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可是奴算着日子,孩子才三个月,长不大呢……”萧灼华掰着指头很认真算了半天才说。 “咳,以后别叫我大人了,还叫我少爷就行,也别自称为奴了,听着不好听。”顾煜往日里逼着萧灼华改了口,今天莫名其妙听起来心里有些难受。 “好啊,少爷。”萧灼华柔声唤他,然后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问:“少爷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啊?” “因为……呃……因为……”顾煜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因为你有孩子了,呃,对,本侯只是心疼孩子。”顾煜吭哧吭哧想了半天,胡诌一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 萧灼华的笑容僵了一下,吸吸鼻子说:“知道了。” 原来都是因为孩子啊,顾煜想要一个孩子。 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心孩子生下来以后,顾煜会不会和从前一样薄待他。 他能感受到自己本就孱弱的身体正在被腹中生长着的生命一点点蚕食着,一天比一天虚弱,他连把孩子平安带到这个世界都没什么把握,还指望什么生下孩子后能多活几天。 上次苏云澈来他的柴房,交给他厚厚的一叠药方,有的治他的顽疾,有的是安胎药,最后一页是一张堕胎药的方子。 苏云澈说:“若是没这孩子,你顶多还能活三年,可如今恐怕只剩下一年不到。作为医者,我应当劝你打了孩子保命。可看着你这副样子,我实在劝不出口,我还没告诉顾煜这件事,毕竟孩子在你身上,你自己定夺吧。” 萧灼华当时发烧了,额头烫的厉害,心里也烫得发疼。 萧灼华把那张堕胎药的方子扔进了红泥小炉,火舌舔舐着纸张,噼里啪啦吞噬了方子,也吞噬了萧灼华最后的退路。 “大夫您别告诉顾煜,算我求您。”萧灼华傻笑着,笑着笑着,落下一滴混浊的泪。 就像桃花结了蕊,等到花儿落了,小桃子就诞生了。 “大夫啊,我的命贱,不值得去保。可孩子是顾煜的,您答应我把他保下来。”那时的萧灼华这样哀求。 此刻依偎着顾煜,萧灼华觉得一切都太美好了。 他心爱的少爷抱着他,轻声哄着他。 这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去梦的景象。 他宁愿顾煜不要对他这么好,他很坏的。 可是他又想留恋一点,贪心一点,再自私一点,嗅着令他眷恋的檀香,度过最后的岁月悠长,直到桃花衰败地落到地上,初夏的暖风席卷走九万里破碎的春光。
第26章 顾煜就这么抱着萧灼华,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萧灼华也是一如既往不会表达,顾煜说什么他都简单答应着。 日子好像又回到多年前那个明月伴风柔的时候,油灯点点昏黄,轩窗落了海棠,一大一小两个孩童共眠同榻,天真无邪地说着白头偕老的悄悄话。只是岁月变迁,痴情成怨,年少时的喜欢轮回百转似流云尽数付了东南,终究没能成全遗憾成缺的破镜难圆。 “我以后好好待你,只要你别寻死怎样都行,你死了让孩子怎么活。”顾煜俯下身,撩开萧灼华的衣服,亲吻他柔软的肚皮。 萧灼华愣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应一声:“好。” 原来顾煜只是怕祸害了孩子。萧灼华想。 也对,萧灼华知道自己本就是个祸害嘛。 方才萧灼华因为太过绝望割开了手腕,要是耽搁太久没人来救恐怕就会一尸两命。于是顾煜给他个甜枣,想尽办法让他有活下去的希望,怕他以后再连累腹中的孩子。 是这样的吧。 如果他没有身孕,胆敢背着顾煜寻死,现在应该早就被打得不省人事了。 真好,他还沾了小桃子的光呢。 萧灼华有点暗自欣喜,小桃子,你看你父亲多喜欢你,日后肯定能替爹爹疼爱你。 至于爹爹嘛,有命怀你,只怕是,没命看着你长大。 “想什么呢?”顾煜点点他的额头。 “没想什么。”萧灼华对他笑笑,“只是觉得有些恍惚,白驹已过,才发现万事蹉跎。年少时不解风情,现在想来,这世间有些兰因,一时绚烂,可命中也许早就结下了絮果。造化弄人,烟花冷散,教人握不紧,也抓不住的。” “说什么胡话,我顾煜向来不信命,只信因果随人定。”顾煜没细想萧灼华话里的深意,不以为然地摇头。 萧灼华还是笑笑:“我的少爷啊,你还是太年轻。” 夜里顾煜睡熟时,萧灼华躺在他身边辗转反侧。 想起顾煜看他肚子时温柔的眼神,萧灼华几次冲动想告诉他自己破败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这胎,可终究张了张嘴,如鲠在喉。 萧灼华很庆幸自己没有说出来,不然顾煜得多难过。 毕竟顾煜那么喜欢这个孩子。 他觉得自己这个扫把星好像一直都在扫顾煜的兴。扫走了他的爹娘,扫走了他小少爷的身份,扫走了他的锦绣前程。 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讨顾煜欢喜,还身子弱得不一定生得下来。 真是十恶不赦啊。 所以这次,萧灼华不想再扫走顾煜的孩子。 少爷啊,谅我再骗你一次,最后一次了。 他曾像个戏子般闯入顾煜的生命,留下迷惑人心的月色花影,也曾柔肠百转动过真心,直到风雨漫天,繁华落尽。 如今他下了私心,决定再唱一曲。 此生与君相识,即便如同蜉蝣朝飞夕死,此心亦未辞。
