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煜性子急,比狗都灵的鼻子闻了饭香,就鬼鬼祟祟把手往冒热气的锅台前伸去,每到这时都有一只修长白皙覆薄茧的手按住他躁动的爪子。 “我的少爷是不是小猫托生的呀,这么爱在灶头扒拉,当心烫着手。” 顾煜抬头,见萧灼华眉眼弯弯冲他笑,烟火红尘一瓢,胜过弱水三千的潮。 萧灼华垫着抹布掀开锅盖,厨房便飘了一屋子雾茫氤氲的香。他将锅中最软糯的蹄髈,亦或是最大的那块红烧肉挑出来,放到白瓷小碟里吹凉,再怜爱地递到自己的少爷眼前。 顾煜不接那碟,偏偏腻歪地搂上萧灼华的腰,嬉笑道:“这是谁家小媳妇,如此贤惠。” 在这个格外冷的冬天,两人的日子就这么热乎乎地过着,温馨得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有天萧灼华在灶台前忙碌着煮面,方才还在和顾煜谈笑风生,突然就捂着肚子身子一僵,呻吟着向后倒下,还好顾煜眼疾手快把晕厥的人接住。 苏云澈一来,给萧灼华把完脉,眉头拧着的疙瘩半天解不开。 面对顾煜的连声质问,苏云澈正准备把萧灼华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事情说出来,床上晕厥着的萧灼华突然冒着冷汗睁眼,抓住苏云澈的衣摆,模样着急得很,嘴里嗯嗯啊啊说不出话来。 苏云澈懂他的意思,无奈地叹气,只好依旧按照萧灼华之前的恳求隐瞒着蛊毒入心的事情,说是萧灼华大着肚子陪顾煜四处征战伤了元气,养养就能恢复。 看着萧灼华感激的眼神,苏云澈心里很不是滋味。 苏云澈撩开萧灼华的衣服给他施针,看到他受刑留下的狰狞伤疤久久还未能愈合,本就孱弱的身上已经被律骨浑摧残得不剩一块好肉,可惜了这副白净光滑的好皮囊。 萧灼华疼得身上抽搐不已,还要对苏云澈不住地轻声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发抖的,给大夫添麻烦了。 苏云澈一听,心头更加堵得慌,舍不得再给这具可怜的病骨增加疤痕,等到萧灼华抽搐停歇的间隙,一向稳当的手在施针时竟然有些颤抖,同情的泪涌上来,不知不觉就打湿了眼眶。 临走时,苏云澈偷偷问顾煜,萧灼华有没有失忆的迹象。 顾煜说还真有,萧灼华这两天记不起来许多重要的日子,以前发生过的事也忘了许多。 苏云澈叹息连连,没多说什么,嘱咐顾煜千万看护好他。 蛊毒发展到这个没救的阶段,人的身体其实已经垮了,脑子也快要被侵蚀到痴傻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无力回天。苏云澈虽然精于从阎王爷手里抢命,但如今也黔驴技穷,只能保萧灼华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顾煜心焦得很,曾经高高在上的将军放下身段,不厌其烦地在萧灼华身边伺候着,一碗碗药喂下去,却只换得他吐出的黑血越来越多的结果。 萧灼华毒发时往往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顾煜看他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咬牙忍耐的样子,想起自己以前对萧灼华的忽视,甚至有时觉得这人矫情还要踢他几脚,无限自责如潮水般漫灌到心头。他坐在萧灼华病榻前,握起那人消瘦的手贴到脸上,一滴滴热泪宛如断线琼珠般落下。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先前不懂事,你怎么会病成今天这样。”顾煜抹着眼泪,心痛万分地说。 “哥什么时候怪过你……咳咳……哥不疼的,少爷莫哭。”