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天太黑了,我怕少爷找不到路。”萧灼华柔声说着,将怀中黑裘抖落开,踮起脚尖披到顾煜身上,“我全身都偏凉,不过因为有小桃子在,肚子还算热乎,给少爷暖衣服正合适。” 一阵温热从身上的毛裘浸透到顾煜心尖,激荡起滚烫的粼粼清泉。 “你还当我是小孩啊,怎么会找不到路。”顾煜的脸微微泛红,语气不知不觉就软和下来。 “你一直都是华哥哥的小少爷。”萧灼华的眼神缠绵柔软,抬手摸摸顾煜的头,“穿这么薄,回来路上冻坏了吧。” 顾煜注意到萧灼华手上的伤,突然抓住他的那只手腕。 萧灼华吃痛地“嗯”一声,着急想要把手往回缩。 “你今天做什么去了,手上这么多伤?”顾煜有些不悦。 “没做什么,不小心弄的。快回屋吧,别冻着了。”萧灼华笑着搪塞过去。 顾煜刚坐在房里的椅子上,萧灼华便适时地给他端来一盏茶。 顾煜尝一口,余些温热,但终究是凉了。 “茶水凉了三回,我烹到第四回才等来你,可还温热?”萧灼华小心翼翼地问。 “热的,好喝。”顾煜点点头,认真地说。 桌上还有个蓝花瓷碗,倒扣着一个保温用的的小白盘。萧灼华将那白盘掀起,露出还冒着些许热气的长寿面。 “你小时候每年过生日,哥都要给你做一大桌子菜,还要给你做长寿面。今年哥身体不行了,做不动菜了,叫厨子给你准备了晚膳,可直到饭菜凉透,也没能等到你。”萧灼华眼带遗憾地笑着,语气里满是自责,用带着刀口和水泡的手递给顾煜一副筷子,“你尝尝面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顾煜夹起面吃一口,却没尝出记忆里应有的鲜美,只觉得十分寡淡。 不应该啊……华哥哥做饭一向是很好吃的。 “你是不是……没放盐?”顾煜犹豫着问。 萧灼华失落地一拍脑袋,随后颓然地说:“哎呀,确实是忘了。对不起,是哥没用,连碗面都做不好。对不起,别吃了,哥给你倒掉。” 萧灼华说着就要端走顾煜面前的碗。 顾煜像小狗护食一样把碗护在身前,执拗地往嘴里塞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地说:“哥辛苦给我做了很久的,好吃,不许倒。” 萧灼华无奈地笑:“你就诓我吧。” “没诓你,和以前一样好吃。”顾煜佯装吃得津津有味,故作轻松地说。 “少爷,我最近越来越记不住事情,也认不得许多人,我好怕有天会忘了你。”萧灼华扶着肚子在顾煜身边坐下,话里是掩不住的悲凉。 “忘了也没关系,我会帮你记得。大不了我一遍遍告诉你,你的夫君是我。”顾煜只当萧灼华是在开玩笑逗他,于是应声附和。 萧灼华不再答话。 顾煜抬头一看,见萧灼华眼中蓄着薄雾般的水汽,洋溢着横黛秋波似的流光。 “哭什么?”顾煜心下疑惑,抬手给他拭泪。 萧灼华凝望着顾煜的脸,眸中闪现过一丝宛如腊月冰泉般幽咽冷涩的悲哀,随后低头憋回泪水,再抬头微笑着吸吸鼻子,若无其事地说:“少爷,我好想……年年都陪你过生辰啊。”
第83章 没过几日,萧灼华毒发的次数愈加频繁,除了全身经常火燎般剧痛,意识也渐渐不清醒。苏云澈嘱咐他静卧养病,但萧灼华总要在日暮时分逞强下地,披衣而起,任谁拦都拦不住,固执地在顾府的桃花树下等着顾煜回家,等着见到郎君后温柔地唤他,等着给累了一天的心上人烹一盏热茶。 直到有一天,斜阳落红,夕尽乌雀,顾煜像往常一样回来,却不见那桃花树下眼带笑意的身影。 