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报告就在手边,被匆忙地翻开到了最后一页。 上面写着许多专业的分析,笔迹在各种层面上表现出高度的一致性,虽然文字顺序、文字结构上有重大不同,但是书写习惯、笔压轻重、文字布局依旧拥有近似的风格,能够看出两位书写者同等的习惯和力度。 各维度综合下来,整体相似度超过80%。 “已经是一个很高的匹配度了。”曹处长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您是不是怀疑,秦骥的遗嘱是秦禹苍伪造的?” 夏泽笙忘记自己怎么回答曹处长了,他浑浑噩噩地上了车,浑浑噩噩地上了高架。车子赌成了长龙,他又浑浑噩噩地在车流中迟缓前行。 不耐烦的喇叭声一直在催促他,可是他没有精力顾及。 夏泽笙感觉自己很疲惫。 这种感觉早些日子便已经有了。 在那场宣告秦骥死亡的沟通会上。 在他被蒋一鸿拉在中庭被人围观的时候。 在就算做出了努力,却似乎还是保不住加工厂的茫然前…… 可是这些都过去了,他以为的重大挫折,其实什么也算不上。他做出的努力其实也什么也不是。 实际上他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担心。 他以为他摆脱了任人安排的命运,但是他被安排的妥妥帖帖。 一直都有人兜底。 他只是一个愚人。 大概是太累了……也许是很久没有休息,就在现在,这种疲惫感达到了顶峰。 广播电台的导播轻快地聊着各条路上的大堵车,用网络烂梗吐槽着广州几十年如一日的交通。在广告过后,那些来自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粤语悲情金曲一首接一首地播着。 把他的经历穿插其中。 他的遭遇仿佛是这些没品的笑料和悲情的浮夸装订成的一本旧日历,任人翻阅。 滑稽得惨不忍睹。 秦禹苍就是秦骥。 秦骥就是秦禹苍。 这多么难以置信,有人……重生了。他仰望了十几年的人,爱慕追逐了十几年的人,复活了。 可是当铁证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无法找到一个漏洞说服自己。就在刚刚……就在刚刚,笔迹鉴定,锤死了这一切。 他理应欣喜若狂,他那么爱秦骥不是吗? 可他笑不出来。 在他无比痛苦地经历了秦骥的失踪,接受了秦骥的死亡,与过去的那个人挥手而别,鼓起勇气要牵着秦禹苍的手走向新的人生的时候。 结果……两个人是一个人? 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太滑稽了。 他太滑稽了。 他感觉自己被撕裂了,被荒诞的撕裂成了两半,又被乱七八糟的拼凑在了一起。成了个跌跌撞撞的小丑,在钢丝线上乱走,摇摇欲坠、瞻前顾后,滑稽的样子惹人发笑。 夏泽笙终于笑了出来,酣畅淋漓地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肆意流淌。 苦涩的眼泪,粘上了他的嘴唇,落在了他的舌尖,又一路火辣辣地钻入了他的胃中,于是胃痛痉挛,让他忍不住要在驾驶座上蜷缩成一团, 他疼痛难耐,失声痛哭。 秦禹苍从噩梦中惊醒。 他急促喘息了一下,仓皇地去摸身边的位置,却摸了个空。 “夏夏!” 他跳下床,顾不得穿衣,急忙走到了主卧的起居室,窗帘拉着,夏泽笙就坐在沙发上,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他。 秦禹苍松了一口气,过去一把抱住他,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我刚做了个梦……”他心有余悸地说,“梦里把你弄丢了。怎么都找不到你。” “我刚出去了一趟,但是已经回来了。”夏泽笙的声音平静地说。 秦禹苍心跳渐渐平息了一些,他紧紧抱着夏泽笙不肯放手,想到刚才的梦,还在心慌。而钻星号的事还横在二人之间,找不到解答的方法。 “禹苍……” 夏泽笙刚说完这两个字就被他压在沙发上亲吻。 沙发那么软,夏泽笙被紧紧地困在了他和沙发之间。 “夏夏,我好爱你。”秦禹苍说,“说你爱我。” 他缓缓研磨夏泽笙的双唇,吸吮他的气息,迫不及待的要确定夏泽笙就在自己身边,确定夏泽笙属于自己。 “说你爱我。”他在夏泽笙耳边祈求,“说你也爱我。” “这个……”夏泽笙的声音在昏暗中传来,拥抱着秦禹苍,仿佛是拥抱着自己的情人,可是语言中哪里有半点被他蛊惑的迷醉,“禹苍,你是个好人…但抱歉,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就是我的丈夫,秦骥。” 秦禹苍一愣,他松开拥抱夏泽笙的手,两个人都坐了起来,夏泽笙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楚。 “我们离婚吧。”夏泽笙说。
第83章 新生 “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说完后,秦禹苍以为自己听错了:“夏夏,你说什么?” “我想离婚。”夏泽笙又重复了一次。 秦禹苍愣了好一会儿:“你说你……要离婚?” “对。”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次秦禹苍花了更久的时间,大概好几分钟,才理解这几个字的意思。 夏泽笙打开了沙发一侧的落地灯,橘黄色的光,柔和地照亮了他的面容,很平静也很肃穆,让人清楚地知道,他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秦禹苍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出了什么事?晚上做噩梦了?还是谁胁迫你了?” “你想多了。”夏泽笙很有耐心,又重复了一次他的诉求,“我只是想要离婚。” “我不明白,什么叫我想多了。”