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随时随地都能看见那个割裂的小孩儿,一睁眼一闭眼间就能让时间流逝。 所以他害怕。 他一直很害怕。 怕哪一天发呆稍微久一点,再睁开眼睛时又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能感觉到男人在抑制自己的情绪: “京宥。” “给我好好治疗。” “如他们所说,哪怕你只吃药,最后对药产生抗性,成为一头只知道狂吠的野兽,我也会把你锁在笼子里。” “吃、睡、发情,我会满足你任何生理愿望。” “疯了就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京宥看着他那张脸。 浓黑的眉,深陷的窄眼窝,漆黑的眼珠子。 他坦言,甚至没有怨恨:“欲厌钦。” “你是心理变态。” 男人只是轻笑了一声:“呵。” 持久绷紧的气氛终于让京宥大脑有些涣散了,他错开男人的轮廓,往车窗外看。 似有感应,京宥那迟钝的慌张终于爬到情绪末尾。 “你以为MECT治疗对我真的有正效用吗?”病人轻问。 随着车身的前行,两侧的绿色道路幻化成别的色泽。 京宥的瞳孔猛缩,挣脱了男人的钳制,后背贴在车窗上,骤然大吼:“你以为我好好治疗,就真的能好起来了吗??!” 绿色道路旁冒出好多黑蘑菇。 京宥浑身冷汗。
第62章 于天上看见深渊(2) 交警的衣服不完全是黑色的。 理应有荧光绿或荧光黄罩在最外层,方便在执行公务的时候被驾驶员注意到。 但京宥从头到尾看见的只是黑蘑菇。 那些将制服穿得一丝不苟,有标志徽章藏在雨衣里的人,腰间总突出来一块什么东西。 “撞上了!” 他说:“快快快,散开,找人找人!” 他们说:“注意目标,重复一遍,注意目标。车上有可能携带危险武.器!” “驾驶座的是谁?!检查人员安全!……” “……!…” “队长!咳咳、没事儿,我没事儿,嘿嘿。” “你小子,吓死老子了,快点出来,别给我嬉皮笑脸的!” 那些鱼的骨、虾的头从货车腰身间着投出来,包裹着一层碎冰,在地面来回颠了个遍。 “哇靠,这傻*是真变态啊!” “拉警戒线,警戒线!找嫌疑人!” “车有问题吗?车——车!” “!散——都给我散开,趴下!!” 货车被撞断的前半个头猛然发出剧烈轰鸣,火光一瞬间挤出阴雨,独独竖成一道屏障。 “……” “…有事没有?都有事没?…!” “草!这个龟孙前排藏了东西,能瞬爆??” “救人,救人!能不能拖出来?” 火光很快被倾盆大雨吞噬,黑蘑菇训练有素地围着车头,揭开它横过来的车门。 有什么东西从车里被黑蘑菇抽了出来。 京宥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雨幕重了,甩在车窗上由成股变成了成片。 那团白色的东西被刑警抽出,几个人抽着他的腋下,另一个人控制货车门框。 折了头颅,鲜红的对比色从脖颈处往外掉,肥肉缀在他的肢体各处,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含胸垂手。 是中年发福四五十岁的男人,一脸横肉死白,紧闭着双眼,双腿像两根粗萝卜从车里一端又一端掉下。 鲜血在他的粗萝卜底端同碎布纠缠在一起。 他半个下半身都被炸没了。 是那个白衣男人—— 这个认知像触到了神经中的某块敏感区,那些迟钝的感知骤地扑在上面。京宥猛地把身体缩在一起,往车角里躲:“不要、不要,走开。” 欲厌钦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浮出了烦躁,他伸出手去搂双脚都缩上车垫的人:“你又发什么疯?” 京宥半个身体还湿着,在车内只把湿鞋袜脱了,这一卷连带着裤子的污垢和泥水又往身前沾。 好像不管他怎么把少年擦干净,就能在一瞬间被弄脏。 少年瘦出骨感的脚背踩在黑色材质的后座上,像一双精细雕琢的白玉,不停往后缩。 欲厌钦握了握想挥动的左手,青筋顺着他的脉搏朝肌肉轮廓上爬,深呼一口气,低哑着嗓音近乎诱哄着: “京宥,你乖一点。” “别惹我生气。” 他凑近少年,半只手伸到人的膝弯下,想要将他裹着脏裤子的小腿拉下去。 白衣男人动了,他半仰在黑蘑菇手里的头一颤,好几层下巴跟着卷动,像一条濒死挣扎的蛆虫,蠕动着身躯。 “他来了。”京宥声线开始发抖。 欲厌钦浓眉一沉,问:“谁?” 男人顺着病人的视线往身后的车窗看,雨实在太大,砸在玻璃上硬有破洞的气势,但偏偏糊得连过路树枝都看不清: “谁来了?” “在那。”京宥轻喊,“在那里!” 白衣男人徒地睁开眼,瞳仁黝黑,明明脖颈几乎要被切成两段,他还是能站起来。 “在那里啊,他就站在那里,你看不见吗?”京宥停止往后缩,手指冰凉,往男人身上抓,“就在那!” 