热闹的集市上人来人往,一个面容清秀俊雅的男子体态单薄,身形哆嗦,笨重的腰身沉甸甸隆起一个与瘦弱身形极不相称的弧度,逆着人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大冷天的只穿一件脏兮兮像是在土里滚过的白色单衣,冻得嘴唇都颤抖发紫,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如同寒冬的新雪。一头及腰长发披散着,随着他踉跄的脚步在寒风中飘扬,骨节分明的双手捂着圆鼓鼓隆起的肚子,脸色苍白虚弱,显然是一副疲倦的病容,不时皱着眉发出几声轻微的痛哼。 街上的人看他衣衫不整,眼神呆滞,纷纷厌恶地侧目,心想哪来这么个痴傻的叫花子。人人都像躲瘟一样躲着他,唯恐避之不及。 “少爷病了,想吃糯米桃糕……城西老街……左转……数三家。”那人眼神茫然着,嘴里却极认真地念念有词。 他最终停在一家新开的裁缝铺前,神情疑惑又无措。 “不是这。”他呆呆望着新换的招牌,额前碎发在冷风中凌乱,双眸空洞地呢喃。 一阵风呼啸着吹过,他单薄的身影一阵颤抖,手指不由得绞紧了腹前的布料,气息不稳地低喘一声,温雅清秀的面庞覆了细密的冷汗,一副腹痛难忍的样子。 “这位兄台……请问……李记糕铺怎么走?”他眼里满是迷茫慌张,无助地朝身边一位路人颤颤巍巍伸出手,想要拉住他问个路,语气既卑微又柔弱,声音很轻很软,像垃圾堆里的流浪猫对着路人可怜巴巴地叫。 路人嫌弃地瞥一眼他灰溜溜的衣衫,没等那只消瘦的手慢吞吞伸过来,就迅速厌恶地避开,对他的蚊吟般微弱的低语充耳不闻,继续匆匆赶自己的路,临走时还不忘骂他一句“傻叫花子”。 “对不起啊,打扰了。”他眸色暗了暗,失落地收回手,重新吃痛地把手拢到肚子上。 他小心翼翼对着无数人问过路,一遍又一遍地说,请问李记糕铺在哪,告诉我好吗,我家少爷病了,想吃糯米桃糕呢。 没人搭理他,直到行人渐稀,青天欲晚。暮色朦胧中,傻乎乎的人一直在执拗地轻声询问着,可就是没人理他。他也不气馁,有时肚子疼得厉害实在没力气说话,就闷哼着弯腰揉一会儿,不那么疼了就继续柔声细语地对人诉说,期待着有人能告诉他李记糕铺在哪,他好去给自己的小少爷买。 一个满身绫罗的富家小姐路过,平日里性子骄横惯了,今天偏偏就看这傻子不顺眼,命令随身的仆从快些赶走这个叫花子,莫要脏了本小姐的路。 那人下意识向她伸手,不过很快就识相地缩了回去,就算嗓子早已沙哑,嘴唇也干裂渗血,看着小姐恼怒的表情,还是怯怯地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这位姑娘,您知道……李记糕铺在哪……” 不等他说完,本就脆弱的胸口突然就被那小姐的仆人砸了一拳。 他“啊”地痛呼一声,捂着胸口疼得直不起腰。 几个仆从向他围过来,咒骂着将他推搡到墙角。他病重又怀着孩子,哪是几个年轻小伙的对手,被人揪起领子勒得喘不上气,后背猛然磕到墙壁上,疼得他心脏一抽,神情痛苦地干咳几声,血从嘴角流下来,滴到本就脏乱的衣衫上。 有个暴躁的小伙看他呆傻不懂反抗,觉得有趣,甚至故意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他被打得一愣,害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泪水汪汪盈了眼眶,却被吓得不敢哭。 “对不起……我不问了……不要打了好不好……孩子会疼……”他抱着肚子靠着墙,身上抖如筛糠,痛苦的喘息染了哭腔,连眼神都在求饶,很小声地不住向他们哀求着。 那小姐高傲的白了他一眼,随后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前阵子街上四处张贴的萧氏余孽吗,如今虎落平阳,还不知从哪怀了个野种,竟然能被自己随身带的奴婢欺辱了。 哼,本小姐早就爱慕顾将军,若是能替他教训了昔日仇敌再前去邀功,能与顾将军相识,也算不枉此行啊。那小姐自以为是地勾起嘴角,眼里泛起一股阴毒。
