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心中也一直在疑惑,臣为何能未卜先知,准确知晓陛下要搜查我顾家的时间,还在前一日将青竹也送出京城吧,这就是答案。” 说到这里,一切都已经明了,所有的事情在袭越脑中串成一线。 顾爻顿了一下,话音里也染上哭腔,眼底带着赤红,像是走到了绝境的野兽,“可是,臣还是没有救下他们,臣自以为改变了未来,却让他们死在他乡,连尸首都葬身鱼腹,臣,是顾家的罪人。” 袭越彻底慌了,他不知道顾爻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件事。 明明这份密报入京,只有他一人看过,知晓此事的也只有自己和出去调查的暗卫。 大颗的泪珠从顾爻眼角滚落,轻飘飘落在地上,却烫得袭越的心上泛着细细麻麻的疼。 顾爻红着眼眶,看着城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无人敢靠近这肃穆的紫禁城。 顾爻无力地靠在墙边,像是独自舔舐伤口的雄狮。 逆光中,袭越略微有些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只能听到顾爻缥缈的声音。 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回京,就是在这城楼下被当做叛国罪人当场格杀。父亲一生清正,却死得这般屈辱,母亲姣好的容颜染着血,有自己的,也有父亲的。 他们将您当做明君,相信您会给顾家一个清白,可是您是怎么做的呢?陛下啊,你让臣如何能不恨呢?” 顾爻的声音中带着翻涌的恨意和痛苦。 袭越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 因为按照原定的计划,就会是这般结局。 或者说,这已经是发生过一次的事了。 即使是这一世,顾诚也是他计划截杀的。 顾家其他人的死,他也有极大的责任。 想到这里,袭越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顺着天灵盖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心上都冷得可怕。 顾爻靠近袭越,手中出现一柄薄刃,他的神情庄严而肃穆。 袭越感觉刀刃的凉意贴上自己的脖颈,带起一阵鸡皮疙瘩,心中却没有多么害怕。 反而有着释然。 先顾爻一步去了也好。 这本就是他欠顾爻的。 也是欠顾家的。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袭越贪婪地用目光勾勒着顾爻的容颜,好像要将这张脸镌刻进灵魂深处。 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顾爻只是割下这位帝王颈侧的一缕乌发。 他直视着袭越,带着些释然的解脱,“陛下,臣平生三愿,一愿大宣境内四海升平,蛮夷不侵,万邦来贺:二愿陛下家人平安喜乐,事事顺心,长命百岁:三愿……” 说到这里,顾爻还是忍不住有些哽咽,他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明明想着要彻底放下眼前的人了,却还是就被他牵动心绪。 “三愿,明君贤相载史千秋,流芳千古,名垂青史。待到后人评说,能将臣与陛下放在一处。” 顾爻眼角处一滴清泪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声音低低, “天下都盛赞臣有济世之才,是天生的卿相。可臣年少游历,见过人间疾苦,心中可怜万民,却并未有入官场的想法,让臣下定决心,让臣奋不顾身入朝搅弄风云的原因,最初只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个他年少时便倾心的人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飘远。 “我啊,其实并没有那样无私,一个…… 只想沉溺小爱的普通人罢了。” 顾爻自嘲一笑,眼眶赤红着看向袭越。 这自杀式的自我剖白,像是交代遗言般的话语,袭越听得眼眶赤红。 他意识到顾爻想要做什么了。 不是想要杀自己,那就是…… 自杀! 一想到这种可能,袭越就感觉自己的心上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一块。 他决不能让顾爻做出自戕的事! 他不允许! 袭越感觉身体好像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想拖延时间,顾爻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接着厉声质问,“所以,陛下,这世间所有人都能怀疑我,唯独他不能!你懂吗?” 我懂! 我懂啊! 乐安! 袭越眼眶赤红,却怎么也说不出半个字。 顾爻偏头一笑,“陛下,你看,我现在像不像是个笑话?” 袭越喉头梗塞,心中悔意滋生疯长。 眼前这个人,熬干了心血,也只不过想为自己开一片盛世。 到头来却被他疑心,满门只剩一人。 顾爻转头看向袭越,眼里意味分明。 陛下,臣如今就是那个笑话吧。 “很可笑吧?”少年声音飘渺,不知是在问谁。 是在问那个已经身死的顾爻? 还是在问眼前这个疑他的帝王? 亦或是在问一问这繁荣的上京城? 问他亲手开出的这片盛世? 顾爻又将目光转回熙熙攘攘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将手上那缕头发向外扔出去,微风吹散了发丝,四下飞散。 