欲厌钦第二次回头去看,他略有微暴躁地伸出手去,要触碰开窗的感应键。 “不要,不要开窗!”京宥吓得脸色全白,半个身体爬跪到男人身上,伸出手想要阻止他的动作,“别让他进来!” 他当然赶不上男人的速度,高度敏感的控件很容易接收到主人的要求。车窗咣地垂下。 风卷着大雨连滚带爬地闯入车内,低温和湿冷再一次舔舐温床。 京宥瞳孔猛缩。 原本还遥遥站在远处的人和上一次一样,贴到了车窗前。那人弓着身体,下颌卡在玻璃上,从喉管里的血因为外力积压,飚入车内。 他太胖了,脸上的肉都垂着往下掉,一整个脑袋被怂入车内。 微凉打在京宥的面庞上,他伸手去触碰,滑下来一手鲜红:“血,是血……” 白衣男人开口了:“京宥。” “是血啊,是血。关上窗,关上窗子!”病人再也遏制不住身体的剧烈颤动,他就要去按触控键。 “京宥!” “嘭——”车窗因为极速撞击沟栏发出微小的闷响,血迹和潮湿被阻隔在外。 男人的头进入车窗太深,被切下来了。 那应该滚落在地上。 京宥低头去找。 这不对…… 不对…… 在哪里,在哪? 京宥动了动膝盖——他跪在谁的身上? 是有弹性的、有韧度的。京宥拉回视线看,车座一片黑色中徒然出现两道白肉,像又短又粗的萝卜,萝卜底像是被削走,裹挟着粗布。 是他。 是他! 京宥整个人僵住一瞬,然后双手撑起,猛地退开,瞪大双眼盯着身前人的脸。 “……走开。”他吓得声音阻塞,疯狂往车内另一边靠去,“你走开。” “你走开!” 白衣男人的脸被刚才的动作损坏了,他漆黑的瞳孔中染上暴怒的情绪,伸出手就想来抓什么:“京宥!!” 不能再被抓住了。 全身上下都叫嚣着。 京宥开始按动开门键,可那提示灯亮了又暗,来回几次都没有一丝动静。他恍然想起了什么,朝前座叫喊道:“开门,开门啊!” “放我出去!!” 车还在高速行驶,前座的两人毫无反应,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京宥的脸色尤其难看,他短暂地停滞下来,在前座的后视镜里看见一条肤色死白的粗手,朝他的后颈伸来。 京宥缩动身体,恐惧攀上了极点,再次大力摁动触键:“开门——” 一道尤其炽热的温度摁在他的后颈处。 他听见人说: “停车。” “可是先生……” “我他妈叫你停车!” 一阵刮耳的急刹踩到底处,车稳稳地停在了十字路口的第四道交界处。 京宥好似察觉了什么,白衣男人猛地拽住他的手腕,恶心像寄生虫一样爬上他的肩膀: “你放开我。” “你放开!!” 那顶着横肉的脸扭了扭:“不是要下车吗?” 白衣男人轻易地解开了车锁,扇开车门,骤雨狂风像终于撬开了天启的缝隙,嬉笑着四处逃窜。 京宥被大力拽到门口,又狠狠摇头:“你走开,你……” 男人终于失去了耐性,手上的猛力一甩:“给我滚下来!” 他力度大得可怕,几乎拧穿了京宥右手手骨。 少年难以与之抗衡,失去平衡连滚带爬地摔在车门前,头还没贴地又被力道提起来。 琼宴为了酝酿这场大暴雨阴沉闷热了好多天,连着一片黑云都没有挪动过,大有非得来一场重磅演绎的兆头。 演绎如期而至,雨点直直落在地上有儿童一个拳头那般大,打在人身上竟有鞭抽的错觉。 京宥踉跄着被白衣男人拽动,他惊恐地看见对方的断腿在雨地上摩擦——而本人像完全不知痛楚一样。 “是,都疯了。”前面的人喃喃道,又豁地震斥着,“行,来看清楚。” 京宥眯了眯眼,大雨从他的头顶落下,很快将主人的黑发编成雨辫,成流水状从肩落到胸口。 “京宥。” “这是什么?”他肥胖的手死死掐住少年的手腕,叠成纹路的下颌并在一起,指向草坪。 京宥近乎机械式地扭动头颅,往草坪上看去。 是从货车内飞出,又被黑蘑菇堆在一起的碎尸。 尸块一节堆叠在一节上面,手肘撑着肠子、脚趾踩着心脏、还有半个头,头的侧面能看出半截人唇。 “我不看。”京宥朝后退一步,“我不——” “给我看!”像是被他退缩的动作激怒,白衣男人手上的力道加重。 狠力同他的避让交锋,京宥慌忙后退,却被手臂的剧烈震痛带回,失去平衡跪坐在尸堆前。 恐惧终于无处遁形了,它发酵散开,熏染着京宥的所有感官。 “放我走吧,放我走……” “求你,求你……” 男人充耳未闻,在他身边缓缓蹲下,近乎滚烫的温度控制住他的头颅,往前压了点。 “看清楚,是什么?” 大雨顺着少年的下颌线往地上坠,像冲洗雕刻品的净水,雨的重锤声也掩盖不了男人的命令。 京宥抖得厉害。 那力度又把他往前送了送,耐心到了极限:“京宥,看清楚,这是什么?” 尸堆已经离他很近了,大雨阻隔了尸臭和血腥,他能清楚地看见那上面的腺体、血管、半残的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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