第84章 “夫人今早就说头疼得厉害,一天没起来床,奴家吩咐下人们让夫人好生歇息别去打搅。可没成想,到了傍晚人就不见了,看门的老李把手向来很严,却说没见过夫人。”绾娘慌得眼里泛泪,三步并作两步都快要赶不上自家侯爷的步伐。 顾煜带着绾娘火急火燎赶来西街的时候,远远看到一群人围在路边看热闹,心头像针刺般发酸着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不是萧氏余孽嘛,当年害了将门顾家那个。”“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活该。”“可不是嘛,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比妓坊的头牌都水灵。”“小姐干得好,就该给他些教训的。”见风是雨的愚民们刚用完晚膳闲得没事干,这下可是逮住了新鲜事能解闷,互相挤凑着三言两语说个不停。 “让开!”顾煜暗道不好,大吼一声,上前急切地拨开人群。 眼前的一幕让顾煜瞳孔猛颤近乎崩溃。 萧灼华怀着孩子侧身蜷缩在人群中央的空地上,周身散落许多铜板,黑发散乱遮住了半边脸,也难掩他面上惨白的痛色。鸦睫覆了晶莹的泪花,半死枯蝶一般迟缓轻颤。他双眸灰暗呆滞,皓齿紧咬嘴角淌血的薄唇,涕泪涟涟随着甜腥的黑血流淌到冰冷的地上,积起一片小小的水洼。他一边很小声地啜泣一边发出瓮声瓮气的呻吟,微弱得如同被人围着打的野猫临死前的哀嚎,显然是痛极了。俊秀的脸上不知被扇了多少个巴掌,使得原本白皙如玉的腮帮子泛起红肿。 他身上仅有的单衣被撕烂了好几个碗口大的洞,胸前的布料早已黏糊糊成了血红带黑的一片,不知他被打得吐了多少血。本来还没养好的旧伤暴露在外,又添几个新掐的淤青,处处无不彰显凌虐撕扯的痕迹。尽管衣不覆体,他还是努力把衣襟往圆滚滚还在鼓动的肚子前拢着。通红的手早就冻麻了,仍是执拗地曲起清瘦的手指,笨拙地想要将铜板捡到掌心,可是他疼成这样哪里握得住,手随着身上的剧烈抽搐就是抖得止不住。他只能绝望而又无力地看着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几个铜板从指尖滚下,重新落回到坚硬的地上,发出嘲笑般的几声“叮啷”。 一个嚣张跋扈的小姐泼妇似的伸手继续要打萧灼华,被顾煜狠狠扭住了手腕。 顾煜护在萧灼华面前,咬牙切齿怒视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女人。 “你对他做了什么。”顾煜的语气阴沉得犹如杀人滴血的尖刀。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小姐觉得机会来了,霎时摆出一副娇滴滴的无辜相,硬是挤出几滴自以为楚楚可怜的泪,谄媚娇憨地说:“大人,民女虽是愚笨,也认得这是落难的萧氏余孽,民女只是心疼大人,在替您出气啊,您不会生气吧……” “这他妈是我媳妇!你他妈再敢打一下试试!”顾煜气得破口大骂,失去理智给了她个大嘴巴子,正欲把这没脑子的贱人当街打死,感到身后的衣摆轻轻被拉动,柔弱得像小狗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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