未提骨瘴,他道:“小乌、啊,你现在叫岁年了,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他极快地平复下来,“小年,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你再陪陪爹爹,我们不待这九天了,爹带你去人界走走,好不好?” 回披银殿去?哈!回个头! 岁年正在气头上,心里暗恨,好你个玄微,不装了是吧?方才那一副软化的样子他还真当是又可以回到从前的相处方式,原来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吧! 他咬牙切齿狠狠在木椅上磨爪子,回过神猛地想起这是沧海宫,这把分外趁爪的椅子是龙君的所有物。 他茫然地猫猫抬头,被龙君大力摸了摸,对方道:“喜欢的话爹爹仓库里还有很多,留下来吧小年,干活也要养好了伤再干。” 在岁年的沉默中,龙君眼底露出痛惜的神色,看似粗枝大叶的神将有着格外的细心,他轻声道:“小年,你如果伤心,就到爹尾巴下哭一哭,爹给你盖着,没人见得着的。” 谁伤心了!岁年一头撞上龙君的手,把脸压得扁扁的不肯仰头。 龙君也不强抱他了,安静地一搭一搭给他梳毛。 沧海宫中的烛灯是仿人界的样式,蜡积够了便“啪”一声爆开灯花,纷纷跌碎,听来却如抛珠滚玉。 * 岁年便在沧海宫住下了,他不时暗示龙君自己并非他的亲儿子,但龙君全当耳旁风,沉浸于给猫咪儿子买买买的快乐中。 故而当两只凤凰再度踏入这里,险些要被那过于软乎的地垫给绊倒。 沧海宫不像披银殿那样对岁年有百般禁制,他大可自由出入,有回趁龙君休息,他偷偷跑去凤凰那边与他们商量对策。 三只飞禽走兽讨论了一个通宵,最后是最能拿主意的珠鸣拍板,让岁年先就这样扮龙君的崽崽。 她认为先等龙爷爷把骨瘴的旧伤和战时留下的沉疴养好,身体好了神智也没准就清醒过来。 珠鸣说几百年前龙爷爷便有消极放弃的念头,自认是个老头子,只会给他们添麻烦,有一日没一日熬日子也实无趣,便不怎么对治病上心了。 而今他错认岁年虽是个乌龙,但好歹让龙君对生活有了希望,不至于那样消沉待死。 岁年听罢觉得有理,可他想不通为何龙君会固执认为自己就是他的亲子,还有那个“小乌”,怎么想怎么太巧。 凤君则认为这就是个巧合,因为当年龙君那颗孵不出来的蛋就是黑白双色,黑占大块白盖下端。 小乌是龙君亲自给起的昵称,他们龙族不到成年不定大名,因那蛋黑色居多,又会传出“呜呜”的声音,就这样叫过来了,他们有时也叫他小黑。 这样看来九天起名的水平和人界差不多,所以这就和人族把所有猫不论花色不论品种都叫“咪咪”一样? 岁年暂且按下了心中疑惑。 龙君对当爹有非常强的执念,但兴许是因为父子久别以及他本龙的性格,倒也是位开明的父亲,没有非要岁年开口叫他爹爹。 不然岁年真的不知该如何叫这天降的青龙爹,直呼大名又不大尊重,于是就尽量避免称呼,砚辞也没在意。 找回了崽崽砚辞又想要活下去了,他一边搜刮自己各地的宝库给崽崽布置起居的环境,尽可能让他开心,一边也重新开始重视自己的伤病。 身覆骨瘴的岁年可以帮他,虽不能立即根治,但能慢慢将骨瘴排出来。 这个治法要直接逼入砚辞的内丹,若岁年在治疗过程中起了他念,便能摧枯拉朽绞断砚辞的经络取出内丹,当场杀了这九天上万年修为的龙君。 “真的可以让我试试吗?”