萧灼华对顾煜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眼底倦怠无神,疼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还不忘用颤抖的手给顾煜拭泪。 “胡说,你疼得脸都发白。萧灼华你个骗子,为什么一直都在骗我。”顾煜哽咽着说,眼睁睁看着萧灼华受苦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轻吻他的手背,想要给他一丝安慰。 “不骗你,我再骗你,我不得好死。”萧灼华佯装轻松地说完,一阵密密麻麻的痛从心脏遍及全身,剧烈好比尖刀猛刺,叫他再也笑不出来,闭眸痛苦地闷咳几声,嘴角又淌下血来。 “瞎说,你不会死的,苏云澈都说你没什么大事。等你病好利索了,我天天带你上街玩,给你买好多好多糖葫芦吃,还要带你去城楼看一夜的烟花。”顾煜一边给人擦血一边流着泪,打湿了萧灼华身上绣着双翼青鸟的锦被。 “好啊,那我可要快些好起来。”萧灼华大概是累极,笑眯眯看了顾煜一会儿,便虚弱地阖眼睡去了。 顾煜摸摸萧灼华鼓动着的肚子,对着小桃子说悄悄话:“别再闹你爹爹,你爹爹很累的。你乖啊,等你出来,我和你爹爹一边一个拉着你的手,上街给你买糖吃……” 萧灼华的肚子瞬间就消停了。 顾煜抹掉眼角泪花,噗嗤一笑,开始盯着萧灼华的肚子胡思乱想。 你长得像你爹爹吗?会不会像你爹爹一样爱吃糖葫芦?是不是也像你爹爹一样性子软绵绵的? 窗外冷风薄云飘摇于天帷浩荡,悄然剪一段午后的暖阳,寂静无声向了远方。 千丝万缕的柔光淌过轩窗,婉婉落在屋内的空地上。 “哪怕鬓发秋白,我们也要同淋世间风雪。”顾煜轻声絮语着给萧灼华掖好被子,俯身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 早岁哪知情不寿,却话青丝共白首。 朱颜离镜花辞秋,但悲芳华不能留。
第81章 今日是顾煜的生辰,连着灰了几天的长空难得显现出浅薄的湛蓝。艳阳衬云淡,微风抚栏杆,携来徐徐轻暖,驱走了凛冬几分清寒。 萧灼华原本打算在顾煜生辰前把那件棉衣上的纹饰绣完,奈何病躯酸软不堪日渐无力,打小就飞针走线精通女红的人,如今头晕得连针都穿不进去,只好双眸黯然悻悻作罢。 就算是过生辰,顾煜还得照样忙公务,天不亮就出门了。萧灼华做了个噩梦,醒时喘息着满头冷汗,哆嗦着直闷哼,转头看到顾煜又不在,心里怅然若失,伸手摸摸顾煜躺过的地方感受一丝余温,再抱起顾煜的枕头,含着眼泪深吸一口上面留存的信香。 惦念着这是他陪着顾煜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在床上静卧了几天的萧灼华强撑着下地,想给顾煜做些爱吃的菜。 可是他如今大着肚子行动不便,动作也迟钝了许多,闻到油烟就恶心。切菜时刀怎么都不受控制,在指尖划了个口子;炸肉时没控好火候,油溅到手背起了一片水泡;拿起棒子收拾鱼的时候,鱼逃到地上,萧灼华反而把自己的手砸肿了,肚子还不慎在砧板上磕了一下。 围观的厨子们看不下去了,都说夫人快去歇着吧,看伤成这样,当心动了胎气。 萧灼华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惊觉自己是真快要病成废人了。 萧灼华没说什么,轻轻叹口气,扶着酸困的后腰缓缓坐在板凳上,呆呆看着厨子们忙活,什么忙都帮不上,觉得自己坐在墙角都占地方。 小桃子好像不满刚才的撞击,狠狠踢了萧灼华一脚,叫他厚实的衣衫鼓起一个小包。 萧灼华吃痛地皱着眉头闷哼一声,手疼得使不上力气,只好用手腕揉揉肚子。 “夫人,油烟呛人,您实在不舒坦就先出去吧。”一个好心的厨子提醒他。 萧灼华的心头被这无意的话刺痛一下,眼泪不知不觉就涌上来,费劲地起身,慢慢往外走。 “夫人,您……”刚才那个嘴笨的厨子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烟太大,呛得眼疼。”萧灼华抬袖遮住泪眼,极力用平静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失落与崩溃。 萧灼华刚撩开门帘,迎面看到一个面熟的壮汉给抱着个大桶厨房送水来,这高大的壮汉看萧灼华,眼里露出惊恐,身上一抖,水桶差点拿不住。 萧灼华俯身帮他托住桶底,水桶才没掉到地上。 “当心。”萧灼华抬头,对那人轻声说。 “夫人,之前是小的狗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顶半个当家的,放过小的吧夫人。”二狗子放下水桶,想起他以前对萧灼华的凌辱倍感心虚,恭恭敬敬跪下便拜。 萧灼华有些头痛,看了二狗子半天,想不起来这是谁,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你。” 二狗子正发懵,绾娘风风火火走过来催他:“送个水这么慢?是不是想领罚!” 二狗子不敢再多说,匆匆提水进去。 萧灼华疑惑地看着眼前年轻的姑娘,粉面乌鬟衬雪腮,滚边罗裙绒花白,捏着手绢微翘玉指芊芊,玉颊沁白似含春,丹唇月钩不露威,明明好像在哪见过,可眼下只觉得陌生。 “你是谁?”萧灼华讷讷地问。 绾娘有些惊讶:“奴家是顾府的总管,夫人怎会不认得奴家?” 听到“总管”这个词,萧灼华顷刻间怕得发抖。 “我这就去干活……我很会扫地……王总管您别打了……孩子会疼……”萧灼华目光空洞地呢喃,想要蹲下去够地上的扫把,动作太快压到了圆隆的腹部,疼得他捂住肚子痛呼一声。 “夫人?”绾娘上前扶住孱弱欲倒的人,担忧地观察萧灼华呆滞的神色,“奴家扶您回房歇着,您估计是累糊涂了。”
第82章 天幕不觉间轮转,黄昏等不来秋时送的离雁,憾然红下柳梢头,落寞地坠入远山之后。 月上乌黛,夜色已深,万家灯火熄尽,唯余满街冷清。 顾煜马不停蹄处理了一天糟心事,心中烦闷得很,冒着寒风伸手竖起领子独自往府里走。 这一路不闻江畔乌啼,只听那风声过鬓边,顾煜抬头看看月亮,顿感凄凉。 寂然迟归,寒鸦亦睡,恐怕早已没有一盏灯为他留在世上。 随着顾府在眼中的轮廓越发清晰,顾煜惊愕地看到,朱门前有白色的毛绒绒一团,细看还有一点灯花似的微微荧亮。 顾煜惊疑间行近,原是萧灼华披着白氅于门前独立,左手将一件叠好的金纹缂丝黑裘搂在隆起的肚子前,右手提一盏雕镂精细的桃花飞莺映雪灯,整个人静如松上孤月,清若流风回雪。 萧灼华本是神情担忧地瞭望着远方,好像旧林苦等着不知何处的羁鸟。见顾煜在月色里走来,萧灼华忽然眯起眼睛笑逐颜开,漆黑瞳仁中的融融烛光被霎时点亮,桃花眼下一对卧蚕如出水芙蓉般淡然浮现,薄唇粉嫩地泛着水灵灵的桃花色,嘴角如同夜幕的上弦月微微勾起,配上本就白皙如玉的面色,模样甚是惹人生怜。 这一笑,宛如一捧柔软甜香的芳菲撒下,落在顾煜脸上,烙在顾煜心上,惹起思绪纷纷飞扬。 何为万古长春景,那年佳人提灯影。 “少爷,生辰快乐。”萧灼华轻唤道。 顾煜一愣,他忙得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 “大半夜不睡觉在门口吹风做什么?本来你身体就不好,染上寒疾怎么办?犯什么傻啊你,挑着灯把手都冻红了。”顾煜看着萧灼华被冻得泛红的鼻尖心疼万分,一把夺过他手中沉甸甸的灯笼,嘴上恼声慎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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