秦禹苍有些焦躁起来,面前的夏泽笙如此平静,却又似乎刀枪不入,“夏夏,我们是夫妻,有什么问题,能不能敞开来聊。别说怄气的话,好不好?” “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怄气。” 秦禹苍听到这句话,略松了口气,可是接下来夏泽笙又继续说,“我想要离婚。这句话我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了。” “为什么?!”秦禹苍终于按捺不住地质问,“出什么事了?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我们不是相爱吗?今天、昨天、前天……每天在一起的我们难道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昨天,他们在睡前拥抱。 前一天,他们在办公室缠绵。 他们离开对方就无比思念。 夏泽笙垂眸听他质问,睫毛在他的眼帘下落下阴影,似乎没有什么波澜,无论秦禹苍在说什么,就算把他们每一次对视,每一刻温馨摆在面前,也无动于衷。 “夏泽笙,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说你突然想起来秦骥,发现你更爱他,就要跟我离婚。”秦禹苍无力极了,半跪在他的面前,抓住他的双臂,逼他抬头看自己,“你看看我,夏夏,你看看我。我是秦禹苍,我们是夫妻。” 秦禹苍从未恐慌过。 可是在这一刻他恐慌极了。 夏泽笙就坐在那里,只需要两个字,就能把他拖入万丈深渊。面对任何竞争对手的刁难他都可以给予还击,面对爱人,他只能丢盔弃甲,跪地求饶。 “夏夏……”秦禹苍急促地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才能够正视自己,牵着手,坦率地承认自己的感情。你真的要放弃吗?” “是你。”夏泽笙说。 “什么?”秦禹苍愣了一下。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样的感情,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婚姻。”夏泽笙终于抬眼看他,轻轻说,“一开始就把婚姻里掺杂了别的东西,又最后喜欢上我。必须经历许多才能正视自己内心的人,只有你啊。” 秦禹苍一震,夏泽笙清澈的眼眸像是阳光,让他所有内心心底的算计无所遁形,彻彻底底地暴露出来。 “我、我承认,最开始结婚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单纯,可是……”他声音里已经在微微颤抖,开始语无伦次,“可是我做了那么多事。我收购了九霄,保下了加工厂,帮你得到了秦骥的遗产……我做了那么多……” “九霄的股份,还有秦骥的遗产,甚至骐骥的股份,我都会还给你。”夏泽笙说,“我知道我欠你这些。我一会儿就搬离二沙岛——” “我不要这些!我只要你!”秦禹苍差点爆炸了,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他缓和了一下语气,“我不是觉得你需要为此偿还什么,你不欠我的。我只是想说,这些事、这些事……难道不能证明我对你的爱?” “可以证明。”夏泽笙道,“我……没有怀疑过这些。一个人对另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花费了无数精力和金钱,不求回报的援助。本身就是一种情谊……而我,无法不感动,无法不因此爱上你。” 秦禹苍一喜,夏泽笙的话像是还有回旋余地,然而接下来的话,将他打入万丈深渊。 “可是我忍不住想,我真的爱上过你吗?”夏泽笙问他。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过的,你形容我对秦骥的爱。你说我对秦骥的感情并不是爱,不过是一种斯德哥尔摩式的感恩,完全是幻想产生的仰慕和依恋。”夏泽笙微微勾起嘴角道,“我觉得你说得没错。我对秦骥是这样的感情,难道我们之间不也是这样吗?” 秦禹苍现在有点想穿越回去把当初那个会当理中客的自己嘴缝上。 “那不一样……” “不,其实是一样的。”夏泽笙道,“我陷入困境,你施以援手。我再次陷入困境,你又一次施以援手。我感觉我一直在重复这样的命运。就好像陷入了一种轮回。” “即便如此……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 “也许吧,也许。我不知道。”夏泽笙笑了笑,“你告诉我,在你身陷囹圄之时,一个人用获得另一个人在乎的事情来得到他,用优渥的生活、无数的财富堆叠,还有想都不敢想的知识、眼界、地位来征服他。处于弱势的人,除了爱上这个人之外,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 秦禹苍竟在此刻哑口无言。 “我一定会爱上你。”夏泽笙说,“因为你拯救了我,教导了我,给了我无数的可能。我无法不仰慕你。可是我除了仰慕你并产生感情之外,别无他途。你没有给我第二个选择。” “难道,仰慕不是爱吗?”秦禹苍像是个绝望的囚徒,等待着审判之前还在垂死挣扎。 “仰慕不是爱。慕强不是爱。依恋也不是爱。”夏泽笙说,“我想清楚了这件事。” 夏泽笙站起来,熄灭了落地灯,然后拉开了窗帘,明媚的阳光从窗户里迫不及待地照耀进来,夏泽笙沐浴在这阳光中,他仰头缓缓呼吸,仿佛卸下了肩头的重担,放下了一些什么耿耿于怀的东西。 接着他转身要离开起居室。 “那……什么是爱情?”秦禹苍在他身后虚弱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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