岁年坐在软垫上问砚辞,砚辞毫不犹豫点头,说:“崽崽哪里会伤害我呢。” 凤君和珠鸣站在旁侧护法,一次治疗下来岁年与砚辞皆满头大汗,砚辞还吐了口污血。 珠鸣惊喜地发现这样的疗伤真的有用,虽也要耗很长很长的时间,可有上枚冻顶天珠的加持,又辅以灵药,龙爷爷很有可能会不再受骨瘴的侵蚀,进而调养痊愈。 岁年变回了猫咪埋在软垫子里,累得喘气,龙君迷迷糊糊间将岁年的垫子拉到身边,手搭在乌云盖雪毛乎乎的背上,这才安心入睡。 珠鸣看得也犯困,压低声音对琦羽道:“走吧。” * 岁年这觉睡到了天亮,他用手挡了挡过于刺眼的太阳,心道为何沧海宫的天花板开了个洞。 翻身才发觉自己躺在大片的青丛中,再一低头,知道了自己睡的是龙鬃。 晴朗的天空碧如宝石,流云软絮从身旁掠过,他听见了风声,但未有半点冷风袭身。 “崽崽!”砚辞的声音在龙身时愈发低混,岁年问他道:“我们去哪里?” 砚辞愉快答道:“去人间!” 什么!我好不容易上九天这就下来了? 岁年大呼不好,抱住鬃毛,看见龙尾前端还坐了只机关木人,看起来是伺候人用的……显然,龙君这是要打算长住。 砚辞似乎很想来人界,听他的语调都是开怀,但岁年心中九天破烂规矩颇多,自己能不能回去就不好讲了,犹豫半晌,还是道:“……我想回去好不好?” 砚辞悬停在半空,没有怪他这突如其来的返回的要求,本来来人界也是他这个当爹的擅作主张,只是此行也并非仅仅是帮助崽崽散掉被坏仙君伤害的郁气。 龙君便道:“崽崽是不想去吗,我们可以马上回去呀,但如果是爹爹把你镇守的骨瘴旧址的结晶取出来,你吸收的效果没有你自己来的好啊。” 骨瘴这东西也挺讲究物极必反、阴阳相生,在祂出现的发源地会生出结晶,此结晶往往会对染上骨瘴的生灵有救助作用。 但一处发源一片结晶,非要找到染上骨瘴地的结晶才有作用,龙君骨瘴的发源地早已毁去,故而这伤迟迟不能好。 骨瘴之处可不能让龙君去,自己独自去他肯定是不答应,岁年思忖着,觉得这趟下界倒也可行。 早年骨瘴结晶极难取出,但飞升后脱胎换骨,以自己仙君的修为,取骨瘴结晶没准真的可行。 而那属于他的骨瘴的发源,就在云盖宗旁。
第十四章 岁年在个天朗气清的日子返回凡界。 春末时节的晨风尚有凉意,龙君降临在一处山坡上,化回人形。 不远处云盖宗的宗门与其后壮观的浮山一览无余,岁年望了许久,砚辞走近来与他并肩道:“那是崽崽的宗门吗,可要回去看看?” 山坡上长满了青草,风吹过时,会传来“沙沙”的声响。 岁年摇摇头说:“不用了。” 云盖宗门内前立有开山宗主和副宗主的石像,副宗主英姿飒爽,手握宝剑,宗主高大的石像肩膀上则立了只猫,嵌的眼珠是千金难求的宝石。 岁年曾恨恨这石头像将自己雕的太丑,见人便要吐槽,后来宗门里死的死伤的伤,相熟的人越来越少,也就无心再去提起。 新的面孔在山道上来来去去,岁年在成为镇兽前来过几遭,云盖宗的风景如故,但早已不是他的归处。 唯有那石像在风雨中伫立,仿佛千年万年也不会移变。 万物生长,周而复始,连这以往在骨瘴侵袭下寸草不生的山坡,如今也长出了离离芳草。岁年蹲下来揪了一把,半晌觉得自己真是矫情,遂拍拍手上的草屑,对龙君“就在这里为我护法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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