他的声音决绝而冰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今日,顾家次子顾爻在此,以此帝王断发祭奠我顾家上下,平了这一场冤孽债!” 说完,顾爻顿了一下,声音透着些温柔,“陛下,臣如今也要和家人团聚了,奈何桥上,臣还想……亲自和他们请罪。” 袭越双目赤红,好像是要吃人的野兽,神色慌张而凄然。 他奋力挣扎着,想要摆脱药物的控制。 却无济于事。 『“宿主大大,药要失效了!”』 系统出品的药物,有效时间精确到秒。 顾爻笑了笑,摘下腰间的青竹香囊。 那是袭越送给顾爻的及冠礼。 他轻抚着上面绣着的青竹,神色温柔而缱绻,带着浓重的怀恋。 四年的香囊,只是边缘略微有些磨损,足以见其主人对它的珍视与爱护。 香囊表相思。 他也想念他的少年郎了…… 现在要去寻他了。 顾爻轻吻了一下香囊,将他珍而重之地放入前襟,贴近心口。 头顶是天光正好,脚下是人间温暖。 他站上墙头,唇角带笑,仰面投进父母温暖的怀抱。 未留下一片衣角。
第45章 白衣卿相(袭越番外) 丞相府的正堂还停着他的棺椁,乐安躺在里面,仿佛睡着了一般。 也确实应该歇一歇了。 他为了我,为了这大宣,累了很久了。 明明他是那般懒散的人啊。 大块的寒冰冻得人嘴唇发紫,袭越执拗地守着他残破的尸身,不允许任何人动他。 真的很冷啊! 冻得人骨头缝都透着寒气,恍惚间,他想起顾爻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 也是这般冷吗? 晕过去的时候,他还这般想着。 能去找乐安赔罪也算不错。 只是希望他慢点走,不要那么快喝孟婆汤。 罢了,走得快些也无事,朕会追上他的。 可最后,袭越还是在自己的寝宫醒来了的。 木春在旁边落泪,劝着他要保重身体,让他节哀顺变。 可是怎么能节哀顺变呢? 是他,亲手害死了乐安啊。 那般温柔的一个人,本该和顺一生,长命百岁的。 躺在床上,袭越感觉什么都离他远去了,听不到外界半点声音,脑子里回放着的,都是那日的情景。 蜷了蜷手指,衣角拂过掌心的触感依旧清晰,白衣染血的震撼依旧萦绕心头。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刻在心头。 他用那一条命,将袭越永远困在了那日。 这辈子再也走不出来了…… 当沈子安捧着那枚玉佩和那封信跪在袭越面前时,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千思万绪,五味杂陈。 但灵魂确是被拉回到现实,四周嘈杂的声音涌入脑海,逐渐盖过脑海中顾爻的声音。 木春喜极而泣,袭越却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沈子安手上的玉佩和信件。 心中只觉得恼怒。 顾乐安当真是算无遗策! 那本该已经碎裂的玉佩,如今却完整放在他面前。 他只觉得真是好得很,顾爻当真不愿意欠了自己半分。 即使已经猜到信中内容,他也舍不得放开他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 颤抖着手接过沈子安手上的东西,玉佩一滑,差点从手中摔落,被木春及时接住。 打开那封写着“成端亲启”的信,熟悉的字迹让他只觉得心下酸涩难当。 没有人知道信中写了什么,袭越只是在看完信后,将所有人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在寝宫呆了许久。 第二日,他就仿佛恢复了正常,只有木春知道,陛下的魂,已经跟着顾大人走了。 后来啊,袭越不顾满朝文武反对,发了罪己诏。 昭告天下他冤枉忠良,造成了顾家满门冤债。 顾家清白的那一日,是顾家上下十几口人入坟之日。 只余顾爻一人有尸身。 其余人都只能立下衣冠冢。 满门忠烈,却落得这般凄凉下场。 待人群散去,袭越轻抚着青石墓碑,撩袍在顾家祖坟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木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着袭越一同跪下。 天和三年十月,礼部侍郎秦瑓诬陷忠良,与乱臣贼子靖王有私,被罢黜官职,处以斩首极刑。 看着秦瑓不可置信的眼神,那双眼里的算计和野心袭越看得分明。 太脏了…… 听着秦瑓的求饶与哀嚎,袭越只觉得吵闹。 太恶心了。 天和四年,二月二亲耕结束,坐在回程的马车里,看着京城中来来往往的人,有一对夫妻吸引住袭越的目光。 两人穿着粗布麻衣在首饰摊子前挑选着簪子,那男子亲手挑了支素银簪子给自己的妻子戴上,女子羞涩,脸上泛着红,摸着头上的簪子,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两人依偎在一起,满脸的甜蜜幸福。 看着二人依偎着走远,袭越想起两年前此时,他和乐安背着满朝文武偷跑出来,两人也是这样,穿着粗衣穿梭在集市。 想买东西,却忘了带钱。 二人身上加起来却只有十个铜板。 乐安就花了三个铜板买了块木头的边角料,央着摊主借用工具,认认真真给自己做了一根木簪。 并不算好看,却是用心。 将那簪子捧到自己面前时,那俊秀精致的脸上泛着红,略微有些羞涩。 自己就鬼使神差般地簪上那支木簪,那晶亮的眼眸里闪着欣喜的光。 后面他们还遇到了那个骗子道士。 闹出了一些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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