第27章 隔日,天刚泛出些蒙蒙亮,萧灼华就醒了。他偏头看看顾煜的睡颜,悄悄坐起来,一点点挪到床边,轻手轻脚打算下床。 一双有力的大手揽住他的腰,背后传来顾煜的声音:“去哪?” 萧灼华尴尬地回头,见顾煜面色不悦地盯着他。 “回柴房。”萧灼华如实说。 “别回那个鬼地方了,你被人锁住我都不知道,从今往后你跟我住一起,咱们还和小时候一样交好。”顾煜的鼻息喷在他耳畔,勾得他身子一软倒在顾煜身上。 “好,柴房有些东西,我收拾了就搬过来。”萧灼华微微低喘着,身后人知道他的敏感,更加过分,一双手上下游动着抚摸在他身上,引得他不由得一阵颤抖。 和小时候一样,怎么可能。萧灼华想。 曾经以为安稳得望不到尽头的日子,都已经离他们这样远了。 中间隔一层仇怨,他们的情谊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到十三年前初见时的春天。 想来顾煜应该是担忧他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才补好一面已经面目全非的破镜,给他打造一个梦,叫他安心将孩子生下来。 可是啊,少爷,镜子无论修补得再精巧,终究是会留下裂痕,兜兜转转,这是我们再也跨不过的一水隔岸。 “你在我身边,我也好照看你,免得你想不开出了意外。之前是我对不住你,朝中事务繁忙无心整顿府邸,不知道一帮蝼蚁欺辱了你,可是你怎么一回都不跟我说呢?” “这不算欺辱。”萧灼华垂下眼睫,低眉颔首说,“我性情本就愚笨,这几年旧伤复发,做事更不利索了,做下人的干不好本分,受些教训也是应该的。想着少爷事务繁多,也不愿给少爷生事,惹得少爷心烦,便没说。” 顾煜顿时一阵心疼。 原来他以前忽视了萧灼华那么多。 原来萧灼华一次次唯唯诺诺观察他的眼色欲言又止,都被他烦躁的质问与急匆匆的离去硬生生压下去。 原来萧灼华入府三年,一个人咽下侮辱,咽下孤独,咽下凄凄月光里苦难的路。 而这条路是顾煜亲手为他铺就的,满是荆棘与荒芜,他却走得那么义无反顾。 顾煜看着萧灼华的眼睛,这是一双他熟悉无比的清澈明净的眼,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丝怨色和委屈,只是静静望着他,平静中带着些遗憾。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顾煜心里冒出一股火。 “没什么,不过是打打骂骂罢了,我从记事起就开始挨打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除了痛,好像也没什么的。”萧灼华仍是淡淡地说。 “我于你有愧。”顾煜眼眸愧疚地一暗。 “不怪你。”萧灼华笑笑,“错在我,或者说,连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是个过错。” “少爷,如果你不曾遇见我,该多好啊。”萧灼华的手指挽住顾煜的一缕黑发,怅然地歪着头说。 顾煜沉默一会儿,缓缓回答:“别想那么多,以后的恩怨,我们用余生慢慢还,可好?” 顾煜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充满期待地说:“哥,拉勾!” 萧灼华慢慢伸出手,和顾煜拉一个钩。 顾煜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萧灼华却眼底酸涩,差点落下泪来。 你许给我的未来那么绚烂,只是可惜有些迟了。 花去空留蕊,春来抱憾归。
第28章 王总管心想总是忙于公事的侯爷今天这么早召他所为何事。 莫非,是觉得他干得不错要给他涨俸禄? 这个冤大头顾侯这么年轻,天天一心扑着国家大事,自己的府邸被他管得乱成一锅粥也不知道。 王总管心里美滋滋偷着乐,心安理得当着顾府的寄生虫,觉得自己能一辈子无忧无虑摸鱼到老。 他早年穿梭于江湖行骗,偷盗嫖赌无所不为,后来行骗犯事冲撞了大人物,头上落了重罪,又使劲解数忽悠着别人脱了身,最后有幸没掉脑袋,伪装成奴隶,头上插根草叶子,被人牙子在大街上叫卖。 那天顾煜刚被圣上封了侯,得了豪华的府邸,身着狮子腾云金丝袍,披着沿途百姓献的红绸缎,骑着一匹高大的梅花墨点白玉马,被人簇拥着浩浩荡荡进了京城。 少年将领虽是功高震世,却满眼落寞,怅然若失地只是往前走。 清风徐来,几缕碎发在额前微微飘摇,漆黑的双眸幽暗深邃,鼻梁英挺,眉眼坚毅,分明带着稚气,却又透出一幅不符合年龄的冷俊。 跃马走长桥,满楼红袖招。青楼歌舫,乐馆酒巷,炸开了锅一般热闹。夜香阁美艳的烟花倚栏成群,纷纷向顾煜抛媚眼。未见过世面的闺秀撩开马车的纱帐,轻蕾小扇遮不住娇羞的红颜,恨不能与将军月下比肩。 顾煜茫然地走在长街上,静静听着近处的车喧复人杂,远处的戏台奏京华。 好像这热闹的人间和他没什么关系,他的世界里只有仇恨与孤独。 九死一生换来的荣耀,他却不知道该与谁分享。 十年前顾府满门忠烈,因一纸通国叛敌的假证,被萧肃害得命丧黄泉。 顾煜正伤感地愣着神,路旁突然滚出来一个胖子拦住车驾给他磕头。 王狗蛋肥胖的身子随着磕头驱动着,活像一条大毛虫,脸上谄媚地笑着,活灵活现演出一幅老实人的样子,扯着嗓子就喊:“侯爷啊!收留小的吧!小的无家可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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